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星期日,早晨,天氣晴朗,是個郊遊踏青的好日子……
“我們今天是第一次開始訓練,我特意給你挑選了最簡單的入門教程,現在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脫了,一件也不許留。”
燕破嶽的眼珠子一下瞪得賊大,他們現在所處的訓練場,是一個小山谷裡,雖然這裡鮮少有人路過,現在又是夏天,不存在着涼問題,但是要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脫得乾乾淨淨,這也太那個啥了吧。
“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衣服的出現,原本只是爲了保暖,可是到現在卻硬是被賦予了新的含義。一個人身上的衣服脫光,就會感到不安甚至是手足無措,而你的敵人,卻往往會在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對你發起突襲。你從睡夢中驚醒,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你是抓起武器抵抗,還是抓起衣服遮羞?!”
“邪門”將燕破嶽帶到了一條小溪前,在小溪旁邊,有人挖出來一個四米見方的水池,由於有溪水不斷注入形成流通,水池裡的水清澈見底,透着陣陣清涼。
“邪門”從汽車後備箱裡拎出一隻蛇皮袋,當着燕破嶽的面,將蛇皮袋裡的東西倒進了水池裡,看着一羣身材優美而細長,通體發綠,腦袋尖尖,在水裡快活地扭動着身軀,游來游去有說不盡的舒適與快意的可愛小動物,燕破嶽只覺得喉嚨發癢,不由自主地倒吞了一口口水。
“邪門”一口氣往面前這個小小的水池裡倒了十幾條兩尺多長的水蛇,如果跳進水池裡,吸引了它們的注意,非要衝出上來進行一次親密接觸怎麼辦?由於身上一絲不掛,他只覺得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要害,到處都得保護,那種從內心最深處涌起的極度不安,讓燕破嶽難受得幾乎要吐出血來。
“你今天是第一次接受訓練,前幾天又頭部受傷,所以我挑選了最低難度。”
“邪門”現在的表情,怎麼看都透着一股猙獰:“你應該慶幸我的仁慈,我第一次拜師學藝時,師父給我在水池裡準備的,是幾隻一尺多長,已經餓了七八天,看到什麼都眼睛發綠的老鼠!我剛下水池,它們就從四面八方同時向我撲過來,咬得我全身是血,而師父幫我療傷的方法,就是直接往水池裡丟了一斤鹽。”
一想到幾隻一尺長的大老鼠餓得兩眼發綠,看到有人進入水池,一邊吱吱亂叫,一邊猛撲過來的樣子,燕破嶽都嚇得一身冷汗。被水蛇咬上一口,只要沒有毒,最多隻是留下幾個牙印,要是被餓得兩眼發綠的大老鼠咬上一口,就憑它們連門板都能咬穿的牙齒,只怕身上立刻就會少上一塊肉。
“你現在就可以下去享受溪水的清涼了,”“邪門”森然道,“如果沒有我的許可你就從裡面爬出來,我就罰你光着身子圍這座小山跑十圈。”
燕破嶽平時可以天天被同學欺負,去做值日打掃除,可是在這一刻也急了眼:“要是我遇到人怎麼辦?”
“你可以裝瘋賣傻,讓別人以爲你是從青山病院裡跑出來的瘋子;你也可以採摘樹葉,給自己編上一個草裙;在兩裡外就有一個當地山民弄的化糞池,裡面全是混了豬糞的爛泥,如果你願意的話,往裡面一跳,立刻就會披上一件黑色連衣裙,反正十天後,我就要訓練你站在裡面吃午餐,提早感受一下,也算是未雨綢繆。”
在“邪門”的注視下,燕破嶽直接縱身一躍,用最誇張的姿勢跳進水池,濺得水花沖天而起。看着有三四條水蛇被水浪硬生生衝出池塘,扭着漂亮的小麻花逃進旁邊的雜草叢旋即不見了蹤影,“邪門”不爲所動,只是發出一聲低語:“自作聰明。”
燕破嶽背部緊緊靠着水池的邊壁,他瞪大眼珠子,死死盯着水面,他突然雙手在水中狠狠探出,旋即就像是觸電般地猛跳上岸。
“燕破嶽,我讓你上來了嗎?”
“兩三條蛇一起上來咬我,有一隻,有一隻它的目標是我的……”燕破嶽很想用一個比較文雅的詞來向師父說明他要害受到攻擊的緊迫性,但是想了又想,最終還是羞澀地道,“它想咬我的噓噓。”
“蛇能咬你的噓噓,你就不能反過來咬它的噓噓?難道說你發現它是一條母蛇,所以對她嘴下留情?!”
“邪門”指着山谷中那條羊腸小道:“去跑步吧,給你一個善意的勸告,千萬把你的耳朵豎直了,不想被人當成暴露狂或者神經病,你就必須在別人看到你之前,先發現他們並找到躲藏的位置!”
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身體,再看看四周,現在可是下午三點鐘,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方圓幾裡之內,都可以一覽無餘,燕破嶽真的傻眼了。
“好好記住你這一刻的感覺,等你將來有資格收徒傳藝時,自然有機會把今天積攢的怒火變本加厲轉移到徒弟身上。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盡情地奔跑,好好享受一下和大自然最親密的無障礙接觸,順便讓我看到更多的鬱悶和羞澀吧!”
