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朝的大臣們,註定是要不斷的接受新鮮事物衝擊的。應該說參加大朝會的官員着實不少,大大小小算在一起至少不下兩千人,奉天殿再大也是容不下的。所以歷來大朝會都是內閣閣老、六部尚書以及五品以上官員、督察院長官和御史,若有地方布政使、總督或者巡撫恰在京城的也是可以進入奉天殿面君的。至於五品以下的官員,只好屈尊在大殿外候着。
但是今年的大朝會實在是讓人大開眼界,進殿的先不說,單說在殿外的官員們。他們排好隊伍,心中暗暗埋怨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員,尤其是埋怨謝遷。陛下都說散朝了,你還不罷休,有事不會單獨找陛下嗎?感情你們不用站在外面吹涼風。正埋怨着的時候就見張永領着一幫太監端着馬紮送過來,一人一個不偏不向,還在四周搭起布帳。
這在以前這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就算是待臣子寬厚的弘治帝都沒敢這麼幹過,那必須是大朝會開多久就站多久。以至於以前出現過開完大朝會病倒一大片的景象,尤其是這歲首的大朝會。現在是正月初一呀,北京的冬天還是很冷的,奉天殿前面地勢開闊,這小風一吹渾身寒冷徹骨。待在殿外的官員都盼着大朝會趕緊結束,不過有之前御史們那麼一鬧,估計是不會太早散場了。
這些官員原本盼望着皇家歌舞團別撤走,有他們擋着寒風還能舒服點兒。可是皇家歌舞團陸續撤離着實讓他們失望,現在有太監們送上馬紮,還在周圍搭起布帳子,着實讓這些五品以下的官員門欣喜若狂,有這布帳子擋着寒風,還有馬紮可以坐,至少不會病倒一大片了。
驚喜還在繼續,張永領着太監挨個爲這些官員送上熱騰騰的粥,還給每人披上一件披風。雖說只是普通的布披風,但是就這麼一個舉動就讓這些官員們感到由內到外的溫暖。
有位認識張永的戶部官員問到:“張公公,這是陛下安排的嗎?”
“是啊,陛下耽心各位大人在外面受不了,特意安排雜家照顧各位大人。”
衆官聞言個個流淚,紛紛跪倒在地望闕叩拜:“臣等謝陛下隆恩!”
這發自內心的感謝聲整齊而洪亮,聲音一直傳進大殿內,正和朱厚照玩大眼瞪小眼的謝遷,以及方纔還在叫囂不合禮制的劉健立刻卡殼了。原來衆臣進殿之後發現大殿內整整齊齊擺着座椅,最前面一排顯然是給閣老六部尚書和都察院大佬們準備的,椅子中間還擺着小條桌,一碗碗熱茶正冒着熱氣。其他人的座椅按照所屬部門,品級都貼着字條,看來準備工作做得很細緻。
謝遷一見當然心中不爽,好好的朝會制度爲啥要改,他和劉健對視一下之後,立刻齊聲問朱厚照:“臣等不明白陛下這是何意?”
朱厚照坐在寶座上正準備聽大家感謝他呢,也沒太在意謝遷劉健的語氣。
“哦,謝卿、劉卿。朕覺得讓愛卿們站着着實辛苦,所以朕命人設置座椅,以後大朝會都照此辦理。怎麼樣?朕很細心吧,愛卿有沒有覺得很感動啊?”
謝遷:“陛下愛惜臣等,臣等深爲感動。但是陛下,這和祖制不和還請陛下名人收回。”
劉健:“臣附議。”
厚照:“那些不近人情的祖制應該改一改,衆卿都是肱骨之臣,朕不愛惜怎麼
行呢。先帝臨行前百般叮囑鎮,要朕善待百姓,善待朝臣,朕豈能不聽?”
劉健:“陛下啊,先帝所言善待朝臣是要陛下選賢用能,不可輕易處置大臣的意思,可不是讓陛下以此爲藉口違反定製的。”
厚照:“劉愛卿,你左一個定製,右一個定製的未免過於古板。須知國法不外乎天理人情,朕關愛臣子難道還有錯了?你們聽聽殿外的聲音,這可是羣衆的呼聲啊。你們當年不也是他們其中一員嗎?難道忘了當初受的罪了?”
朱厚照說到這的時候,恰逢大殿外羣臣望闕謝恩,所以這句話一下子讓謝遷、劉健沒詞了。這倆人恍惚覺得又回到了文華殿內教授太子的時代,那時候的朱厚照總是問題百出、強詞奪理,整得謝遷、劉健每次給朱厚照上課都如臨大敵。現在太子升級變皇上了,着今後還指不定會出啥幺蛾子呢。
李東陽連忙上前和稀泥。
“衆位同僚,陛下體恤臣子我等應心存感激纔是,大朝會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我等不必過於拘泥形式,還是趕緊和陛下商討政務要緊。陛下,臣謝陛下。”
內閣首輔都這樣說了,衆臣只能有樣隨樣。
“臣等謝陛下。”
衆臣紛紛落座,違制不違制先不說,坐着就是比站着舒服,衆臣也不傻早就不耐煩謝遷劉健借題發揮了。反正現在有位子坐有熱茶喝,養養精神看大戲。
朱厚照一見大家都坐下了心中高興,端起茶杯說了句:“衆卿,咱們君臣共飲一碗。”
這次連李東陽都發愣了,心道陛下這是要幹啥,這還啥也沒說呢就端茶送客了。大明官場有規矩,上官會見下屬的時候,如果端起茶杯說:“某某請用茶。”那意思就是說談話結束了,你該滾蛋了,那下屬必定馬上起身告辭。如今朱厚照不等羣臣說話就端茶送客,的確是讓大家匪夷所思。
謝遷這一肚子的火猶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猛地一拍扶手就要站起來說話,卻不料一位御史先於他蹦了出來。
“陛下且慢喝茶,臣有話要說!”
