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府邸,靜謐一片,只有偶爾提着琉璃燈的婢女匆匆走過,手裡提着膳盒,應該是哪位主子要用夜宵。
蘇岑晚膳沒吃多少,鼻子一動,聞着那膳食,卻沒了胃口。她躲在一塊假山後,用布隨便在臉上一圍,遮住了半張臉,附耳數着那婢女的步子,等剛踩出一步時,蘇岑動作極爲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然後把人一拽,摁在了假山後。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頭頂微弱的月光打下來,蘇岑下半張臉圍着黑布,一頭青絲亂糟糟的遮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陰測測的眸仁,嚇得那婢女差點直接翻白眼暈過去。
鬼、鬼啊……
蘇岑連忙摁住了人中,臥槽,大姐,你昏了,她難道還要再守株待兔逮一個?
好在蘇岑也想起她如今鬼魅的形象,低咳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我是人,別出聲,否則……”
蘇岑拔下了婢女頭上的簪子,抵在了她的脖頸下,危險地眯了眯眼:“聽到了嗎?聽話就點點頭,否則,看看是你喊人比較快,還是我手的動作快。”
那婢女快嚇哭了,連連搖頭,反應過來,又拼命點頭,蘇岑這才滿意了,“我不殺你,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放你走。”
婢女連連應着。
蘇岑這才放心了,慢慢鬆開了對方的嘴,只是抵在她脖頸上的髮簪卻沒有拿下來,聲音壓得很低:“這裡是什麼地方?”
“啊?啊!”婢女淚都嚇出來了,淚眼模糊的,可突然就聽到這麼一句,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這、這刺客到底是幹嘛來的?不是才刺殺誰的嗎?難道只是無意闖進來的?
婢女撲騰撲騰跳動着的心,才慢慢平復了下來,卻依然抖着一把小嗓子,顫巍巍道:“這、這裡,是,是蘇府。”
“蘇?”蘇岑的神情微怔,“哪裡的蘇府?這裡可是天曜大陸?”
婢女的表情更茫然了,“是、是啊,這裡是東陵國。”
聽到那三個字,蘇岑一直高高揚起的心猛地墜落了下來,安心了下來,只是隨即一想,卻是身體猛地僵了下來。
不對啊,如果這裡是東陵國,那蘇府也只有一個,難道是蘇家?蘇岑腦海裡電光一閃,驀地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她想起來了,怪不得在銅鏡裡看到那紅得幾乎要滴血的紅痕時,蘇岑覺得熟悉。
她記得當初因爲蘇家主中毒,她與阿淵跟着陵慕端來過蘇府一趟,當時正好看到蘇泓萱打一個孩子,所以她當時出手攔了下來。
而那個孩子……
蘇岑腦海裡閃過當時那孩子空洞清澈的眸光,詭異地盯着她笑,神情茫然呆愣,更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而最後的時候,那孩子咬了她的手指,血液流入她體內的時候,蘇岑當時感覺到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只是她並未多想。
“蘇家……可是東陵國都城的四大家族之首的蘇家?”蘇岑心裡涌上一股不安,腦海裡空蕩蕩的,心彷彿被一隻小手緊緊地攥住了。
這一定不對勁兒吧,她記得銅鏡裡如今自己的面容,雖然瘦弱,可明明是少女的模樣,而蘇家的癡傻五小姐……明明……當初才七八歲的模樣……這裡一定不是蘇家,至少不是她認爲的那個蘇家。可心底的恐慌卻蔓延開,讓蘇岑的身體冷了個通透。
婢女沒注意到蘇岑的異樣,她整個人被嚇得六神無主,爲了小命,問的又不是什麼很重要的問題,她幾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是、是啊,這裡就是都城的蘇家,我們老爺是當今太妃的親哥哥呢。”
蘇岑禁錮着婢女的手一緊,一雙烏漆漆的眸仁怔怔落在她身上,聲音低啞:“你說什麼……太妃?蘇沐顏?”
那婢女愣了下,顯然沒想到蘇岑敢直接說出蘇沐顏的名諱,顫巍巍頜首:“是、是啊。這位……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人?別是別國來的探子吧?”婢女警惕地盯着蘇岑,眼神裡露出一抹不安。
蘇岑猛地晃了一下腦袋,讓自己紛亂的腦仁冷靜下來,不安到一定的極致,她反而冷靜了下來。
只是按在婢女肩膀上的手細看之下卻在微微顫抖,“我不是別國的探子,只是常年待在深山老林裡,不太清楚一些情況,所以纔來問問。”婢女瞧着蘇岑這模樣,也的確是像,心裡才鬆了鬆,“那……你現在能放了我嗎?”
蘇岑搖頭,“我還沒問完,東陵國現在的皇帝是誰?”
如果蘇沐顏是太妃,那隻能說明陵帝已經……或者禪位,那麼,如今東陵國的君主又是誰?
