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上去瞧瞧……”代書箱對小猴子說,後面的話還沒說完,近在咫尺的小猴子突然雙眼發直,隨即整個身體直挺挺地倒下去。
代書箱吃了一驚,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妙,小猴子九成遭到暗算。多年積累的戰鬥經驗使他本能地向後退出幾步,槍口對準遠處黑洞洞的樹叢。突然小腿肚子一陣鑽心的疼痛,好像被針紮了一下。代書箱低頭一瞧,果然是根針。用竹子削成的類似於牙籤的東西赫然紮在小腿上,血液順着小腿一直流到腳裸處。
代書箱感覺頭暈的要命,身體還沒來得及做第二反應,整個人便重重地栽下去。栽倒的那一刻眼前一片漆黑,大腦的思維彷彿趨於停頓,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自己死定了,同伴們也死定了……
緊接着彷彿有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着幾聲突兀的吼叫。不過這一切已經跟代書箱無關,僅有的一點意識正在消融,直至完全消失。大敵驟至,卻無力反抗……
……
代書箱是被冷水澆醒的,第一感覺就是涼,渾身上下水淋淋的。他睜開眼瞧瞧,光線很暗,腐朽發黴的味道直鑽鼻孔。換做往常,他肯定會用最短的時間離開,一分鐘也不會多待。但是現在辦不到,身體被麻繩捆得很結實,牢牢固定在一根木樁上。
幾雙眼睛齊刷刷盯着代書箱,邪惡的眼神足以令任何一個人心生恐懼。每個人都赤着上體,胳膊上、肚子上和肩膀上到處都是波浪形的紋身,一條兒一條兒的黑紅白青色線條紋在皮膚上,猙獰恐怖。這種很抽象而且略帶噁心的圖案也許只有本族人才能懂。
單憑噁心的紋身代書箱就不會對對方有好感,他使勁兒甩甩頭,把頭上的冷水甩下去,順便回了對方一個冷酷的眼神。其中一個傢伙被激怒,揮舞着拳頭狠狠在代書箱頭部和前胸擊打,嘴裡嘰裡咕嚕地吼叫。
野人山的土著!代書箱第一時間有了判斷,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自從進入野人山以來,他跟土著人打過幾次交道,老實說土著人對他們這支遠征軍完全沒有好感。這幫土著人眼裡不分中國人和日本人,只要闖進他們領地的都是敵人。代書箱所在的部隊一路走來,和野人山的土著人遭遇過幾次,沒有一次不發生衝突,還有兩名戰士死在土著人的弓弩下。遠征軍也還擊過。雙方每一次遭遇都難免見血。
這一次也不例外,代書箱像一個練拳腳的沙袋,任由對方拳打腳踢,嘴角和鼻孔呼呼冒血。他低着頭不再看對方,好漢不吃眼前虧,用眼神跟對方對抗纔是傻子。
土著人見第一個被打服,拎着水桶向第二個走去,二話不說先澆上去一桶水。代書箱吐出嘴裡的血沫,扭頭往旁邊看。旁邊捆着的是龔大牛,這傢伙昏迷的很深,一桶水竟然沒有澆醒。第二桶水澆下去才晃着腦袋醒過來,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罵,帶着濃重的關西口音的罵腔聽上去有些滑稽。換來的是比代書箱更兇猛的拳腳。足足打了半個小時,龔大牛纔沒了罵聲,不知是罵累了還是被打暈了。
代書箱本來想阻止龔大牛,這時候較勁兒吃虧的是自己,越罵越吃虧,逞口舌之快受皮肉之苦不划算。他張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管怎麼努力都發不出一絲聲音,嗓子彷彿不是自己的。眼睜睜看着龔大牛被打暈過去。
第三個是孔昭強,他被冷水澆醒之後表現的很鎮定,沒有破口大罵,老老實實閉着眼,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幸運的躲過了皮肉之苦。
緊接着是小猴子、陸樹庭和趙運來,每個人都多少捱了幾下拳腳,不過都沒有龔大牛那麼慘。趙運來之後後面沒人了,代書箱心說不對啊,瑞娜呢?她在哪?一股很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知覺告訴他瑞娜的處境很不妙。以他對土著人的認識,瑞娜這種細皮嫩肉的金髮女人,很容易成爲土著人的發泄工具,甚至會成爲盤中餐。野人山裡的食人部落代書箱也遇到過,親眼看見他們偷走犧牲的遠征軍戰士的屍體。
瑞娜不在,哈莎也不在。代書箱心急如焚,恨不能把眼前的幾個土著撕碎,可惜現實很殘酷,渾身被幫得結結實實,沒有一個關節能活動。
