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樹庭殭屍一樣從瑞娜身上爬起來,用看掃視敵人的目光盯着代書箱。代書箱只看了陸樹庭一眼,然後把目光掃向別人,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道:“誰敢動英國娘們兒一手指頭,我一槍斃了他!”
代書箱是連長,這幫倖存者中最大的官,他的話就是命令。陸樹庭拎起美國造柯爾特手槍要反駁,被手下人龔大牛和孔昭強死死抱住。代書箱假裝沒看見,拉起瑞娜走向山洞深處。他給瑞娜劃定了一片區域,任何人不準跨入。
瑞娜點上火,把山蛙和蘑菇放進鍋裡。清水煮山蛙蘑菇有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味道很差。不過強烈的飢餓感已經使人喪失了對食物的挑剔,瑞娜煮的“飯”每次都被吃的連湯都不剩。瑞娜告訴代書箱,山洞裡的食物越來越難找,必須走到更深處才能獲得食物來源。山洞的深處陰冷異常,好像是魔鬼居住的地方,瑞娜好幾次都聽到了魔鬼的召喚,再往深處走,她不敢想象自己會遇到什麼可怕的東西。
看着瑞娜誇張的表情,代書箱知道她沒有說謊。這條山洞的確深得沒有盡頭,代書箱曾試探性地走過,結果和瑞娜描述的差不多,彷彿永遠沒有盡頭。萬一進退無路,他或許會帶着兄弟們一直朝山洞深處走。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代書箱沒有跟別人講過。
太陽漸漸升高,炎熱籠罩着大地,整座雨林成了一個大蒸籠。溶洞裡更加悶熱難耐,沒有風,有點像燒火的磚窯。雖然更深處會涼爽一些,但是代書箱和戰友們都不願意往裡走,裡面聚集的昆蟲有時候是致命的。汗水浸透了全身衣服,每一寸皮膚都飽受煎熬,時間一長,腋窩、褲襠、胸口等部位開始潰爛,面積越來越大。潰爛的部位又疼又癢,令人忍不住伸手去抓。手抓上去膿血馬上流出來,更多的皮膚開始感染。最尷尬的還是襠部,潰爛的皮膚和毛髮粘連在一起,走路很彆扭。代書箱和戰友們通常會把衣服都脫掉,儘量減少衣服和皮膚的摩擦。
最尷尬的就是瑞娜,不管多麼悶熱,她必須得穿戴整齊,儘管身體比誰都難受,皮膚潰爛面比誰都大。不僅如此,她還要每天面對幾個赤條條的男人。爲了避免被炮彈擊中,士兵們的大小便幾乎都在洞裡解決,這對瑞娜來說又是一個巨大考驗。代書箱有時候挺佩服她,這個英國女人雖然是陸軍少尉,但是畢竟是女人,平時養尊處優充滿小資情調。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地獄,能堅持下來簡直是一個巨大的奇蹟。
正午的太陽很毒,火辣辣地炙烤着整片雨林,潮溼的土地和樹木枝葉蒸騰出濛濛水汽,雨林更像一個蒸籠。一片烏雲飄過,太陽的毒性被遮掩掉。緬北的雨季已經來臨,每到正午前後都會下雨,烏雲正是下雨的前兆。
代書箱拖着瘙癢的身體走出洞外,挑選一處開闊而相對隱蔽的地方躺下。陽光透過烏雲的縫隙灑在身上,他全身*赤*裸,四仰八叉躺在一塊青石上,盡情地享受着紫外線的照射。缺醫少藥,紫外線成了最現實、最廉價的消毒方式。長期窩藏在溼熱的洞穴裡,代書箱身上起滿了溼疹和膿瘡,奇癢無比,用手一抓便流膿潰爛。他和他的弟兄們不僅要抵擋敵人一次又一次的衝鋒,還要克服熱帶雨林給他們帶來的心理和生理上的折磨。
幾百米外的敵方陣地上,同樣有三三兩兩的日本兵.赤***身體曬太陽,他們也是人,也面臨着同樣的折磨。很多日本兵身上都被感染,大片大片的皮膚潰爛化膿。利用短暫的戰鬥間歇曬太陽,同樣成了他們的必修課。於是乎雙方形成一種默契,中午成了休戰期,各自對付着來自大自然的考驗。
此時的戰場一片寧靜,對陣雙方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對抗和殺謬,各自對付着來自大自然的懲戒和折磨。對於不速之客的闖入,這片雨林從來都不會吝嗇自己的報復手段。
代書箱居高臨下,對敵人曬太陽的舉動看得很清楚,只要他願意,可以打爆任何一個人的腦袋。但是他沒有那麼做,同時命令弟兄們也不要那麼做。這種對陣形勢下打死一兩個日本兵無關大局。相比之下,代書箱一方更需要健康的身體,他們人太少,經不起任何的減員。
