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沒再說話,轉身出去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況,自己眼下,還能多失去什麼呢!
當天色還未放亮,允臻便開始更衣,他知道,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的大臣等在宮門外。今天的一切都非常的嚴謹,就連平時裡日日都做的洗漱,沐浴,更衣都是在按照程序一絲不苟的進行着。
事情雖多,但並不忙亂,特別是允臻,他似乎覺得自己從出生到現在所有的日子都在爲這一天準備着一樣。昨日還覺得興奮的心情,不知道是因爲興奮過了頭還是因爲眼下太多的瑣事,他竟然覺得,眼下自己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用麻木來形容更爲貼切一些。
眼下,唯一還能讓允臻覺得有所期待的,就是昨天晚上,高安對自己說的那句話:藍萱想見自己。
自從藍萱被抓開始,藍萱對自己的態度一直是非常冷淡的,爲何突然想見自己,允臻也說不太清楚。反正,以他所知的藍萱,絕不會是因爲現在自己登上了帝位,而爲了保命或者媚上而要與自己見面就是了。
穿戴完畢,允臻走入了房間,登上了馬車,前往今天要去的第一站——祭天台。
……
等祭罷祖先,時辰已經將近辰時了,過了這一個時辰,巳時,是監天官測算出來的時辰,這也就是說,自己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可以休息,用膳,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與藍萱見面。
在回來的路上,允臻悄悄的問高安:“她現在人在何處?在內宮麼?”
“回主子的話,並不在內宮,而是被安置在御書房後面的一個小屋之內。”
允臻想了想,然後說道:“悄悄的,把她帶過來,別驚動任何人。”
“是,奴才明白。”
高安接了令,悄悄的退出隨行的大隊,向藍萱住的地方快步跑去。所幸,兩個屋子之間的距離並不遠。高安見到藍萱的時候,藍萱已經讓小宮人們幫自己收拾停當——一身宮女的打扮,倒是讓高安覺得非常的意外。
“回來了?”藍萱看到高安,並沒有客套,而是直接問道。
“是,已經回來了。請您跟我過來吧。”
藍萱站起身來,看了看桌上自己的東西,又想了一下,然後打開木箱,從裡面將那塊自己贏來的玉佩取了出來,放在袖中,這才隨着高安離開了屋子。
……
藍萱隨着高安來到允臻休息的房間時,允臻已經匆匆的用過了早膳,正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一聽到門聲,允臻立即張開了雙眼。四目相對之下,允臻以爲自己眼花,他竟然發現藍萱在對自己微笑。允臻揮了揮手,讓高安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藍萱和允臻兩個人,只見藍萱對着允臻一個萬福。
“恭喜皇上心願得償。”藍萱輕聲說道。
允臻心裡一緊,問道:“你想見我,就爲了說這個?先起來吧……”
藍萱站正了身體,對着允臻一笑,說道:“自然不是爲了這個。但這麼多年的夙願成真,自然也是可喜可賀的。”
“你可是真心賀我?不是在嘲弄我麼?”
“自然是真心恭賀。”
允臻看着藍萱平靜的面容,以及毫不矯情的笑意,他點了點頭,拍拍自己身邊的地方,讓她過來坐。藍萱也並非拒絕,而是走過去,坐了下來。
“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藍萱搖了搖頭,“倒是沒覺得。若是住在天牢裡的人都是那樣受苦的,只怕天牢也人滿爲患了。”
允臻聽了藍萱這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看着藍萱,此時也微笑着看着自己。允臻嘆了一口氣,輕輕的用手指觸碰了一下藍萱的手,見她並未躲開,便大着膽子,把藍萱的手輕輕的拉了起來。
“無憂,你還信我麼?”
“爲何發這樣一問?”
“你若信我,就安心的等着我。我有辦法救你,一定會有,只要給我些時日,我定能把你救出去的……”
允臻的話還未說完,卻覺得自己的手緊了緊,同時,藍萱也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不信?”
“不,恰恰相反,我信。”
“那你爲何搖頭呢?”
“……今日,可許無憂失敬,叫您的名字?”
“當然。不止今日,什麼時候,你都可以叫我的名字。”
藍萱點了點頭,然後輕聲說道:“允臻,你覺得,將我的性命留下又會如何呢?”
“我會保護着你,一直,一直護着你,一直到……永遠……”
“那允臻,你告訴我,永遠,有多遠呢?更何況,就算離得了那個有門有框,有鎖有鏈的牢房,我就真的會自由了麼?”
允臻一時語塞,雖然隱隱的知道藍萱想說什麼,但卻還是聽着她繼續說道。
“允臻,你還記得夫人麼?”
允臻點了點頭。
“我想,許多年前的某一天,皇上……不,應該叫太上皇,也應該對她說過大約類似的話吧。會保護,會關心,所以,讓她安心,讓她放心……可是最後,還是……”
“我和太皇不同。”
“我和夫人,與不同。”
允臻一愣,頓住了。
“你對我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我對你的心,卻一直還是停留在勝意樓之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之上。一見如故,情意相投……允臻,你不覺得,那個時候真好麼?你不是王爺,不是皇上,只是一個看不慣天下書蟲的倜儻少年……而我也不是什麼犯官後人,更不是身背大罪的朝廷重犯,只是一個進京應試的小小舉子……”
“你父親的事,我會幫你的,你不會永遠都是犯官的後人……”
“不,不要……”
“不要?爲何?”