其中一個土著又嘰裡咕嚕說了些什麼,好像是在訓話,兇惡的眼光掃過每一個人。代書箱等人聽不懂,低着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勢。土著人在龔大牛身上狠狠踢了兩腳,似乎是在告誡所有人,反抗的後果跟他一樣!之後拎着木水桶從角門出去。
房間馬上靜下來,腐朽的黴味塞滿整個空間。代書箱、陸樹庭等人不約而同擡起頭打量四周。這是一個木質的大房間,年代似乎很久,木板上長滿綠色的黴菌,刺鼻的黴味估計就是木板上產生的。房間裡很潮,地面幾乎能滲出水,木板的縫隙之間看不到任何陽光,陰暗潮溼,給黴菌的生長創造了極好的條件。
代書箱使勁兒咳了幾口血水,終於能說話了。他問孔昭強等人是如何被捉的。得到的答覆如出一轍,都是身體被竹箭刺破,然後暈倒。很顯然竹箭上有毒。
“啊!”小猴子突然驚叫一聲,盯住角落的某個地方不放。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過去,在牆角的地方赫然盤着一條大蛇,足有小孩兒的手臂粗,由於是盤着,看不出有多長。屋裡光線太暗,一開始誰也沒注意,等眼睛逐漸適應了昏暗的環境,能見度有所好轉之後。小猴子眼光很賊,第一個發現了大蛇。
如果放在平時,誰也不會在意,蛇再厲害也厲害不過子彈,隨便誰都有把握一槍把蛇頭打碎。但是現在不行,身體死死地綁在木樁上。大蛇就是一口一口的舔,也能把他們舔沒了。青白花的大蛇好像正在熟睡,沒有發覺屋裡多了幾個不速之客。
“那邊也有!”說話的是趙運來。果然,在他不遠處還盤着一條,肉乎乎的盤成一坨。屋裡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土著人走了,大蛇還在,它們的危險性一點也不比土著人低。代書箱突然又想起了土著人抽象的紋身,或許紋的就是蛇。土著部落以蛇做圖騰並不稀罕。眼前的兩條蛇或許就是部落的崇拜對象,專門供奉也說不定。
“連長,她們呢?”小猴子問代書箱,指的是瑞娜和哈莎。
代書箱心煩意亂,沒有理小猴子,心裡不斷猜測着瑞娜的處境,有些畫面在腦海裡閃過,他自己都嚇出一身冷汗。
龔大牛的腦袋被打得血肉模糊,嘴角不住往外淌血,一直處在半昏半醒之中。陸樹庭氣得直罵娘,龔大牛是他的得力助手加好兄弟,由不得他不心疼。罵來罵去,矛頭指向了代書箱,如果撤退方向不是向南而是向北,就不會跟土著人遭遇,現在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對於陸樹庭的人身攻擊,代書箱沒有理睬,越是困難越需要團結,如果現在對着幹,大家真的要完蛋。
小猴子自然維護代書箱的利益,不住地勸解陸樹庭,給兩人講和:“陸連長你消消氣,今天這件事是個意外。最要緊的是想辦法出去。”
結果招來的是陸樹庭的一陣臭罵:“你給我滾蛋,哪有你說話的份兒!”。趙運來一直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似乎在尋找脫身的突破口。孔昭強則把注意力都放在兩條蛇身上,生怕大蛇突然醒過來把他給吃了似的。
幾個人各有所思,大難臨頭仍然想着各自的心事。代書箱掃視一圈衆人,一股悲哀感油然而生。這就是中國人嗎?不管任何時刻任何地點都免不了內鬥,在敵人面前永遠是一盤散沙。幾十個日本兵就可以隨便控制一座縣城,十幾個日本兵就能隨意屠殺上千中國居民,泱泱大國四萬萬同胞,被一兩百萬日本兵打得幾乎要亡國,這就是自己的祖國自己的同胞?
代書箱一開始不信,哪怕一百個同胞之中有一個充滿血性不怕死的漢子,日本鬼子也不會隨意踐踏中國土地。當南京失陷、武漢失陷、幾次大會戰統統失敗的消息傳出之後,他猶豫了,幾十萬軍隊被幾萬日軍打得聞風喪膽不戰而降,他的信心和信念在一點點崩塌。一盤散沙,沒有比這個詞語更貼切的了。
聽到入緬作戰的消息,代書箱第一時間報名,國內的氣氛太壓抑,他想換一種環境。然而經歷了入緬作戰短暫的勝利之後,軍隊似乎被打回了原型,到處被日本兵趕着跑。他之所以不選擇回國的路線,而去投奔遠在印度的孫立人將軍,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想回國後再承受那種死氣沉沉、充滿着失敗和失落的氛圍。看不到曙光,看不到勝利。作爲軍人,他寧可戰死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