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暉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茶,淡淡地回答對面氣勢洶洶的軍需官說:“上官雄將軍,按照配比,我這裡現在只有軍糧四萬斛,這還是我紫荊花家族先墊付了一半的數字。怎麼,周龍彪將軍的意思,沒有五萬的糧餉,他就不開戰麼?”
上官雄好像對方雲暉的態度早就有所準備,馬上接口道:“我家督帥倒不是這個意思。聖上的旨意,御筆所指,便是我南洋水師兵鋒所向。只不過這行軍打仗,不像是平時演練,都在大周境內,可以隨時隨地補給。只怕打到了敵軍境內,糧草不濟,軍心不戰自亂,反勝爲敗,折了我上邦的威風。”胖子說話時候淡淡的,流露出一幅“你這小兔崽子沒打過仗,懂得什麼”的神情。
方雲暉看了他的態度,倒也並不生氣,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站了起來說:“方雲暉不才,也算得出身將門。我聽說爲將者,未謀勝,先慮敗,是稱爲算無遺策。何況水無常形,兵無常勢,便算有必勝之氣,也要先避戰前之驕,南洋水師如此考慮全軍無損的糧餉,是不是有些託大了呢?”
上官雄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說:“我南洋水師,大艦艨艟,有戰船近千,滿列百戰之士”
他這番豪言壯語話還沒有說完,方雲暉接口說:“這個你就儘管可以放心了,估計打到對岸的時候,船上應該就沒那麼擠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雲暉乃是聖上敕封此次南下的監軍,有督戰之責!”方雲暉聲音高了起來,“上官雄你給我聽着,我馬上發軍糧三萬斛,戰馬草料一萬擔,其餘數字按照朝廷海軍軍餉配比發放。三日之內,如不出兵,我上奏京師你南洋水師懈怠軍機之罪!”
上官雄見方雲暉以勢壓人,啪地一拍桌子也站起身來,他雖只是南洋水師的軍需官,但當年也是百戰之軀,毫不畏懼。這胖子的實力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也是個五級的武者,這一發怒,渾身盔袍甲冑亂顫,一陣亂響,同時體內的武鬥氣隱隱便有散發出來的跡象。
就在這個時候,方雲暉身後站着的一名親衛一句話也沒說,輕輕地從後面往前邁了一步。這一步看起來似乎是閒庭信步,但就在當場那麼一立,山嶽凝立一般,從頭盔上的紅纓,直到戰靴上的塵屑,彷彿都無半分晃動。上官雄打量了一下這人,只見他雖然穿着普通親衛兵的服色,但一身細細的鎖甲極爲細膩,一看就知道是極爲上等的貨色,就算南洋水師這麼有錢的隊伍裡,提督級別也未必穿得起如此高檔昂貴的戰鎧!更奇在這人頭戴着一頂遮面鐵盔,只露出一雙眼睛,往上官雄身上掃來。
上官雄在南洋水師之中,也稱得起是見慣了征戰殺伐的老兵,不知道怎麼回事,被這人輕描淡寫地一看,周身上下,連怒氣帶軍威,好像瞬間裡半分都不見了。就像是再狠再兇的兔子,碰到了猛虎,渾身氣勢消散,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真他媽奇怪!老子爲什麼要怕你?難不成你還能吃了我嗎?”上官雄心裡暗罵,但那作爲五級武者的氣勢在這人的面前,半點威風都發不出來。那是一種武士狹路相逢,不敢一戰的感覺,根本就沒有亮劍的膽色。本來想再狠兩句的話到了嘴邊,說出來竟然是一句:“你不是說糧草有五萬斛的麼?”
“難道我紫荊花家族的兵不用吃飯的嗎?”方雲暉幾乎是大聲地吼了起來,不過這種帶着官威甚至夾着一點點強大精神力的怒吼,對於上官雄,跟剛纔那親兵的眼神比起來,簡直就是太溫柔太溫柔了。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
方雲暉身後那親兵的眼睛還是在冷冷地盯着上官雄,沒有怒目相向,也沒有說一句話,甚至沒有一點點威脅的情緒,但上官雄被他猶如冷電般的目光一掃,心膽俱寒,居然已經開始額頭見汗了。
“上官雄將軍,假如你對我的決定再沒有任何異議的話,那就這麼決定好了。你上覆周龍彪將軍,就說方雲暉戮力國事,大家都應該以大局爲重。我爲貴軍督辦糧草器械,絕對不敢有半分虧心。你們前方將士用命,奮力殺賊,這是我們大家都願意看到的。”方雲暉的語氣又溫和了一些。
上官雄氣勢已沮,任何話都說不出來,低着頭躬身退出了營去。一直到帶着自己的親兵打馬離開了方雲暉大營三五里左右的距離,周身上那種有如山壓一樣的感覺才徒然放鬆。同時全身汗出如漿,手足痠軟,使得這個五級武者、堂堂南洋水師的軍需官、號稱在兵團裡最見過交道場面、能屈能伸的胖子幾乎從馬上一頭栽了下來。稍微定了定神之後,上官雄恨恨地咬牙,自己這場索要軍需的交道,虧算是吃的大了,回去還不知道怎麼跟周龍彪將軍交待呢。同時,胖子也暗暗地咒罵自己,血腥場面不知見過多少,高官顯貴交道不知經歷幾百次,今天怎麼就突然這麼不爭氣了呢?
