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義認爲,物質世界是唯一的世界,在物質世界之外沒有什麼本體世界。本體世界是唯心主義者回答世界統一性的問題時虛構出來的精神性的實體世界。華嚴宗所說的“理法界”,同樣是他們把自己虛構的本體稱爲“如來藏”,認爲它是“自性清淨圓明體”。這個本體,法藏又稱爲“真心”或“淨心”。他的四傳弟子宗密發揮說:“理法界也,原其實體,但是本心。”他們所講的“理法界”,即佛教所虛構的成佛的精神實體,就是所謂“佛性”。
爲了論證“理”世界是唯一真實的世界,華嚴宗提出“理事無礙”的命題。這個論點是說本體和現象雖然是兩個世界,但並不是孤立地存在着,現象世界依賴於本體世界,本體世界即存於現象世界之中,如同波和水的關係一樣。法藏把這種關係,叫做“理徹於事”和“事徹於理”。法藏在爲武則天講《華嚴經》時,以鎮紙的金獅子爲喻,對本體和現象的關係,作了一種通俗的解釋。他認爲世界如同金做的獅子,金是本體,獅子的形相是現象;沒有金,便沒有金獅子,金即存於金獅子之中。華嚴宗這樣處理本體和現象的關係,目的在於論證現象世界沒有“自性”,一切事物都是各種條件集合而成(“緣起”),是虛幻的東西,只有本體世界是真實的。
彼岸世界即在世俗生活之中,只要一覺悟,世俗生活就成了佛國。如同看金獅子,不必等待它壞了,才說它是空的,它本來就是空的。法藏解釋說,如金獅子,它是工匠用金子造成的,金是“因”,工匠是“緣”,獅子相有生有滅,可是金子的本性並不改變。由此,他得出結論說:“獅子相虛,唯是真金。獅子不有,金體不無,故名色空。”“獅子不有”,不是說,獅子相不存在,而是說它的相是幻象。但這種幻象是用金子造成的,金子卻不是虛幻的。金獅子相和金子,一妄一真,獅子相不妨礙金體爲真,金體也不妨礙獅子相爲妄,這就叫做“理事融通無礙”。華嚴宗認爲,他們這種說法,既論證了物質世界的虛幻,又論證了本體世界的真實,是最圓滿的說法。按照這種說法,身體正在享受富貴榮華,可是在思想上把它看成是空的,便是菩薩。法藏的這些說法,非常投合王公貴族們的口味,所以武則天賜給他三品大官的爵位,武則天也就成了“菩薩”的化身。
華嚴宗的“理事無礙”說,同樣是爲佛教神學服務的。他們宣稱“理徹於事”,本體存在於現象之中,是用來宣揚彼岸世界和此岸世界,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不是截然脫節的。法藏說:“衆生迷故,謂妄可舍,謂真可入。乃至悟已,妄即是真,更無別真而可入也。”他們認爲,佛性本來存於人性之中,一旦覺悟,“自性清靜圓明體”便顯露出來了,所以不脫離世俗生活,同樣可以成佛。
爲了論證物質世界的虛幻,華嚴宗進一步又提出“事事無礙”的命題。這個論點是說,既然萬事萬物都是本體所顯現出來的虛幻現象,每一現象又包含本體,所以各種現象彼此也都互相包容,“圓融無礙”,沒有差別和對立。法藏把這種關係又稱之爲“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指本體或事物的本質,“一切”指各種各樣的複雜的現象。就金獅子說,獅子相有眼、耳、口、鼻、毛等,這是“一切”,但都是金的,這是“一”。從它們都是金的這方面看,眼、耳、口、鼻等沒有什麼差別。這就是所謂“一即一切”。由於一切事物的本質都是一樣,法藏得出一個結論:每一個東西也可以說就是一切東西,一切東西又都可以說是每一個東西。
如金獅子,它的眼、耳等都是金的,因此也可以說,“眼即耳,耳即鼻,鼻即舌,舌即身”;同樣,也可以說,耳、鼻、舌、身到處都是獅子眼。由於一切事物的本質都是一樣,法藏又得出一個結論:每一個東西都包括一切東西,又都包括每個東西所包括的一切東西。如金獅子,每一根毛中都各有金獅子,每一個毛中又都有無數的金獅子。這就叫做“事事無礙”。法藏把這種“事事無礙”的境界,又打了一個比喻說,取十面鏡子,八方上下安排,面面相對,當中放一佛像,用火光一照,每一面鏡中,不僅有對面鏡中的佛像影子,而且容有對面鏡中影子的影子,層層沒有窮盡。這就叫做“華嚴無盡藏”。他們認爲這是萬事萬物的最高境界。
