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洛驚訝的看着獨孤汐,沒想到她竟然曾經想要遁入空門,這難道和溫衡道有關?
“那大娘爲何又沒有遁入空門?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娘可以告訴洛兒嗎?”溫子洛小心翼翼的問道,怕提起獨孤汐的傷心事。可是直覺告訴她,若是能夠了解到獨孤汐和溫衡道從前的事情,這對她以後有莫大的好處。
獨孤汐緩緩轉過身看着溫子洛,盯了她一會兒,嘆口氣道:“不過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不提也罷。”
獨孤汐伸手輕輕撫摸着溫子洛手臂上的紗布,她一想起那天晚上洛兒渾身是血的樣子心就忍不住輕顫起來。雖只是傷了手臂,但收口畢竟太深,當時,她一定是很痛纔對。但何曾見她哭過鬧過,何曾見她喊過一聲疼。
“那天晚上大娘……”獨孤汐看着溫子洛如墨的眼睛,“你原諒大娘好不好。是大娘錯了……”
溫子洛看着獨孤汐放在自己手臂上那隻白皙修長的手,幾近透明的皮膚下可見青黑的血管。溫子洛伸手覆上獨孤汐的手,她多想告訴她當年事情的真相,告訴她不必如此傷心,不必如此折磨自己,她的璧汐還沒死。
可現在畢竟還不是時候。且不說她現在沒有證據讓獨孤汐相信她就是璧汐,即便獨孤汐相信了,她也沒有把握能讓獨孤汐和她繼續演下去瞞住如姨娘。若是如姨娘知道後,定會不顧一切更加瘋狂的報復。到時候恐怕就不是暗地陷害這麼簡單了。在不能絕對保證她和獨孤汐的安全前,她不能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唯有這樣,才能穩住如姨娘下最後的殺手,才能保護獨孤汐和她的安全。
溫子洛握着獨孤汐的手越來越緊,眸子怔怔的盯着那隻蒼白的手。忍字上頭一把刀,她重生一世,比任何人都懂得這個道理。她要等,等到她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任何她想保護的。
“洛兒?”獨孤汐眉頭輕蹙,手被溫子洛握得生疼,“你不肯原諒大娘?也罷,大娘本也就沒有資格來乞求你原諒,只願你莫要怨我罷了。我,欠你的實在太多。”
溫子洛忍下心頭叫囂,擡眸看向獨孤汐。獨孤汐的眼圈已然全紅,有淚掛在眼角。
“你的確欠我太多。”溫子洛淡淡道,“而我亦欠你太多太多,從今而後,我們便兩訖吧,大娘。”
“你對洛兒的好,洛兒一直都記在心裡。你若還是覺得心裡過不去,那便好好調養自己的身子,看着你這幅病懨懨的模樣,洛兒心裡也難受。命該如此,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誰又說得清呢。總該學會珍惜還在身邊的人,放過自己。”
溫子洛收回手,閉上眼假寐,如今她能提醒獨孤汐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她始終想不通爲何獨孤汐會如此執着於璧汐,爲何將溫衡道拒之門外,甚至還曾差點在此處落髮出家。難道是因爲如姨娘當年橫插一腳?若是如此,獨孤汐不嫁溫衡道便是,以她的身份何愁嫁不了好人家。可她偏偏嫁了,卻既不放過自己又一再拒絕溫衡道。
獨孤汐聽溫子洛說完這番話,一時之間有些手腳無措。收回雙手緊握在一起,突然想起什麼,立即道:“仙妙大師說你醒來後就要立即服藥,我差點忘了。你躺下休息會兒,我馬上去取。”
溫子洛看着獨孤汐有些慌張的背影,若是取藥喚下人去便是了,又何須她親自去。
獨孤汐到底是走不出自己的心結。
溫子洛閉上眼睛小憩。如今溫子妍被送走,如姨娘現在只怕已把她恨得不能再恨。然她兩天後便要去柔城,倒是可以有一段時間不見如姨娘,但怕就怕……
溫子洛一閉上眼睛,腦海裡不斷閃過老夫人,溫衡道,獨孤謨乾等人的臉,甚至還有獨孤西謨。雙手捏緊牀單,彷彿要將它撕碎。
有權力就是好啊,一句話便可定他人生死,一句話便可決定他人榮華富貴,一句話便可否定他人的努力!
那天晚上她明明就可以將如姨娘給逼出來,只差一點,卻偏偏是老夫人暗中阻止她,冠冕堂皇的結束此事。將溫子妍送去農村小屋算什麼,只要如姨娘一天不倒,就沒有溫子妍吃了苦的。
老夫人說到底是顧及丞相府顏面,可溫衡道呢?