“連長,情況不大對啊。”小猴子從戰壕裡爬過來,湊到代書箱跟前說道。兩具.赤.裸的身體湊到一起,樣子有些滑稽。
“怎麼不對?”代書箱一邊問一邊機警地打量着山下。
“今兒,沒有鬼子曬太陽……”小猴子回答道,他把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拉得很長,給代書箱留下了足夠的思考空間。
代書箱一骨碌身滾進戰壕,使勁兒拍一下小猴子的腦袋,這是一種獎勵。憑着軍人敏銳的嗅覺,他嗅到了空氣中的火藥味。如果換做往常,肯定有不少的日本兵曬太陽,赤.裸.的身體隨處可見,但是今天卻少得出奇,僅有三兩個暴露在外,更像是故作姿態。以往每到中午,敵軍陣地上總會升起裊裊炊煙,此時卻沒有。陣地上靜的出奇,連一絲鳥叫也沒有,更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代書箱衝小猴子努努嘴,示意他爬上大樹,居高臨下才能看得更清楚。小猴子靈巧地躍出戰壕,敏捷地爬上一棵大樹,動作真的像一隻猴子。他這樣做其實很危險,敵軍陣地上的狙擊手無時無刻不在瞄準這邊,一旦被發現,只需要一顆子彈,他的腦袋就會被打爆。日本兵狙擊手能允許有人曬太陽,但決不允許有人趁機登高偷窺。
明知有危險,代書箱不得不讓小猴子去冒險,事關重大,只有去冒險才能獲得更準確有用的情報。爲了給小猴子打掩護,代書箱把頭上的鋼盔用樹枝頂住,探出戰壕晃來晃去。
砰,沉悶的槍聲打破了中午的沉寂,剛纔還攀在樹枝上的小猴子重重的摔進戰壕。代書箱的腦袋嗡的一聲,快速朝小猴子的位置爬過去,儘管他預料到有危險,但是當危險真正發生的時候,心中的打擊還是無比巨大,比自己中彈還難受。小猴子跟隨他鞍前馬後好幾年,很多時候他是把他當兒子看待的,部隊最近一個月連續減員,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小猴子還在。
“小猴子……”代書箱低吼,雙手緊緊捂住對方蒼白的臉。他寧可倒下去的是自己。
槍聲變得密集起來,無數顆子彈飛向代書箱的陣地。轟,一顆炮彈落在不遠的地方,掀起大片泥土和石屑。代書箱趕緊抱着小猴子爬向稍遠的地方。
“小猴子,你他媽給我醒醒……”代書箱的眼睛很溼潤,看見戰友一個個倒下,他再一次有了要落淚的感覺。
“連長,我沒事。”小猴子的手抓住代書箱的胳膊,力道很大。
“真沒事?”代書箱很意外。
“真沒事!”小猴子再次確認。
代書箱看看小猴子身上,果然沒有彈傷。“你媽的,沒事裝什麼死!”他狠狠給了小猴子一拳。顯而易見,敵人的子彈沒有擊中小猴子,但是這小子很機靈,順勢掉進了戰壕裡,沒有給敵人第二次機會。
小猴子從代書箱懷裡起來,半蹲在戰壕裡,正色道:“連長,大事不妙,鬼子的援軍來了!”
代書箱沒說什麼,拍了拍小猴子的肩膀,示意他幹得好。槍聲愈發密集,無數顆子彈傾瀉在陣地上。打得代書箱擡不起頭,更不用說反擊。
第一個發起反擊的是排長陸樹庭,他手裡的兩把柯爾特手槍開始有節奏地向敵方陣地點射,頻率雖然不快,但是恰到好處。一羣日本兵想趁勢搞衝鋒,都被壓制了回去。
第二個加入戰鬥的是通訊兵趙運來,電臺早已毀掉,通訊兵對他來說只是一個代號。隨着部隊不斷減員,搞通訊的他也得拿起武器衝在最前線。他手裡的加蘭德步槍是從一位犧牲的戰友那裡拿來的,經過這麼多天的操作已經達到了很熟練的地步。這種步槍比起日本兵常用的阪式步槍(俗稱三八大蓋)威力高出許多,一對一絕對佔上風,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彈夾重新裝彈很困難,射擊會有間歇。再加上子彈有限,不可能由着性子隨便打,所以趙運來射擊頻率不高,他的加入對局勢影響不大。
越來越多的日本兵吼叫着從掩體裡鑽出來,發起了亡命式的衝鋒,越來越多的炮彈劃出拋物線落在代書箱一方的陣地上。小猴子的情報很準確,如果不是援軍到來,敵人不可能有這麼多炮彈。
大個子龔大牛也加入進來,他一直擔任機槍手的角色,手裡的湯姆森式衝鋒槍發瘋似的朝敵軍陣地噴射火舌,日本兵的攻勢被壓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