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雲淵拿起信箋,指腹在宣紙上摩挲了下,簡單的一行字,陵睿似用了很大的力氣,每個字中間都隔了不短的時間,以至於墨水的色澤略有詫異。若是飛快寫下的,那許是衝動而爲之,可這種,恐是下了大決心。
“應該是去出家了。”陵雲淵把宣紙放下,擡頭,對上蘇岑欲哭無淚的眸光。
“他這麼想不開……真的好嗎?”蘇岑若是知道他受刺激這麼大,肯定會把人給看住了啊。這萬一真的遁入空門了,等陵祈回來,她可要怎麼跟人皇兄交代啊。難道要說,一個沒看住,讓他覺得人生了無興趣,打算出家爲僧?這怎麼看都說不出口。
“把人先帶回來再說。”從墨跡上來看,離開的時辰應該還不久。
“可他去哪個寺廟我們不……咦,我們去問問小二好了。”蘇岑一急差點思緒就亂了,陵睿比她對大衍還不瞭解,他若是想要去寺廟,肯定會問人,而最方便的,就是客棧的小二了,抑或掌櫃的。
蘇岑與陵雲淵帶着蘇十一,到了大堂,掌櫃的正在櫃檯前算賬,看到蘇岑與陵雲淵,連忙笑道:“夫人與公子是要出去嗎?”
“不是,我想打聽一下,與我們同行的那位陵公子,什麼時候出去的?”蘇岑直接詢問。
“陵公子?哦哦,我想起來了,大概天快亮的時候,怎麼?陵公子沒跟夫人打過招呼嗎?我看那位公子神色恍惚的,還多問了幾句。”掌櫃的看蘇岑神色不對,怕是出了什麼事。
“他有沒有說他去哪裡?”
“這倒是沒問,不過那位公子卻是問了阿一關於最近的寺廟在哪裡,我想着是不是要去燒香還願什麼的……”掌櫃握着算盤的手緊了緊,祈禱別是真的有事纔好。
“那阿一怎麼說的?”阿一就是客棧裡的小二,因着住了幾日了,倒是有幾分熟稔。
“我們這邊最近的也就三十多裡外的一座靈隱寺,別的就要上百里了。所以,當時阿一就說了這一個,與陵公子指了路,還親自找了個馬車給送了過去,這會兒估計走了有一半的路程了。”他們看陵公子挺急的,所以,找了個相熟的車伕,這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了。
蘇岑揉了揉眉心,蘇十一也急了:“夫人,要怎麼辦?”
“吩咐整裝,你與蘇九先帶人趕過去,務必要把陵睿給攔下來,他要是不聽,直接把人給敲暈了,剩下的事等我過來再說。”蘇岑擡手吩咐下去,十一立刻轉身迅速安排下去,不多時,幾人迅速上馬,開始往靈隱寺的方向疾馳而去。
“阿淵,我們也啓程前往靈隱寺。”他們本來也是打算這兩日離開的,既然要走,直接先去靈隱寺好了。
“你們去靈隱寺做什麼?”突然,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響,蘇岑與陵雲淵轉身,看到來人,蘇岑詫異地瞪圓了眼,“陵祈?你怎麼回來了?”
“事情處理完了,就過來了。”陵祈大步走了過來,後面跟着大太監劉榮,而與劉榮並排的,卻是溫若雅。
溫若雅戴着面紗,對着蘇岑與陵雲淵頜首:“陵公子,陵夫人。”
“溫姑娘,你不是……回溫家了嗎?”蘇岑詫異。
“路上剛好遇到了祈公子,就把他們帶了過來。”溫若雅從巫山回來之後,對陵睿徹底失望了,加上陵睿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乾脆直接回了溫家,只是沒想到,走到半路卻是遇到了從溫家往這邊而來的陵祈,就把人帶了過來。
“陵睿呢?”陵祈環顧一週,並未瞧見,路上聽溫若雅提到了欒秋嫺的事,再聯想到剛纔所說的靈隱寺,他極了解自家那皇弟作的程度,黑眸一沉:“你提到靈隱寺,他不會去了那裡吧?”
“這個……嗯,我們正要趕往那裡。”蘇岑頭疼,不過既然陵祈猜到了,也沒有瞞下去的必要了。
蘇岑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到時,蘇十一正在寺廟大殿裡阻止,陵睿換了一身僧袍,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着眼,一頭墨發披散在身後,就等着方丈替他剃髮了。不過,蘇十一趕來就直接把人攔住了,“方丈,這位公子只是一時情緒不佳,萬萬不可剃度。”
方丈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萬不可魯莽行事。”
陵睿雙眸緊閉,道:“弟子誠心皈依,師傅請替弟子剃度吧,從此六根清淨,皈依我佛。”
蘇十一急了,“大師他是真的不能剃,他……是大衍的睿王,就算是要剃度,也要等稟明瞭祈帝。”蘇十一生怕這方丈一被陵睿給說動了,萬一真的剃了頭髮,就真的完了啊。
方丈顯然被嚇了一跳,“睿王?”
