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直談話到中午才結束,唐中成回團部,代書箱躺在病牀上休息。張佳端來午飯,拿着小勺打算一口一口喂。代書箱趕忙自己拿過來,傷勢沒有那麼嚴重,自己吃就行了。張佳坐在椅子上看着代書箱吃飯,一邊看一邊笑。
“你笑什麼?”代書箱嚥下一口飯問道。
“你是什麼官銜,我以前咋沒見過你?”張佳問道。
“我……呵呵。”代書箱自己都樂了,“我要說我是一個副班長,你信嗎?”
張佳搖頭:“不信,當然不信。能住這間病房的至少是營長以上。113團營長以上的軍官我都認識,偏偏沒見過你。說,你是不是新來的幹部?”
代書箱哭笑不得,“我真是一個副班長,不信你問唐警衛長。”
張佳半信半疑,“如果你敢騙我,當心我……”她做了一個打針的動作。
代書箱哈哈大笑,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內心深處有一股隱隱的痛,多麼好的一個女孩兒,單純、可愛,偏偏要捲入戰爭。總有一天她會發現戰爭的殘酷,會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回不了家,那時候她還會這麼甜甜的笑嗎?戰爭,真的不應該讓女人捲進來。
從談話中得知,張佳是四川瀘州人,是成都衛校的學生,響應國家號召參軍入伍,保衛國家大西南。來這裡不到兩個月。
代書箱從張佳嘴裡還了解到國家的一些現狀。抗日戰場上****節節敗退,幾次會戰都以失敗告終。華北、華東、華南相繼淪陷,華中岌岌可危,陪都重慶日日遭受日軍飛機轟炸,人心惶惶、民生凋敝。蔣委員長號召全國青年踊躍參軍,保衛祖國大西南,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響亮的口號震動半個中國。一時間各大學校的學生們紛紛報名參軍,用最直接的方式報效祖國。
代書箱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國內戰場岌岌可危,爲什麼還要抽出這麼多兵力支援緬甸?把這些青年軍用在國內戰場不是更好?這個問題一直壓在心頭,不光是他,陸樹庭、龔大牛、孔昭強等等都有同樣的疑問。他們問過一些人,沒有誰能說得清。或許劉放吾團長能解釋這個問題。可惜代書箱只見過劉團長有限的幾次面,每一次都十分匆忙,根本沒有時間談這個問題。再次見到劉團長的時候一定得問清楚,代書箱暗想。
代書箱同樣的問題問張佳,爲什麼把十萬大好青年運到緬甸來,而不在國內抗戰?費盡人力物力就爲了“國際友誼”四個字嗎?
張佳也說不出所以然,她在國內聽人說起過,好像緬甸對於中國很重要,是祖國大西南的一道屏障,滇緬公路不能被切斷什麼的。
代書箱不接受這個觀點,一條公路,真的比祖國的土地還重要?東北淪陷了這麼多年,爲啥不打回去,華北、華東、華南相繼淪陷,哪一塊土地不比一條公路重要?
兩人討論了老半天,領會不了國家的戰略意圖。或許他們這樣的小人物目光太短淺,不及站在最高層的整治人物高瞻遠矚。
還是有機會請教劉團長吧。代書箱收起疑問,專心配合張佳治療傷勢。兩天之後,代書箱的傷口得到了極大恢復,甚至能用筷子吃飯了。張佳目瞪口呆,是自己的醫術太高明嗎?怎麼恢復的這麼快!不過她還算有自知之明,沒有把功勞記在自己身上。或許是美國方面提供的藥品很先進吧,她如此判斷。
代書箱沒有提及怪老頭兒的事,怕外界打亂老頭兒的正常生活,那是世外高人,不能以平常的眼光去看待。
當天下午代書箱結束治療,按照張佳的囑咐回去修養。其間唐中成又來過一次,轉達劉團長的話,這一次一定要獎勵,不過要等到關禁閉結束,不然英國方面不好交待。
代書箱回住處靜養。他一直惦記着山上的老頭兒,這幾天自己不在,誰給他送飯啊。他不顧傷情,拎着飯菜走上山頂。怪老頭兒依舊在原地曬太陽,以非常怪異的姿勢扭曲着。旁邊還有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看熱鬧,對着老頭兒指指點點。
代書箱當然明白怎麼回事,經歷了上次的事情,上級在這個山頭派了駐軍。他把飯菜放在老頭跟前,把看熱鬧的士兵勸走。如今代書箱的事蹟已傳遍團部,士兵們有很多認識他,在他的勸解下紛紛離開。
現場安靜下來,代書箱起身要走。衣角被一隻乾枯的手抓住。
“老先生有事?”代書箱問怪老頭兒。
或許是因爲語言有障礙,老頭不說話,拉起代書箱朝廢墟深處走去。在一處相對空曠的地方站住。老代滿臉狐疑,心說老頭要幹嘛?
怪老頭兒把代書箱的雙臂和雙腿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扭曲在一起,整個人盤成一個肉球。扭曲的過程很有分寸,完全是順着人的關節走向,把關節和骨骼的承受能力發揮到了極限,卻又將將不突破那個極限。直到把代書箱盤成一個肉球。
怪老頭把“肉球”摁在地上,不停地來回滾動。代書箱疼的直呲牙,渾身的骨頭節幾乎都要被掰開。心說老頭子這是要幹嘛?這麼下去自己非得廢了不可!不過他忍住沒有吭聲,老頭不會有惡意,他愛折騰的話,就讓他折騰吧。
令代書箱沮喪的是怪老頭兒一折騰竟然折騰到傍晚,全然不顧他的感受。代書箱疼的渾身大汗淋漓,老頭這是要幹嘛?分明是把自己往死裡整啊!
一直到日頭完全落下,老頭兒才罷手,把扭曲的“肉球”重新舒展開。代書箱感覺自己就像一張紙,被一個頑童摺疊成玩具,玩夠了之後再重新舒展開。
代書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山的,每一個關節都疼,真怕自己承受不住散了架。晚飯也不想吃,只想睡覺。如果說“滾肉球”有什麼好處的話,就是睡眠好。代書箱這一夜睡得特別踏實,從沒有睡得這麼香。一晚上,疼痛的骨骼恢復的七七八八,走路沒有絲毫影響,甚至更輕便了。老代自己都納悶,被怪老頭兒蹂.躪的那麼狠,一晚上就好了?不行,今天還得去。他從食堂裡打來早飯,拎着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