這一嗓子把正在美滋滋品茶的朱厚照嚇了一跳,一口茶水嗆到嗓子眼裡,隨即噗的一聲噴了出去。劉瑾慌忙跑過去爲他捶打後背,朱厚照止住咳嗽之後,看着那個惴惴不安的御史笑着說:“這位愛卿的嗓門挺大,朕一時不察嗆到了。無妨,愛卿有話直說。”
那御史本就惴惴的表情更加不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是一位年長些的御史解了他的圍。
“陛下,臣都察院御史陳甲,臣請問陛下昨夜幾位當值御史因陛下不尊祖制,私改大朝會禮儀而抗辯,不知陛下將這幾位同僚如何處罰了?”
謝遷聞言心中暗贊:“薑還是老的辣,不直接提陛下違制之錯,先問幾位御史去向,一來不會上來就針鋒相對,二來也讓其他人知道陛下做事錯在何處。好,此人有前途。”
“哦,你說他們幾個呀。朕的確責罰了他們,當時他們見朕正在佈置奉天殿,上來就不問青紅皁白一頓呵斥。由於當時光線昏暗,朕還被一位愛卿推了一把,朕一時不察來了個餓狗衝搥(dui,四音,盆子的意思),也就是大馬趴。愛卿有所不知,這一下險些將朕的門牙磕掉呢。即便如此朕都沒有生氣,見他
們火氣太大,就給他們找了地方讓他們消消氣冷靜冷靜。愛卿放心,剛纔你那幾位同僚已經被放出來了,一個個氣也消了,心氣兒也順了,朕送他們回家了。”
噗噗噗,大殿之內不斷飛起小噴泉,都察院幾位大佬面紅耳赤,御史陳甲比他那位同僚還要尷尬。他哪裡知道其中還有這些故事呢,可想而知昨夜這奉天殿裡亂成啥樣,那些御史要是真這麼幹了,砍頭抄家都不爲過,關小黑屋裡簡直是陛下太仁慈了。陳甲站在那裡猶如被掐住了脖子的大公雞,嗓子裡咯咯咯的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朱厚照微微一笑說:“看來陳愛卿是不知道昨晚的情形,所以說嘛,部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御史糾察百官聞風奏事是不假,但也不能別人說啥就信啥。你看,你不瞭解情況就直接發問,是不是欠妥呀?今後要記住,反映問題必須有事實有依據,條理分明,對錯分清。還得有改進措施和具體監督負責人,這樣做是纔是有始有終。陳愛卿切記呀。”
陳甲:“臣謹遵陛下教誨。”
衆臣看着搖頭晃腦的朱厚照,感覺先帝是不是上了陛下的身。陛下雖貴爲天子但是畢竟才十五歲,就算做太子時聰慧異常,可也沒見他處理過朝政啊。先帝走的急,還沒來得及讓當今陛下協助處理朝政呢,這些道理陛下是怎麼搞明白的?難道說真的是生而知之?
其他幾個原本摩拳擦掌的御史,此時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個個心中埋怨:這還怎麼直諫啊,那幾個笨蛋也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呵斥就好這一動手可就麻煩了,尤其是敢於對比下動手。御史言官向來是捱揍的羣體,沒想到這回卻主動打人,打的還是當今陛下,這可算是開了大明先河了。陛下寬宏大量,饒了那幾個人的死罪,可是讓我等怎麼好意思再開口挑陛下的不是呢?完了,這開朝第一直諫,那青史留名算是沒戲了。
謝遷一見向來是衝鋒在前的御史們啞火了,知道自己再不出面這大朝會絕對是開不下去了。於是謝遷輕輕碰了碰劉健,劉健衝他點點頭,那意思是你先上,哥哥給你火力支援。於是謝遷心中有底,他再看看戶部尚書韓文、禮部尚書張升、刑部尚書閔珪、兵部尚書劉大夏,這四人在謝遷心中都是支持自己的。
那吏部尚書焦芳和工部尚書曾鑑被謝遷自動忽略了。因爲謝遷看出來了,曾鑑在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和他往來甚密,他兒子曾賢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比這朝上任何一個人差,所以謝遷把曾鑑視爲陛下身邊人的範疇。焦芳就更不用提了,看他今天的表現就知道他是陛下的跟屁蟲。
謝遷:“陛下,子曰:禮之用,和爲貴。先王之道,斯爲美,大小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不知陛下對這句話作何解釋?”
厚照:“這句話楊卿曾特意給朕解釋過,意思是:禮制的應用以和諧爲貴。古代君王和賢者流傳下來的道理,最可貴的地方就在於依禮行事。但是如果單傳按照和諧執中的辦法去做,有時候也會行不通。因爲單純爲了和諧而和諧,不依照禮制進行節制,也是不行的。謝卿朕說的沒錯吧?哈哈哈,鼓掌。”
嘩嘩譁,劉瑾、承恩、焦芳、曾鑑還有幾個後排的官員鼓起了掌,謝遷的手又開始變成鷹爪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