陵睿睜開眼,眼底無波無痕,“師傅,衆生平等,弟子心意已決,還望師傅成全。”
方丈卻猶豫不決,畢竟他們這寺廟還從未來過一位王爺,“可……這……王爺還是多想想的好。”
陵睿仰起頭,望着剃刀,直接拿了過來,“若是師傅怕麻煩,弟子願意自己斬斷這三千煩惱絲。”陵睿說着,執起一縷墨發,就要用剃刀給斬斷。蘇十一記着蘇岑的囑咐,哪裡敢讓他真的給斬斷了,上前就要去躲。
陵睿依然跪在蒲團上,卻在十一過來搶奪時,帶動蒲團向外一挪,手裡的一縷墨發已經被斬斷,髮絲飄落在地面上,讓十一頭疼,“睿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真的不怕祈帝發火?”
“吾既願意斬斷凡塵,已然不存在睿王這個人,弟子法號無念。”陵睿說完,又掬起一縷,十一立刻招呼人:“來人,把睿王手上的剃刀給奪下來。”
十一話音一落,衆人齊齊上前。
不過陵睿雖然這幾年醉心聲色,武功卻是不俗,十一等人一時間,還真沒辦法靠近,靈隱寺的僧人退居在一旁,勸服不了,雙手合十,開始唸經。
就在陵睿打算再斬斷頭髮時,一道頎長的身影擡步跨了進來,眸仁銳利的一掃,看到一身僧袍的陵睿,頓時一股火氣涌上,氣極反笑:“剃,我就看着你剃,爲了個女人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的,你若是覺得自己能對得起列祖列宗,你就剃!”
陵睿顯然也沒想到陵祈會突然出現在這裡,捏着剃刀的手緊了緊。片許,又重新垂下了眼,嘴脣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句話。
蘇岑與陵雲淵隨即擡步走進了大殿,溫若雅緊隨其後,看到陵睿,瞳仁縮了縮,一雙美目沁着冰冷的光。
陵睿聽到腳步聲,擡眸,視線落在蘇岑陵雲淵幾人身上,最後落在溫若雅身上時,瞳仁陡然一縮,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重新斂下了眼瞼,“皇兄,我心意已決,望皇兄成全,以後……就全權交與你了。”
陵祈隱藏了眸色的黑眸一沉,直接擡腳,在陵睿胸口上踹了過去,陵睿一個不敵,重重摔在了地面上,歪過頭,吐出了一口血。
蘇岑心下一震,想上前,被陵雲淵握住了手腕,搖搖頭。
陵睿到底是陵祈的同胞兄弟,他不可能下太重的手,不過是想讓陵睿自己幡然悔悟罷了,只是這時候能把人給敲醒了,也是好的。
陵睿擡起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跡,依然垂着眼,重新跪在了蒲團上。
“今日就算是皇兄打死我,我也是要遁入空門的。”
“你……”陵祈難得氣得暴躁的要跳腳,只是他一向沉穩,面對如此的陵睿,卻只能動用武力了,“劉榮,把人喊進來,把睿王給壓回去!”
“皇兄,你就算今日把我給弄走,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會過來的。”陵睿垂下眼,只是按在雙膝上的手一點點收緊。
只是等他再擡眼,卻發現面前出現了一雙繡鞋,在往上,是純色的裙襬,陵睿的眸仁極快地縮了縮,大掌攥得更緊了,胸膛起伏了幾下,卻依然沒說話。卻只見溫若雅蹲下身,把他面前的剃刀給撿了起來,並未與陵睿說話,而是轉身,走到了另外一邊,撩起裙襬,跪在了另外一個蒲團上,對身後的蘇岑道:“勞煩陵夫人一件事。”
蘇岑一怔,與陵雲淵對視一眼,突然明白了溫若雅的想法,“溫姑娘請說。”
溫若雅擡起手,拔出了頭上的玉簪,一頭青絲傾瀉而下,披散在了身後,“勞煩陵夫人幫若雅也斬斷這三千青絲好了,若雅也看破紅塵,決定皈依我佛了。”
蘇岑雖然猜到了,卻還是一震,擡眸去看陵睿,就看到陵睿渾身一震,驀地轉過頭,一雙黑眸裡閃爍着複雜的光,滾動着一抹糾結與複雜,喉結動了動,聲音喑啞而又難過:“溫姑娘,你……你……”
溫若雅並未理他,而是轉身,定定看着蘇岑:“陵夫人?”
蘇岑反應過來,應了聲,上前,從她手裡接過了剃刀,“溫姑娘可想好了?這一刀下去,可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溫若雅頜首:“嗯,想好了。”
蘇岑動作極慢,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動手,掐着時間,不動聲色地掬起一縷青絲,道:“溫姑娘,你現在後悔,可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