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父王此時找兒臣來所爲何事?”迄雷進帳後,哽咽的行禮說道,一擡頭,衆人一看,那雙眼已經哭腫了。
赫巴動作緩慢吃力的朝衆人使了個眼色,命他們都退下。
“你作甚哭得這樣傷心?”赫巴見衆人都已出去,這才問道。待說完後,喉嚨一癢,一陣咳嗽,捂嘴的錦帕裡已全是黑血。
迄雷看着錦帕裡的黑血,心頭閃過一抹了然,隨即緊張的問道:“父王你這是怎麼了?”
“本王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赫巴渾濁的重瞳微涼,廢了好大的勁兒的說道。
迄雷神色一愣,隨即哭喪着一張臉痛苦道:“兩個哥哥相繼離世,死於非命,我越想越是哀傷他們的離去,所以才哭得這樣傷心。”
赫巴聽完,卻是冷笑。好兒子,他生了個好兒子啊!
“現在王帳裡就只有你我二人,難道你還不肯對爲父說實話?”
“父王兒子說的都是實話啊。”迄雷見赫巴一副什麼都明瞭的模樣,死咬着嘴說道,難保他不是騙他的。
“實話?迄雷,你從小到大,嘴裡何曾有個一句實話。你母親死得早,你是爲父看着長大的,你是怎樣的脾性我會不知道?”
赫巴喘口氣又道:“自從撒喀死後,我就一直暗中命人徹底的詳查此事,一直到蒙泰也慘遭了你的毒手,我這纔將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弄清楚。迄雷,你爲了王位相繼殺害兩個兄長,着實是讓爲父太過心痛。”
迄雷見赫巴如此明瞭的說出是他所爲,看樣子也不是裝的,轉念一想,如今赫巴也不敢對他怎樣,隧道:“不想父王你什麼都知道了,那迄雷從此也不必再裝什麼了。不錯,撒喀和蒙泰都是我密謀殺害的。”
“你——”赫巴見迄雷說得如此坦蕩還無本分歉意,氣上心頭,一口血又涌了上來。
“逆……逆子!事到如今,你難道連半分的悔意也沒有,那可是你的親哥哥!”
“親哥哥?”迄雷嘲諷的大笑道:“從小到大我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條連狗都不如的畜/生!他們何曾將我當過親弟弟!而父王你,口口聲聲的親情,又何曾將我當做過你的兒子,當做過邊國的王子!我不過是你一時意興闌珊犯下的過錯!”
“過錯?”赫巴失望的看着迄雷,這個他想盡辦法留下來的兒子,不想在他眼中竟這樣看他這個父親。
“如果你當真是本王犯下的一個過錯,你又豈會活到今日!”
“我爲何會活到今日?父王你想想,如果不是我的生母慘死,平息了些許大妃阿麗絲的怒氣,我能活到今日!你將我的生母變成了女人,讓她生下了我。卻毫不對我們母子負責,任由她那樣被阿麗絲侮辱迫害慘死。如今你又有什麼顏面對我說這些義正言辭的道理!”
“孽/畜!”赫巴顫巍巍的站起身,一巴掌打在迄雷臉上。
“孽/畜?我迄雷的確是一個卑賤的宮女所生,可世間所有的人都可以這樣罵我,唯獨父親你不能!這麼多年你一直忘了,我迄雷也是你赫巴的親生兒子!我生母卑賤又如何,可在我心中她爲了保全我寧願死去,她是最偉大的女人,由不得你們如此侮辱!早晚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侮辱過我親孃不尊敬我親孃都去死,所有人!”
赫巴聽着迄雷這一連串的話,氣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暈倒過去,怒道:“你白費我這些年來花在你身上的心思!”
赫巴說罷,揚起手又要去打迄雷,卻是被迄雷一把狠狠地握住手,道:“剛纔那一巴掌算是我還父王你給了我生命,可是從此以後時間再無任何理由讓你可以打我。撒喀蒙泰他們死有餘辜!父王,你早早的將我封爲卡耶城的城主,讓我此生都與王位無緣,這就是你花在我身上的心思?笑話!”
“你……你知道什麼!”赫巴氣紫了臉,想起當年的事情,心頭只恨自己不該一時心軟,又道:“你以爲你的親孃真的就只是一個卑賤的宮女?本王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會單單去寵幸一個宮女!”