背後傳來了“邪門”誇張的聲音,燕破嶽真的不願意想象,他的這位師父在當年究竟在師祖那裡受到了何等的摧殘,一股怨氣竟然可以一存就是二十來年,直到收了他這個徒弟,纔得到了一次總爆發的機會。
已經圍着小山包跑了五圈的燕破嶽,將綁在腰間的樹葉版草裙扯下來甩到路邊,剛纔就是“邪門”建議他可以用樹葉編制草裙,這事聽起來容易,可是實際做起來絕不是那回事,樹枝圍着腰部繞成圈,是能形成一片綠色遮擋物保護住重要身體器官,但是他一邁腿跑步,樹枝裡那些毛毛刺刺就會在他皮膚上又磨又搓,更關鍵的問題是,那兒的皮膚多嬌嫩啊,一邊跑一邊刺,又有誰能受得了?!
燕破嶽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十六年養成的跑步習慣,因爲缺了幾件衣服,正在發生巨大改變。他的耳朵豎得和兔子似的,以雷達搜索信號波般的寬頻率,警惕地監聽四面八方,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能讓他立刻做出反應;他的眼珠子,更是活像重機槍扇面掃射,不斷在眼眶中掃啊掃啊的,將面前的視野拓展到最大化,只要有人出現在他面前,絕對無法逃脫燕破嶽的雙眼。
而燕破嶽的奔跑動作,更開始無限向猥瑣流發展,怎麼看都和偷地雷的鬼子有得一拼。這條路只是跑了四遍,哪兒有石頭可以躲藏,哪條天然水溝能夠鑽人,哪塊的草叢比較茂盛,這些平時鮮少有人注意的細節,燕破嶽就已經記得清清楚楚,跑到第五圈時,甚至閉上眼睛,他都能把眼前的路用筆畫出來。
不是他資質太高,天生就是做忍者的料,實在是,實在是……太丟人了!
“啊!”
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年輕女孩的尖叫,燕破嶽霍然轉頭,就看到在右側草叢中站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她用雙手捂住了眼睛,可是擋在眼前的手指,卻可疑地張開一條太過明目張膽的大縫,在她的腳邊,還有一隻裝了一半野菜的竹筐在地上滴溜溜地打着轉兒。
這個小女孩應該是附近山裡人家的孩子,她在山上摘野菜,當然沒有理會那條羊腸小道,而是仗着腿腳輕便能漫山遍野地亂竄,也就是因爲這樣,燕破嶽一個不小心,竟然讓她從側面迂迴成功,演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兩個人面面相覷,中間隔着幾根合得不怎麼嚴密的手指,燕破嶽心中不由狂叫了一聲:“慘了。”
在這個時候,對一個小女生扮小綿羊,那無異於班門弄斧,而且很可能發生同性可斥的慘劇,燕破嶽心頭電轉,他突然嘴角一斜,腦袋一歪,雙手微曲,擡到胸部,做鳥爪狀,就連他的雙腿,也撇成了弧圈形,緊接着,他的嘴巴大大張開,舌頭捲曲成一個詭異的形狀,含含糊糊地對着面前的女孩,喊了一聲尊稱:“媽媽……”
女孩子一下被燕破嶽的出彩表演給震驚了,就連雙手從眼前塌落也渾然未覺。
“遠看金雞獨立!”
燕破嶽在心中念着打油詩,帶着“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主動向女孩挪動了腳步,只是他走路時的動作,就像是一隻在棺材裡埋了二十年,終於重見天日的殭屍……先是左腳向前跨出一步,在立定後,又拖拽着身體,將右腿慢慢拽了上來,那個緩慢,那個吃力,那個舉輕若重,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患重症。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嘴角還在撇啊撇啊的,就連那根舌頭,都在不停地捲來捲去,最讓燕破嶽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是,他這麼一折騰,就連口水都流出來了,轉眼就有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徵兆。
“近看駿馬擡蹄!”
在心中念出第二句密法口訣,燕破嶽身體向後側仰,一張扭得不成人形的臉,無語對蒼天,彷彿正在控訴着什麼,可是旋即,他臉上就露出了一個智商絕對接近於二百五的“天真”笑容。
女孩的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隻手雷,就連燕破嶽都替她擔心,會不會下巴突然脫落。
“細看小兒麻痹!”
惡狠狠地在心底念出最後的總口訣,在同時,燕破嶽也對着面前一直堅守陣地,不肯當逃兵,擺明要向熱鬧看到底的小姑娘,發起了最後的決死攻擊,他又是金雞獨立,又是駿馬擡蹄,又是天真笑容,又是“飛流直下三千尺”,對着面前的女孩,拋出了最後的殺手鐗:“媽媽,媽媽,媽媽,乖乖好餓,要吃奶奶。”
“啊!”
小女孩看到燕破嶽再次向自己靠近,她終於不勝負荷,發出一聲比剛纔慘烈百倍的尖叫,連地上的竹籃都不顧去拾,掉頭轉身就跑。
看着丟在地上的竹籃,燕破嶽深思熟慮了零點零零零一秒鐘,最後還是沒有追上小姑娘去把竹籃還給人家。
當燕破嶽黑着臉回到水塘邊時,他迎來了一連串的掌聲,還有“邪門”老師充滿讚賞意味的笑容。
“忍者有四項基本準則必須遵守,一是不能濫用忍術;二是爲達目標,可以捨棄一切自尊不擇手段;三是必須守口如瓶;四是絕不能泄露身份。”“邪門”打量着燕破嶽,臉上流露出的欣賞,怎麼看都像是真的:“你纔開始訓練,就已經掌握了四分之一的忍者準則了。”
他是在罵他呢,還是在罵他呢?
燕破嶽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平時表現得那麼溫柔善良。在他“小兒麻痹”過一回後,他內心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松動了。
“老師,商量件事行不行。”燕破嶽從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平時他臉上的表情真的不會這麼豐富多彩,但是爲了自身生理與心理雙重健康考慮,他還是建議道,“下次再罰跑,能不能讓我穿個褲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