婢女哪裡敢提皇上的名諱,拼命搖頭,“姑娘,你這不是爲難奴婢麼?皇上的名諱……誰,誰敢提啊。”
蘇岑深吸一口氣:“那你告訴我,當年的七皇子現在在哪兒?”
“七皇子?”婢女一怔,臉色變得更復雜了,只是在黑夜裡,看得不甚清楚,小聲道:“姑娘,你真的是深山老林來的啊?”她現在是不信她是探子了,如果真的是探子,怎麼會不知道如今的皇上就是……
蘇岑按着婢女的力道莫名鬆了鬆,頹然生出一種恍惚感,她現在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醒了,發現竟然已經過去了五年?六年?七年?她想着如果這是真的,那這麼漫長的歲月裡,阿淵一個人怎麼……怎麼……
蘇岑的眼圈莫名紅了下來,婢女也被蘇岑周身莫名涌上的悲傷氣息給嚇到了。
覺得她別是遇到一個神經病了吧?
顫巍巍的抖着嗓子:“姑娘,如今的皇帝陛下就是先前的七殿下啊,七年前,太上皇禪位給了皇上,都已經很久很久的事了……”
蘇岑張張嘴,嗓子卻像是被堵住了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七年……”
她無力地往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那婢女被鬆了禁錮,也不敢動。
她偷偷瞧着蘇岑,縮着脖子緊貼着假山,猶豫着要不要現在跑啊,可她望了一眼蘇岑手裡虛虛握着的簪子,被月光一照,反射出的寒光讓她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動了。
蘇岑的腦海裡很長一段時間空蕩蕩的,怔怔盯着婢女瞧,烏漆漆的眸仁茫然一片,倒是讓婢女放鬆了幾分。
“姑、姑娘?”婢女大着膽子喊了一聲,蘇岑這才恍恍惚惚地回過神。
“嗯?”
蘇岑似乎這纔想起婢女,朝前走了幾步,婢女嚇得往假山上貼得更緊了。蘇岑一步步靠近,聲音喃喃:“他……這些年過得好嗎?”
“他?”婢女傻眼了,“誰……誰啊?”
蘇岑眼睛發酸發脹,慢慢垂了眼,遮住了眼底的晦暗,她到底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皇上啊,他好嗎?”
婢女更是驚恐的瞪大眼,“姑娘,你怎麼淨是問些讓我爲難的問題啊,這、這我也沒見過皇上,我只是蘇府一個小小的婢女,哪裡會知道皇上好不好啊?”
蘇岑頹敗地斂下眉眼,無力地擺擺手:“你走吧。”
婢女這才大喘了口氣,剛想飛奔走,突然又猛地剎住了,回過頭,望了望周身都瀰漫着哀傷氣息的蘇岑,小心翼翼道:“姑娘,能……把我簪子還給我嗎?”好歹十文錢呢?
蘇岑擡頭,一雙眼睛空茫茫的,襯着她如今的模樣,讓婢女嚇得肝都顫了,“不,不要了。”
只是下一刻,蘇岑才反應過來她的話,擡起手,盯着自己手裡的簪子,隨手一擡,就重新插在了婢女的髮髻上。
可婢女還以爲她要殺她滅口,幾乎嚇軟了腳,等了半天,發現自己還活着,猛地喘口氣,捂着自己的脖子。擡起頭,對上蘇岑依然怔愣的模樣,忍不住想了想,這姑娘問皇上,難道……還是認識皇上的?
她頓時不確定了,離開前,小心翼翼提醒道:“姑娘啊,你要是想見皇上,其實……可以去選秀啊,過些時日,宮裡就該招人了,你想去就能去的……”
不過,隨即想到那些對皇上的傳聞,婢女又猛地捂住了嘴,“姑娘你當我沒說!沒說!”立刻飛奔着跑了。
蘇岑很久才愣了下:“選……秀?”
同一時刻,皇宮御書房內,燈火通明一片,暈黃色的光灑在御案前的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上,一襲龍袍襯得男子威嚴深沉,墨瞳深邃如墨,薄脣緊抿,整個人透着一股肅穆的冷漠。
大太監薛忠小心翼翼偏過頭,看了一眼還在批改奏摺的年輕帝王,沉了沉心思,還是沒敢開口。
終於,陵雲淵批改完所有,才擡起頭,漠然的目光一轉,落在薛忠的身上,“有事?”
薛忠弓身把手裡一直溫着的清茶遞到了他的面前,“是,戶部先前提了今年選秀的事,皇上遲遲不給答話,戶部侍郎還在殿外跪着,這……”
陵雲淵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微屈,在御案上輕輕叩了叩:“那就選吧。”
薛忠眼睛一亮,“奴才這就去安排!”皇上這是終於肯鬆口了?
陵雲淵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招進來,全部充當宮女,想送進來,那就送吧。”宮裡這麼大,最不缺的就是宮女了。
薛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