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愣了愣,卻實在是……沒有想起這個女孩子是誰。
水靈看起來相當靦腆,見琥珀想不起她了,眼睛裡便浮起了盈盈水光,“陛、陛下,我……”
琥珀見到女孩子的眼淚就覺得有點頭疼,“嗯,不用叫我陛下,叫我琥珀就好了。”
他本意是自己現在還稱不上陛下,沒想到女孩子一聽他這麼說,臉上立刻揚起了笑容,眼裡的淚花還沒有散去,使得一雙眼睛看起來亮晶晶的,顯得分外可愛:“謝、謝謝陛、琥珀!那時候您也讓我叫您琥珀,靈兒一直記得呢!”
琥珀:“……”感到一絲絲的尷尬怎麼破,這個女孩兒兩年前應該還沒有築基?普通妖修都是築基時化形,所以當年她應該還是鮫人的形態,雖說鮫人族界裡的妖修多數都是人形,但他在雷鳴海域修煉時,見到鮫人小孩子倒也不少,大家都算是幼崽,所以確實也交了些朋友……
但他不記得他們的臉孔啦!鮫人雖說是上半身人形,下半身魚尾,但大部分妖族化形之時,外表都是從小屁孩兒跳躍到少年少女,直接一鍵轉換,哪有那麼容易對得上號?
水靈不過十五,身爲鮫人族長的掌上明珠被嬌寵着長大,十分單純,愣是沒看出來琥珀的一臉茫然。
水淵卻是在心中嘆了口氣,自己小女兒心心念念地記着當年年僅十三歲便在雷鳴海域出入自如的未來妖皇,琥珀卻並不一定記得混在一羣鮫人幼崽中並不如何起眼的自家女兒。他不忍女兒難過,便露出微笑,像是突然想起這麼一茬兒似的提到:“妖皇大人,您來得實在是巧,三天後小女就將舉行招親大會,您恰好與她一般大小,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來試試?”
招親大會?已經築基的年紀,確實也到了該挑選夫婿迎接發情期的時候了。
成爲妖修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後天得道,經年累月生活在靈氣充足的地方久經薰陶,或是機緣巧合被天道眷顧、冥冥之中通了靈竅,謝修竹先前就以爲一不小心撿到的小白虎是幸運地通了靈竅的那一類。第二種則是先天血脈,直接降生在世世代代都孕育妖修的種族,例如北狐族、鮫人族,這些種族據說是遠古妖修的後裔,先天體內就含着靈力,能夠極爲順遂地開始修煉,直到築基期時順利化形,成爲一名真正的擁有人形與原形兩種形態的妖修。
不管是那一種方式成爲的妖修,都延續着種族中攜帶的亙古不變的獸類習性,但同時又因爲自身感情與心智的發展,慢慢形成了適合自己種族的生存習慣。
鮫人族也不例外,他們的發情期從築基後的兩三年開始,與合適的對象□□確立婚姻關係,並開始雙修、孕育子女。鮫人族是一個極爲長情的種族,天性就十分看重和依賴自己的伴侶,彼此交付感情與信任後,更是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是一方死去,另一方即使留下來照顧雙方的子女,也往往不會在尋找下一任伴侶。
因此,鮫人族在發情期之前,都會提前許久就開始尋覓適合的對象,整個過程慎之又慎。也有對發情期不大在意,臨到頭了在隨手抓一個□□的蛇族,或是天生魅惑妖嬈,不喜歡固定伴侶的狐族,愛整些三妻四妾行徑的獅族,等等。
其實兩年前來的時候,琥珀就對鮫人族這種忠貞不渝的婚姻關係十分欣賞,覺得他們比之那些自詡爲萬物之長的人族還要有追求許多,要是沒有謝修竹,他說不定就答應水淵與水靈相處試試了,總之他的發情期也是在十八歲,相差不了多遠。
琥珀到底自己也只是個少年,心裡想着有謝修竹在身邊了,自己不應該在答應水淵的邀請,卻沒深思他明明沒有接受謝修竹的表白,爲什麼就已經無意識地認爲不能再爲自己挑選其他合適的伴侶了……
未來的妖皇大人,不知不覺間地自絕了後路。
謝修竹不知道琥珀已沒了再找別人的打算,此刻忍不住緊了緊抱住琥珀的雙手。別答應!謝修竹很想對琥珀這麼要求,可他……哪有立場說這個。琥珀完全沒有和自己確定關係的意思,而且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人類少年與清秀可愛的妖族少女相比,即將成爲妖皇的琥珀更適合哪一個簡直不用多說。
而且,就算他有上古妖神血脈,一族領袖的位置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坐得的吧?大概也要像人類中位高權重者那樣,顧忌各方勢力,平衡手下人的利益,水靈是東海這邊勢力最強的鮫人族族長之女,比起自己這個什麼都不是的人類小嘍囉,哪一個對他更有幫助也是不言而喻。
謝修竹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卻因爲整天都和琥珀在一起,每天都沉浸在照顧琥珀的快樂,哪怕只是抱着小小的白虎不說話都十分滿足的幸福感中,對此就沒功夫深想,這會兒突然憑空出現了競爭壓力十分強大的“情敵”,立刻就將心裡對未來的不安喚醒了。
