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頭髮亂糟糟的,遮擋住了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空洞茫然,無波無痕,裡面任何情緒都無,空蕩蕩的,眸仁卻極爲清澈,頭頂的日光照射進去,激不起任何的反應。
蘇岑怔在原地,也被這孩子的神情給驚住了。
她眉頭擰了起來,這孩子給她的感覺太奇怪了,怎麼有人會露出這樣的神情?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人偶。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蘇岑猶豫了下,擡起頭撩開了孩子臉上的亂髮。
孩子依然沒什麼反應,只是空空茫茫地看着前方,越過蘇岑,看向不界定的視線之外。臉上髒兮兮的,蘇岑指腹在她眼睛旁拂過,她眼角有一枚紅痕,很不起眼,可她正俯下身,與孩子離得很近,很清楚的看到了。
望着那彷彿鮮血似乎的一抹紅,蘇岑整個人都是怔怔的。
心裡隱隱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可也只是一閃而過,剛想再說些什麼,被管家留下來帶路的下人,忍不住道:“這位姑娘,你就算說的再多,她也聽不到的。”
蘇岑一愣,回頭:“爲什麼,她聽覺有問題?”
那下人搖頭,表情似乎非常奇怪:“也不是……”他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畢竟他是下人,對方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所以,只好挑了一個稍微合適一些的詞:“就是,她腦袋有些問題,整個人……狀態不好,根本不認識任何人,教她什麼也不會。”說的通俗一些,其實就是傻子。
蘇岑從下人的表情與動作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最開始看到孩子空茫茫的表情的確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可被肯定了之後,還是覺得心裡怪怪的。
陵雲淵也走了過來,視線落在孩子的臉上,很快移開了:“怎麼了?”
“……沒事。”她想說看到這孩子受欺負,就想到了當初第一次見到陵雲淵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受欺負,所以起了憐憫之心。 不過她又怕提了之後,勾起陵雲淵的傷心事,所以,一句帶過了。
陵雲淵的視線又重新落在了孩子髒兮兮的身上,再一轉,深邃的眸仁落在下人身上:“她是什麼人?”
下人愣了下,才道:“是二老爺的小小姐,也是府裡的五小姐。”
他從陵雲淵眼底掃過一抹銳利,才一拍腦門想起來剛纔看到的,以爲陵雲淵與蘇岑擔心他們府裡欺負了五小姐,連忙解釋道:“殿下誤會了,除了大小姐之外,沒人欺負五小姐的,只是府裡的少爺與小姐喜歡跟五小姐開玩笑,所以鬧得髒了些。”
蘇岑眉頭皺了皺,卻不相信他的說辭,在以武爲尊的東陵國,一個傻子,就相當於廢物了,怎麼可能真的會公平的對待?
蘇岑沒說話,她只是陵雲淵身邊的宮婢,蘇府的事還真輪不到她插手。
只是到底看到了,還是起了不忍,撩開孩子的頭髮,拿起帕子,很輕地抹去她臉上的髒污,恢復了一張清秀的小臉,似乎覺察到蘇岑的溫柔,那孩子突然咧開嘴,笑了。只是眼底依然空茫茫的,看起來有些嚇人,可那嘴角的弧度依然很明顯。
那下人驚呼道:“還是第一次看到五小姐笑呢?”好奇地湊近了些,眼底忍不住的驚訝。
蘇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就笑了,望着她嘴角勾起的小弧度,在日光下,愈發覺得她眼角的紅痕越來越紅了,從她這個角度來看,就像是一滴血淚,鮮紅欲滴。
莫名的有些駭人了。
蘇岑連忙搖搖頭,把自己腦海裡奇奇怪怪地想法給拋出了,然後再看着孩子依然被彎下去的嘴角,也忍不住笑了,指腹一移,忍不住落在她嘴角的弧度上,幫她抹去下巴上的一抹灰塵。
只是,蘇岑的手指剛劃過,突然孩子張嘴,沒有任何預兆地咬住了蘇岑的手指。
兩排白森森的小牙,格外的鋒利,直接就把蘇岑的手指給咬破了。
下人猛地往後一退:“姑、姑娘?”
陵雲淵的眸仁驟然一變,就上前要出手,被蘇岑察覺到,立刻喊住了:“阿淵!”
