聽出止郡王話中的推脫之意,尹老頭哂笑了一下,不太自然地端起酒杯,扯開話題道:“來,郡王爺,老夫再敬你一杯”止郡王也不爲難他,從善如流地端起酒杯,向尹老頭敬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許是因爲覺得沒有臺階下,尹老頭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郡王爺,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家月兒琴技超羣了,今日郡王爺駕臨寒舍,爲表歡迎,不如就讓月兒彈支曲子,給郡王爺助助興吧”
我心下一驚尹老頭,你出賣女兒還真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個小貓小狗,你什麼時候可以在做決定之前問問我的意思?從小到大,每次在你需要炫耀自己教女有方的時候,我就得在你的客人面前撫琴作畫,吟詩唱曲,我受夠這種被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生活了
不知爲什麼,這麼多年了,我明明早該習慣尹老頭的這種行事方式,可這次,我卻無端的反應極爲強烈,無端的在心裡極爲抗拒這種被尹老頭左右的感覺。
“若真是如此,那本王真是有福了。整個墨都,誰人不知尹相之女琴技卓絕,宛若天籟。若是本王今日能有幸聽到容月郡主會心一曲,恐怕真的會爲之傾倒了。卻不知,容月郡主可否願意贈曲呢?”止郡王擱下杯子,笑得一臉期待。
尹老頭笑着頻頻點頭,轉向我道:“月兒,你的琴,爲父一直着人好生照顧着,你離府的那些日子,那琴可真是寂寞得緊。不如今日,月兒便讓它重煥生機吧?”
我還在氣惱尹老頭自說自話,自作主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月兒?”尹老頭又喚了一聲,我纔回過神來,強擠出笑容對尹老頭道:“父親說的是,那月兒便去將琴取來吧”說着便要起身。
“不必不必,月兒你好生坐在這裡就好,爲父親自爲你去取”說着,尹老頭便費力地拖着他臃腫的身體站起來,擺了擺手,示意屋裡站着的幾個丫環隨他一同出去,然後步履很有幾分蹣跚地走了。
如此一來,牡丹廳內便只剩下了我和止郡王兩個人。
尹老頭又在玩兒把戲了,找個藉口自己走人,還撤下所有下人,不就是想讓我和止郡王獨處一下,好讓他從暗處觀察我和止郡王間的關係,以及他是否能以此而牟利老狐狸一隻
我滿腦子全是對尹老頭的埋怨憤懟之詞,絲毫沒有感受到氣氛的尷尬。
尹老頭走後,止郡王坐直了身子,不再裝醉,不過他的臉色還是有些微紅,看來,他這次真是被尹老頭灌得夠嗆。
兩相沉默了一陣,止郡王乾咳了兩聲,語氣怪怪的道:“容月郡主吃得可好?”我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止郡王怕是真的喝多了,我怎麼覺得他舌頭有點不聽使喚,說出的話這樣奇怪?按理說,我是主,他是客,怎麼着也應該是我問他“吃得可好”纔對啊止郡王這句賓主錯位的問話,讓我着實不知該如何接口才好。
見我久久不語,止郡王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方纔的話說得不大合適,訕笑了一下道:“尹相真是熱情好客,本王都有些樂而忘歸了”。還知道要自稱本王,說明醉得不是太厲害,我慶幸的在心裡呼了口氣。若是他真的醉了,我可就真該頭疼了,那邊碧洗和王居璟還忙活着驗屍呢,等二人回來,若是止郡王已經醉得不知今夕何夕,那……憑我一人之力,如何糊弄尹老頭啊
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恢復了幾絲清明,止郡王望向我,用口型道,“再等等”。我瞭然的點點頭,止郡王認識王居璟這麼多年了,王居璟擺弄屍體大概需要多少時間,想必他心裡也是有數的。看來,離王居璟那邊完事,可能還得要一陣子,尹老頭這邊,還得繼續拖延拖延才行。
爲了不讓在外偷窺的尹老頭生疑,止郡王嫺熟的時不時同我說上兩句既不過分熟稔,又不會太過生硬做作的話,譬如這道菜火候掌握的剛剛好,尹府的廚子手藝不錯,或者這道菜是哪裡的名菜,是在什麼時候被帶入了墨都,以及廚師在細節上做了哪些調整,已讓這道菜更能迎合墨都人的口味。