琥珀就坐在謝修竹的懷裡,被他倏然加大了力氣緊緊抱住,彷彿是護住珍寶惶恐他飛走的力氣,竟然讓他心裡有些微妙的愉悅。他一直在各個妖族勢力間奔走,雖然實力再強大的妖族也傷不了他分毫,由於鍾天地之所愛的妖神血脈,刻在骨血中的傳承力量更讓所有妖族都無法反抗他的威壓,一旦開始戰鬥,僅僅是神識就能讓對方失去反抗之力,弱小者,甚至還會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但妖族們真正發自內心的認可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直到他在北狐族完成了五大妖族最終的聯盟,這些族長們纔算是承認了他的位置,開始相信他真的能夠帶領妖族擁有嶄新而獨立的世界。
——妖皇的稱號很好聽,但他們需要的也僅僅只是“妖皇”,而不是琥珀。
而謝修竹,這個有點神經兮兮還一根筋想和他在一起的人類少年,需要的卻只是自己。琥珀被這個認知給很好的順毛了。
“十分抱歉,”所有的念頭只在轉瞬之間,琥珀相當自然地調整了表情,看起來相當遺憾,“水族長想必也知道,雖說妖修化作人形後,便不需要被固定的生存地域所禁錮,但是對環境的偏愛還是存在於骨血中無法更改的。鮫人一族無論如何都更偏向海域,而白虎則世代生於山林——靈兒小姐若是與我結合,勢必是要受委屈的。”
水靈的眼淚又要掉出來了,哽咽着說:“琥、琥珀,我不介意這個的,我願意跟着你到妖修森林去!”
聞言,倒是水淵先心疼起了女兒,勸慰道:“靈兒,那你就捨得讓爹爹和阿孃好幾年才能見你一面嗎?妖皇大人是要做大事的人,咱們妖族的聯盟地又已經選定了妖修森林,如今世道危險,妖修森林今後說不得就要陷入戰火,這可讓我如何放心?好了好了,吃飯吧,這事就這麼算了。”
說完這話,他又歉意地看向琥珀:“唉,剛纔靈兒嚷嚷着要來見你,我一向寵她,也沒考慮周全就貿然開口,讓妖皇大人見笑了。”
靈兒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了下來,落在桌子上時化成了瑩白的珍珠,滾落開來:“嗚,琥、琥珀我一直就想嫁給你,嗚嗚嗚,但是又一直找不到你,只好默默準備招親,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你竟然恰好趕上了!嗚嗚嗚嗚,你卻不要我了嗚嗚嗚……”
女孩兒扁着嘴哭起來,眼睛鼻子都紅紅的,說起話來斷斷續續,時不時還要抽抽鼻子,完全就還是個小女孩的模樣,嬌憨又惹人憐愛。
琥珀嘆了口氣,擡起爪子按住一顆滾落過來的珍珠,低聲安慰道:“好啦,別哭了,你們鮫人族的眼淚珍貴無比,不值得爲了我浪費。”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收回了爪子,然後那隻爪子就被謝修竹握住了。
琥珀低下頭,看着謝修竹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張手絹在悄悄地來回擦拭他的那隻肉爪子,一時無語。
雖說桌布遮住了謝修竹的動作,但在場的修士要是發覺不對,一眼掃過了就能將他的動作看的清清楚楚,因此謝修竹很快就住了手,若無其事地開始繼續充當背景板。
凌心卻是將兩人的互動看見了的,心裡覺得十分有趣,暗暗勾起了嘴角。
水明則一直在悄悄地觀察凌心,糾結地思索自己是提前向凌心告密謝清凌就在這裡呢,還是等他們一起去了雷鳴海域後謝清凌身份被迫暴露,然後等着回來的時候再等着被凌心收拾……唉,可憐他這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的苦命鮫人喲!
吃完晚飯,又簡單寒暄了幾句,衆人各自回房。
謝修竹推開房門,抱着琥珀走進了臥室。鮫人族十分注重美觀和享受,這間客房十分寬敞,夜明珠發出的瑩瑩光輝將房間映照得明亮溫暖,臥室當中的牀鋪看起來更是柔軟非常。
琥珀被放到了牀中央,謝修竹則坐到了牀沿上,頓了頓,側過身望向一臉無辜的小白虎。
“咳、謝修竹,你是有什麼要說的嗎?”琥珀兩隻前爪放在身前坐着,看着一臉複雜的謝修竹率先開口。
謝修竹的內心活動十分激烈。他心裡的醋罈子被打翻了,這顆心裡都酸溜溜的,又被隱隱約約的自卑禁錮在身體中,生怕一不小心讓酸味兒溜出來了。琥珀真的是太受妖族少女的歡迎了,上次那個北狐族的少女還好,畢竟她也沒有真正向琥珀表明心意,只是舉止之間看得出來對琥珀很有好感罷了,但今天這個,算是直接向琥珀告白求婚了吧?!
他剛剛在路上草稿了無數的話想對琥珀細說,卻又覺得自己不管哪句話都沒資格向琥珀開口,忍了又忍,遲遲沒有下定決心開口,臉上的複雜神色慢慢褪去,烏黑的眸子裡轉化成了滿滿的迷惘無措。
“嗯?”琥珀伸出爪子在謝修竹出神的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