他們還從時間方面作了論證,說什麼“一念”即是“三世”,“三世”即是“一念”,“一念即見三世一切事物顯然”。這又叫做“三世一時”,就是說,一剎那中,即包容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一切事物。
法藏從形而上學出發,把事物之間的同一性片面誇大,否認了其中的差別性,從而得出了每一個東西都包括其他東西的詭辯。由於金獅子的眼和耳都是金的,從而得出結論說,獅子眼就是獅子耳,眼和耳沒有差別,這是詭辯。由於獅子的金身是金的,它的每一根毛也是金的,從而得出結論說,一根毛中也有獅子,部分和整體也沒有差別,這更是詭辯了。“一多相容”和“三世一時”,都是這類性質的詭辯。佛教神學一向靠詭辯來騙人的。
華嚴宗所以這樣進行詭辯,在自然觀上,就是企圖否認事物具有自己的質的規定性,抹殺事物發展的特殊規律,取消事物間的矛盾和對立,把事物說成是沒有“自性”的虛妄現象,以此來論證物質世界的虛幻。說每一個東西是包括一切東西,事物間的差別只是虛幻現象,這種詭辯實在太荒謬了。事物的差別和對立,畢竟是事實。
他們又對“一”和“多”的關係作了論證,說什麼沒有“一”也就沒有“多”,沒有“多”,“一”也不成其爲“一”;“多”是“一”中的“多”,“一”是“多”中的“一”;“一”即是“多”,“多”即是“一”,“多”包括“一”,“一”又包括“多”,等等。這又叫做“一多相容不同門”,就是說,“一”和“多”,雖然不同,卻相互包容,無障無礙。
法藏關於“事事無礙”的辯論,牽涉到事物的同一性和差別性的關係問題。事物具有同一性,但又有差別性,兩者是統一的。恩格斯說:“同一性自身包含着差異性。”
人們不禁要問:既然事物的本質都相同,爲什麼會呈現出各種各樣的不同現象?這個問題,華嚴宗的客觀唯心主義是無法回答的。於是他們又擡出主觀唯心主義來,把現象的差別和對立,歸之於個人的意識的產物。說什麼事物的現象都是“自心變起”,“從心所生”,心大見山時便生出高廣之相,心小見塵土時便生出圓小之相。結論是:“一切法皆唯心觀,無別自體。是故大小隨心迴轉,即入無礙。”(《華嚴經旨歸》)這是說,事物的大小沒有自己的規定性,都隨人心轉移,所以相容無礙。
華嚴宗的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論,對後來宋明理學起了很大的影響。
六、禪宗的產生和發展
慧能,生於638年(唐太宗貞觀十二年),死於731年(唐玄宗先天十九年),中國禪宗正統派的創始人。俗姓盧氏,河北燕山人(今涿州),生於嶺南新州(今廣東新興縣)。佛教禪宗祖師,得黃梅五祖弘忍傳授衣鉢,繼承東山法門,爲禪宗第六祖,世稱禪宗六祖。唐中宗追諡大鑒禪師。是中國歷史上有重大影響的佛教高僧之一。
他本姓盧,出身沒落地主階級家庭,家境比較貧苦,曾以賣柴爲生。後來投靠寺院,爲行者(未剃髮,在寺院服役的人),在寺院從事打柴、推磨等勞動。
由於他對佛教義理很有領悟,得到了禪宗第五祖弘忍的賞識,傳給他衣鉢(法嗣的標誌),後來成了禪宗第六祖。在法嗣問題上,弘忍的上座弟子神秀同他展開了激烈的鬥爭。弘忍以後,禪宗分爲南北兩派,北派以神秀爲代表,南派以慧能爲代表。神秀曾被武則天奉爲“國師”,他這一派受到了唐朝的王公貴族們的寵信。慧能一派曾遭到神秀一派迫害,直到唐肅宗時纔得到朝廷的支持。以後,慧能一派的禪宗便成了中國禪宗的正統派,關於慧能一派禪宗的著作,有《壇經》流傳下來。
從佛學本身的發展看,慧能倡導的禪宗既不屬於空宗系統,也不屬於有宗系統,而是依據中國固有的唯心主義的傳統——孔孟一派的人性論、先驗論和莊子一派的虛無主義,對印度大乘佛教空、有二宗的說法進行了改造。它不以外境爲虛幻,也不以“空”爲實有,而是講心空一切空,身處塵世之中,精神上卻一塵不染。
從哲學上看,慧能派的禪宗是主觀唯心主義的鼓吹者,突出地宣揚了地主階級的人性論和唯心主義的先驗論。他們拋棄了那種煩瑣的經院哲學,把佛教神學中的主觀唯心主義推向了一個新的境地。他主張人人都有佛性,但不把佛性看成虛淨的精神實體,而是看成人的本性和領悟佛教義理的良知良能。它不大講三世因果報應和“西方極樂世界”,而是講“運水搬柴,無非妙道”。所有這些,都是對印度佛教教義的一種改造,從而使佛教在中國的傳佈,取得了更加精緻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