陵雲淵眼底森冷滑過,盯着那孩子嘴角的一抹血漬,眸色發狠,卻因爲蘇岑的話還是硬生生停住了動作。
蘇岑也沒想到她會咬自己,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孩子的眼底,依然空茫茫的,血順着孩子的嘴角往下滴,蘇岑有種她眼下的紅痕越來越紅的趨勢。
還沒等蘇岑說什麼,孩子突然鬆開了嘴。
猛地轉身,就跑了。
動作很迅速,蘇岑茫茫然的,擡眼,卻看到那孩子在經過假山的拐角時,回過了頭,眼角的赤紅,一掠而過,卻像是一道痕跡印在了蘇岑的心底。
陵雲淵虛眯了一下眼,眼底有戾色閃過,不過到底知道蘇岑不會讓他去傷害一個孩子。
強忍下心底的暴躁,擡起她的手,上面印着兩個血淋淋的牙印。
蘇岑回過神,飛快地用手抹了,就流了幾滴血,抹掉就不冒血了,連包紮都不用。哈哈哈笑兩聲:“沒事沒事,孩子麼,難免覺得遇到危險就反射性的動手。”蘇岑直到陵雲淵臉色稍微好了些,才鬆了一口氣。
那下人也嚇到了,看陵雲淵對這姑娘的態度,生怕得罪了人:“殿、殿下,奴才回去一定與二老爺說,殿下恕罪!”
蘇岑怕真的稟告了,那孩子的境地恐怕更難過了。
巴巴瞅着陵雲淵,可憐兮兮地眨眼,拖長了尾音:“阿淵?”
陵雲淵抿着薄脣,半晌沒說話,最終揉了揉眉心,應了聲,轉眼,看向下人:“不必了,這件事你就當沒看到。”
蘇岑這才鬆了一口氣,立刻擺擺手:“好了好了,我們趕快去找端王吧。”
陵雲淵無奈,執起她的手,發現的確沒什麼事,才臉色好了些,拉着她往前走,蘇岑偷瞄了一下下人的反應,立刻收回手:她可不想明日就成爲整個蘇府的八卦話題人物啊,難保這下人不會是個大嘴巴的。
陵雲淵多看了她一眼,倒是沒再拉過來。
蘇岑離開前,還是回頭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孩子離開的方向,心底,莫名有種很異樣的感覺,在心底攢攢而動,讓她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感覺,搖搖頭,很快把這段小插曲給忘記了。
怕陵雲淵找那孩子的麻煩,蘇岑也沒再提那孩子,很快就忘記了。
蘇岑覺得她這輩子唯一的耐性與善心,估計都給了面前這小狼崽了,忍不住勾着嘴角自己先樂了。
蘇岑與陵雲淵跟着下人到了蘇府的主院,繞過四五道門,纔到了外室,一進去,就看到兩三位大夫交頭接耳,內室的情況看不到。
不過這會兒,端王應該正在內室。
蘇岑雖然想到了可能是蘇家主,不過真猜對了,倒是覺得奇怪。
據聞蘇家主如今正是而立之年,手段狠辣獨到,能當上四大家族之首蘇家的家主,自然是有本事的,靈力也高,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
蘇岑與陵雲淵不便多呆,就在外室等着。
不多時,陵慕端走了出來,溫潤俊逸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與那三個大夫交談了一會兒,開了個方子,就朝蘇岑與陵雲淵看過來。
幾人出了蘇府,坐上陵慕端來時的馬車裡,陵慕端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蘇岑忍不住道:“端王,蘇家主出了何事?”
陵慕端道:“前幾日蘇家主被人下了毒,本來也沒太在意,一個時辰前突然就暈倒了,危在旦夕,我與蘇家主有些交情,蘇家立刻就派人來了,好在來得及時,否則,真的不堪設想。”
蘇岑眉頭擰了擰:“也是中毒?”
陵慕端擡頭看她:“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到陵帝也是中毒,而且還是很久之前就中了毒,陵帝剛解了毒,現在又是蘇家主如此,總感覺太過巧合了。”她反正是這種感覺。
陵慕端沉默了下來,許久嘆息一聲:“……的確是巧合了。”
不過他沒說的是,這次蘇家主出事,反倒是幫了他一回,陵帝的毒解了之後,他的境遇其實更加危險了一些。
蘇岑與陵雲淵對視一眼,都從他的眼底看到了憂慮。
蘇岑隨即一想就猜到了,猶豫了下,問道:“端王,可是皇上有什麼舉動?”
陵慕端頓了頓,訝異地看了蘇岑與陵雲淵一眼,苦笑道:“你們猜到了?世人都說皇兄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可我知道,他從不信我。”確切的說,陵帝什麼人都不信,即使是當年對他一心一意甚至不惜爲他滿手鮮血的白皇后,他也不信。
所以這次中毒,他醒來後,第一個懷疑的卻是他,畢竟,他能解毒,卻也是能下毒的人。
他擅長藥理,既成了救命的良藥,卻也成了毒藥。
陵慕端斂了眉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不過也不用擔心,蘇家主這次中毒的時候,我們不在府裡,皇兄對我的懷疑,應該能夠解除了。”
蘇岑也鬆了一口氣,與陵雲淵對視一眼,看來,陵帝很可能因爲這次端王在軍中立了功,想要找個機會,剷除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