紫荊花戍衛軍的中軍大帳裡,方雲暉長出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微笑着向自己身後這名親衛兵問道:“我的聖武者朋友,你這是什麼氣勢,竟然這樣的厲害?我這麼強大的精神力,嗯,現在我的武鬥氣水準也不算差了,只是被你氣勢的邊緣帶到,就連我的小腿都有發軟的感覺了呢。”
非常顯然,方雲暉身後戴着遮面頭盔的貼身侍衛,根本就不是旁人,自然就是聖殿的第一號叛徒、聖武者譚嘯風了。
譚嘯風有些生硬地咧着嘴笑了一下——但是方雲暉隔着他的頭盔也看不見,如果看見的話也會說你越來越酷了,偶爾笑一下都不自然了——有點自嘲地說:“我現在的身份是見不得人的。不過呢,這種氣勢,是純粹的聖武者力量,是我在跟火龍相互切磋中不斷磨練出來的。這個胖子真不簡單,我估量他的實力水準應該還不到六級,他也算條軍中好漢了,在我如此刻意的威壓之下,竟然還能立而不倒。”
“方雲暉那兔崽子居然就這麼跟你直說的?說自己是南征監軍?”周龍彪聽了胖子上官雄的話,一貫鎮定的雙眼中終於開始冒出了火星。
“沒錯恩帥,你都想象不到當時那兔崽子的囂張勁頭。”胖子極力把當時跟方雲暉見面的場景說得誇張些,以掩飾自己當時被威壓的窘態。不過,這也不算是太過分,方雲暉當時的確是很囂張。
“這樣也好,既然如此,傳我將令,命監軍營的紫荊花戍衛軍,全軍南移七十里下寨,看我南洋水師如何破敵!”周龍彪霍地站了起來。
周龍彪手下一名提督剛剛應了一聲,就有侍衛來報:“紫荊花戍衛軍拔寨南移,通請我軍讓出正北四十里的營地,方便紮營。”
“好!好!好得很!”周龍彪一口氣說了幾個好字,隨後虎目環顧,“通傳前軍我南洋水師先鋒,明日一早,首攻虎頭鯊頭!”
虎頭鯊頭是猛鯊五島最靠近華州大陸的北面的一個島嶼,五島的頭在靠大陸不足十里海面,身子在距離海城大島約二十里的地方,一南一北,犄角相望,其餘三島甩身在大島之後,地圖上望去,宛如一條浮出水面的巨鯊。照理說,虎頭鯊之頭島的位置靠近大陸,但多年以來,海城海盜以頭身二島相望,打了就跑,走了又來,海城大島海患不除,虎頭鯊五島永無寧日。
周龍彪多年爲將,深通用兵之道,當時剛剛決定下來要攻打海城,兵團裡的高級將領就開過了會。大致定下來三種方案:先頭後身、先身後頭、頭身齊打。這三種方案都是爲了同一原則制定的:不放走敵人!當時在南洋水師中流行着這樣一種看法——“不怕海盜守,就怕海盜走”,這幫人當慣了海盜,一旦下海爲禍,那麼以後更煩,一舉成擒最好,所以全軍上下將領都想把海盜的有生力量消滅在小島上,不使其逃回海城,爲日後增加難度。
“我的軍師,周龍彪此戰,你怎麼看?”紫荊花監軍的中軍大營裡,方雲暉饒有興致地跟董霜華討論着戰局。
“打海戰我就不太明白,加上在所有的兵書歷史上,這種登陸作戰的描述也非常少。據我所知,周龍彪的南洋水師,近十年來,少打海戰。就算他的海軍很厲害,可是,這種攻島登陸的打法,他未必就熟悉。”董霜華給出了一些看法。
董霜華話音未落,就聽帳外一疊氣的“報”聲響起,一名侍衛飛奔進營:“報告方公爺,報告軍師,南洋水師前鋒海軍第四師團大捷!一日之內,北打壘石礁,南攻虎鯊頭島。壘石礁只上去一個衝鋒團千人,守軍即垮,蛇頭島敵守軍一萬,上去四千,海城人也守不住。”
董霜華這邊大驚失色地站起:“南洋水師居然如此厲害?”那邊的方雲暉悠悠一聲長嘆。董霜華很奇怪,回過頭來問:“你嘆氣是什麼意思?”方雲暉揮了揮手,反問:“我的大軍師,你看此戰,周龍彪是真打呢?還是假打呢?”
董霜華低頭考慮了一下,有些不敢明確地說:“我覺得應該是真打吧。我要是周龍彪,眼前形勢,戰也不利,怠戰也不利,不如真打,打過海峽去,據島爲王,便不是公然反叛,恐怕朝廷也再派不出第二支南洋水師去打他了。”
方雲暉點了點頭,表示對她的分析讚許地說:“你說得沒錯。如果換了我是周龍彪,這也是最好的選擇了。與海城海盜勾結結盟,對大周先存了反叛之心,現在形勢危急又翻過身來對昔日盟友操戈相向,黑森林中殘殺與世無爭的樹精,周龍彪這廝死不足惜,我只是爲這些將要死去的將士感到難過,他們都是精兵良將……”
董霜華被方雲暉這些沒頭沒腦的話搞得不明所以,但是以她的個性,也就沒再追問下去。直到這場大仗打完了之後,董霜華才從方雲暉那裡得知,原來當時方公爺的話是有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