“二十幾年前,卑部叛變,本王提早收到消息,所以佈下天羅地網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了叛軍。而卑部的首領鐵鎮曾對本王有恩,他死前只求本王能夠饒她女兒多露公主一命。當時在場的重臣都讓本王處死多露公主,本王心頭不忍,遂讓多露公主暗中化名成爲一名宮女,並封鎖了這個消息。後來多露公主生下你後,當年在場的重臣,怕多露公主會利用你復仇,所以聯合阿麗絲弄死了她。豈料,那些重臣仍舊是不滿意,害怕你會知道當年真相而對邊國產生威脅,本王爲了保住你,所以纔不得不提早封你爲卡耶城城主,讓你遠離政治鬥爭遠離危險!”
“我……我不信!”迄雷連連後退,一時之間竟難以接受,只道:“可你任由他們欺負我,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父王,你現在就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了,你又何苦編這樣的謊話來騙我!”
“那些重臣本就不想讓你活着,若是本王想要保住你,就只得是遠離你不喜你根本就不重視你!你們都是本王的兒子,本王怎會不在乎!說到底,我赫巴在你們面前也只是一個父親。迄雷,你錯了,真的錯了。”
迄雷慌亂的搖頭,額頭上冷汗流出,仍舊是不肯相信。當幾十年的執念,忽然之間被推翻,他怎會信!
“不,我沒錯,沒錯!你騙我,騙我!”迄雷聲嘶力竭的吼着,他沒錯!他們都該死,都該死!身爲一國之王,怎麼可能連想好好的保護自己的兒子都做不到,父王是騙他的,一定是騙他的!
赫巴看着迄雷這幅模樣,兩眸渾濁,心頭唯餘嘆息。現在說這些又還有什麼用呢。沒教好孩子,是他這個父親的失職。可身爲君王,他也有太多的無奈,畢竟他不僅僅是一個尋常人家的父親。
如今,木已成舟。
他費盡心思,想要保全所有的兒子,可最後誰都沒有保住。撒喀蒙泰死了,是被他的兒子迄雷殺死的。心該怎麼痛,他都快忘了。
看着迄雷這幅暴怒痛苦的模樣,赫巴突然問道:“如果你不相信大可將本王的這番話告訴你的同盟溫子洛,讓她幫你分析分析,看本王說得對不對。”
“我自會找她說,但我絕不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迄雷失控的說道,待說完後渾身的暴怒瞬間冷卻,頓時醒悟過來,“父王,事到如今,你竟還來套我的話!”
赫巴苦笑的搖搖頭,原來真的是溫子洛那丫頭。蒼老的手無力的握成一團,這丫頭慫恿她的兒子殺了他另外兩個兒子,到底是爲了什麼?
“本王只是問問罷了,畢竟你都已說了事到如今。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本王今天對你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孩子,父王如今想來,恨只恨一心想要保全你的性命,卻忘了小蛇長大了是要反噬的。”
迄雷冷笑道:“父王是想說後悔當初讓我活了下來嗎。”
“不,本王做事從不後悔。”
“可是父王我想不通,爲何你偏偏眼巴巴的想要將王位傳給最無能沒用的撒喀,而不是我或者蒙泰。”
“因爲撒喀雖然笨了點兒無用了點兒,可他對你和蒙泰從無有殺心。若是將來他取代本王的位置,你和蒙泰都能活。只可惜,也只因此,反倒是害了他的性命。”
原來是這樣!迄雷心頭這才明白過來,只是這世間哪有不流血的爭權奪位!父王他想得也太簡單了點兒。
赫巴回想一會兒,計劃往往和美好,可現實常常太過殘酷。這一切都已遠遠脫離他的計劃,已無能爲力。
“罷了,你下去吧,本王乏了。”赫巴閉上雙眼有氣無力的說道。
迄雷皺着眉頭,轉身欲走。
“本王最多還有半個月可活,邊國的擔子太沉,可本王已不會再承,你自己看着辦吧。”
迄雷腳步一頓,不知爲何突然紅了眼眶。
父王能查清楚這前後的事情是他所爲,那他必定也已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派人暗中在他的飯菜茶水中下毒,可他卻隻字未提。
迄雷咬咬下脣,轉身看了眼疲憊的赫巴。如此神態,拋卻那層王者的光環,也不過是個尋常的父親。
一揮衣袖,迄雷終是大步朝前離去。
赫巴緩緩睜開渾濁的雙眼,從牀邊暗格中取出王璽,反覆摩挲。
腦海中阿麗絲多露公主撒喀蒙泰等人的臉一一閃過,赫巴終是做了決定。
既然他已無法做好一個父親,保住他的兒子們,那麼這邊國的安定他哪怕是死了也一定要保住。不然他上對不起衆位祖宗,下對不起邊國的千秋萬代。
“來人。”蒼老的聲音似乎帶着末日的滄桑無力:“去將獨孤盛國的柔郡主秘密請來本王這裡,就說本王有事相商,記住萬不可讓其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