三言兩語,不多不少,我和止郡王充分做到了兩個關係不慎密切的年輕人獨處時,正常的交往方式。尹老頭絕對不會瞧出任何不對的地方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尹老頭挪動着他龐大的身軀回了牡丹廳,身後跟着個丫鬟,雙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琴。再往後是兩個小廝,擡着個小案几跟在後面。
“止郡王久等了,老夫年紀大了,走路慢,郡王爺可要見諒啊”說着,尹老頭又哼哧哼哧的坐回了凳子。
兩個小廝輕手輕腳地將小案几擱在離飯桌不遠的地方後,垂着手退出了房去,小丫鬟小心地將琴放在案上,也退了出去。
不等尹老頭出言催促,我自覺地站起身,走到案几前坐下,攏了攏袖子,將手搭在琴上,試了試音。看來尹老頭真的是找人照看着着把琴,這麼久沒用了,音色還是那麼醇厚,琴絃也很細滑,絲毫沒有跑音。
我想了想,擡起頭道:“今日父親和止郡王賓主盡歡,氣氛和樂,不若,月兒就奏一曲樂宴,來爲父親和止郡王助興”。尹老頭忙不迭點頭道:“好好好,樂宴好,樂宴好”止郡王也看向我,但笑不語。
我呼了口氣,定定心神,輕動手指,在琴上攏捻起來。
彈琴的時候,我不喜歡看到會引起我心情波動的人或者物,尤其是想尹老頭這樣讓我看着便氣不打一處來的人。所以,整個撫琴的過程中,我始終時而微低着頭,時而輕閉着眼,完全不把目光移向那個會影響我心情的傢伙。
一曲奏罷,我頓了頓,收回手,擡頭的一刻,正遇上止郡王定定看向我的目光,這毫不遮掩的專注眼神,讓我忍不住偏過臉去,不敢迎接。
尹老頭括了括掌,笑呵呵地連聲叫好,我站起身來,挪着碎步回到尹老頭身邊坐下,再擡起頭時,止郡王已經恢復了正常,收起了方纔那灼熱的目光。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怎麼樣,郡王爺,我家月兒的琴技如何?”尹老頭搖頭晃腦的向止郡王求證,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泛着油光。止郡王乾咳了一下,點着頭道:“坊間傳聞果然不假容月郡主一曲動天下,如此天籟之音,說它繞樑三日而不絕,定非虛言”
尹老頭被誇得很滿意,一邊連連點頭,一邊又斟滿了酒,舉杯相邀道:“郡王爺謬讚了來,老夫先乾爲敬”說着,便一口灌下整杯酒去。看着幾滴酒順着尹老頭下垂的嘴角往下滑,我忍不住一陣反胃,真難想象,尹老頭的那些小老婆們是如何忍受鎮日陪着這樣一個倒胃口的糟老頭子,還爲了他爭風吃醋的
止郡王也笑着舉杯,面色如常,讓我不禁懷疑方纔花了眼,那個灼熱逼/人的目光不過是我的錯覺。
又在一旁笑着看尹老頭和止郡王說笑了一陣,門外傳來了碧洗熟悉的聲音。“老爺,奴婢已經帶止郡王的隨從用過飯了”。聞言,我的心立刻又提回了嗓子眼,快速和止郡王交換了一個眼神,我看到止郡王安撫的微微衝我點了點頭,於是也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表示瞭解。
“進來吧”,尹老頭應了一聲,很快,碧洗便帶着王居璟進了門來。我偷偷瞄了一眼二人的神色,只見王居璟還是那副苦大仇深,人人欠他幾百萬兩銀子的樣子,而碧洗面色有些微青,不過不算十分明顯。
看來這次碧洗也被嚇得夠嗆了,親眼看着別人擺弄完屍體以後,還能強撐着回來,實屬不易。老實說,換做是我,還真不見得能活着出來,逞論這樣鎮定自若的回來應付尹老頭了。對於碧洗,我是愈發佩服了。
見二人進來,尹老頭這個老色胚又不老實了。猥瑣的笑着,尹老頭打趣道:“真是聽話,這麼‘久’纔回來,‘吃’得可滿意?唉,現在的年輕人啊……胃口真好”我敢肯定,聞言,王居璟額頭的青筋猛跳了兩下,從我這個方向看去,他藏在背後的手緊握成拳,估計,若非顧及着禮教,他的拳頭早都招呼道尹老頭臉上去
止郡王顯然也看出了王居璟的忍無可忍,爲免情勢發展到不可收拾,止郡王連忙端起酒杯道:“尹相,來,本王再敬你一杯,謝你今日周全的招待”
尹老頭忙不迭端起杯子與他相碰,一飲而盡。
又坐了坐,止郡王一邊理袖口一邊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本王先回去了,改日,本王再要尹相親自過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