溫子洛緩緩睜開眼睛,忽然瞥見眼角處有一抹青灰色的衣角。
擡眸看去,只見一個身着道服,手執拂塵的尼姑站在牀旁。雖已上了年紀,臉上也有條條細紋,但仍能辨別的出這道姑年輕時驚人的美貌。
如此美貌的女子想要看破紅塵遁入空門,只怕是難上加難。半俗庵?這名字果然是取得妙極。
“大師修行這麼多年,難道連門也不會敲。”溫子洛淡淡道,原本緊緊捏着牀單的雙手已經自然的平放在一起。
“阿彌陀佛,施主若是心不在這裡,仙妙無論敲多少次門都是徒然,何不若直接進來讓施主看見。”
“原來你就是仙妙大師。”溫子洛這才又看着仙妙細細打量,果然是人如其名,如仙之妙,卻偏偏又是一修行之人。
“正是貧尼。”仙妙坦然道:“一別十三年,想不到溫小姐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溫子洛神色不變,眸光流轉,只道:“原來十三年前如姨娘也來過這半俗庵。”
仙妙只看着溫子洛笑了笑,並未否認也並未確認。
“自半俗庵建立以來,每年每月每天每時都有不少人前來,形形色色,紛紛擾擾,不過都是世間俗人耳。然更爲有趣者,經二世之人,倒是千年難見。”
溫子洛神色頓住,直直看向仙妙,她竟然知道她是重生之人!溫子洛收起驚訝,問道:“洛兒才疏學淺,不知仙妙大師此話何意。”
仙妙仍舊笑道,一雙眸子仿若看出世俗之外:“話能有何意,不過區區幾字,任由世俗之人理會。人活於世,皆屬俗塵,焉有脫俗而立,焉有逆天改命,不過徒增世俗之笑料。”
溫子洛眸色漸黯,冷聲道:“仙妙大師話說得深奧,洛兒可聽不懂啊。”
仙妙不慌不忙,一副表情從始至終未曾變過,“不懂而自欺,自欺者不放,不放者愚執。世間百物皆有定數,前因後果早已註定。愚執決絕者,竊以俱改,終時方知其荒其謬。蒙心二世者,一意孤行,不反不思,一生薄情絕親孤煢。”
溫子洛強忍着聽完,一股涼意遍生四肢百骸,最後坐直了身體,嘴角一抹冷笑,這仙妙究竟是誰,有何用意?
“仙妙大師來這裡就是爲了給洛兒說這些?只是可惜啊,洛兒沒讀過什麼書,聽不懂。但人不就是要順着自己的心意而活纔好麼?”
仙妙終是笑着搖了搖頭,道:“世間皆講緣分,既然我們還能夠在這半俗庵相見便是緣。貧尼未出家前也不過是一個小小醫女罷了,平日裡見着的都是些病人,或垂垂老矣疾病纏身,或小小年紀偶感風寒等等。人有生老病死,此皆是常態。但若政權交替,兵戎相見,最苦者百姓,最傷者百姓。還望貧尼眼前不懂者將來能以天下蒼生爲念。”
溫子洛笑得越發冷冽,以天下蒼生爲念?當她深陷泥濘母死子亡夫棄妾殺時,獨不見天下蒼生以她爲念!
“仙妙大師說笑了,洛兒不過區區一閨閣女子,能掀起的風浪也不過是京城裡不孝親孃不善親姐罷了。”
“但不知仙妙大師如何以爲自己能測得未近之事,莫不是妄下言論,胡亂猜測?在洛兒面前說說還好,若是在別人面前也這樣說,未免不會傳到有心人耳朵裡,接機治仙妙大師之罪,封仙妙大師之口呢。”
仙妙笑道:“仙妙不過半俗庵裡一俗人耳,所知者佛經,所說者蒼生。溫小姐多慮了,仙妙與你有緣,所說者句句肺腑。戾氣迷心,溫小姐何不若多來敝處與貧尼探討佛經。”
“佛經?”溫子洛想起自己幫老夫人抄過的那些佛經,若是真的管用,爲何連老夫人都這把年紀還是一點兒都沒看透徹!
“仙妙大師還是留着自己看吧。洛兒最煩的便是它,還不若看看風景來的好。”
仙妙看着溫子洛欲言又止,終是嘆氣搖頭,命運造化,又豈是俗塵之人所能爲。她能做能說的,也只能是點到爲止。
“溫小姐手臂傷口極深,但幸好是側入手臂,未傷及血脈。連續服用貧尼的藥十日便可痊癒,手臂上的傷疤日子久了便會慢慢消散。”
“仙妙大師費心了。”溫子洛淡淡道,心中回味着仙妙所說之話。她在預言着,卻又彷彿是在暗暗提示着什麼。仙妙仙妙,當真是修成了仙了不成?重生到現在,她還是第一個這樣對她說話的人。
忽然又想起獨孤汐,溫子洛按壓下對仙妙的疑問,道:“敢問仙妙大師可知當年大夫人獨孤汐爲何會來半俗庵落髮,爲何最後又沒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