“允臻,你不懂麼?爲何太皇在位二十餘載,卻一直沒有恢復夫人家的名聲,不是無權無力,而是不能……你能走到今日,也是不易。難道你想爲了一個女子而讓自己本就並不算十分穩固的根基再有什麼動搖麼?”
“爲何不可?我是皇帝,難道我想保護一個我愛的女子都不可以麼?”
“這一次,你還真的是說對了。你不可以。”
“爲什麼?”允臻甩開了藍萱的手,怒氣衝衝的站了起來,“你在小看我麼?”
“你覺得我是在小看你麼?你不懂,在那個位置上的,究竟是什麼麼?”藍萱看着允臻輕聲說道,“坐那個位置上的,不再是人,至少,不再是一個屬於自己的人。你的一切,都將屬於天下,而絕不會專屬於任何一個人,包括你自己。”
允臻本想辯駁什麼,卻不知從何開口,只得繼續聽藍萱說下去。
“你的婚姻,沒所謂愛慕,只是你穩定人心的手段;你的子嗣,沒所謂親情,只是大臣們對未來國家的希望;你的每一個決定,都不再能考慮自己,你能想的,只有這個國家,這個朝廷……”
“可我想……想你留在我身邊,”允臻看着藍萱,一字一句的說道,“有你在,我就會很安心,我不要你一定愛我,只要能讓我每天看到你,這樣就行……難道這樣也不行麼?”
“如果我不知道夫人的事情,如果我的父親和我從來沒有涉及到此事之中,也許我也會覺得這樣未嘗不可。可是,當你也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這一切之後,你還能篤定的說,沒關係麼?允臻,我沒有夫人那樣的性格,也不想讓你再踏上太皇的老路……”
“夫人最後求的,也不過是自己與孩子的平安,可是,就爲了這個,她隱姓埋名了二十餘年,卻還要與自己的孩子天各一方……”
“天各一方?你是說,她的孩子還活着?”允臻忽然問道。
藍萱一笑,“你糾結於此?”
“我只是……”
“不想讓自己的地位有任何的威脅,是麼?”
“你知道他在哪兒?”
“允臻,你覺不覺得,你自己很矛盾?剛剛還告訴我,你不在意我會影響到你的位置,可是,就在一瞬間,就爲這個也許早就死掉的孩子而焦心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在哪兒?”允臻的臉冷了下來,看着藍萱。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那個人……我沒有找過那個人,只怕,他也應該在某處平安渡日吧。”
“帶我去找他……不管他是誰,我不能留他……”
允臻忿忿的說着,忽然看到藍萱正看着自己,臉上,帶着一種莫可明狀的笑意,雖然,她確實是在笑着,可不知爲何,卻讓允臻覺得一種極大的悲哀,一股重重的壓力一下子壓到了允臻的胸口。
“您放心,不會再有人知道他在哪裡了。”
“你……”
允臻正想繼續追問,忽然,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皇上,您該更衣了……”
允臻聽到提醒,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有很重要的儀式要去完成,他看了看藍萱,對她說道:“你先回去吧。等下我們再說。”
藍萱慢慢的站起身來,然後走到允臻的面前,給允臻再福了一福,然後說了一句:“允臻,你要……做個好皇帝,保重。”
“去吧。”
允臻一時沒有聽出藍萱的意思,以爲她還在爲剛剛自己的前後不一而生氣,他對着外面喊來了高安,讓他把藍萱送走。
藍萱剛行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轉回身來。
“還有事?”允臻皺眉問道。
藍萱點了點頭。
“什麼事,快說吧。”
“一句話的事情,不會耽誤你太久。”
說着,藍萱從袖口之中把那個玉佩取了出來,然後拉過允臻的手,將佩放在了他的手裡。
“你送了我只玉兔,這個,就當是我的回禮了。”
允臻一笑,以爲藍萱在與自己求和,他用手指將玉佩挑了起來,對藍萱說道:“幫我戴上。”
藍萱也是一笑,然後取過玉佩,戴在了允臻的腰間。
“等我回來,咱們好好說話。”
藍萱沒有應聲,只是再對允臻一福,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藍萱並未讓高安一直到自己送回到住處,而是到了門口就讓他回去了。藍萱推門進屋的時候,富海已經在屋裡候着了。
“公公,您來了。”
“唉……”
富海這一生,這樣的差事也不知道辦過多少次了,可是今天,看到一個微笑面對自己的孩子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裡一慘,差點當時就掉下淚來。
“公公坐。”藍萱就有如平日裡與富海閒話家常一樣。
“姑娘……”
“公公請稍等片刻吧,我穿成這樣,也實在不是很方便,容我換下衣服……我自小就喜歡穿男裝,爹也說我穿上男裝更是漂亮。您,就讓我穿着男裝去見他吧。”
富海點了點頭,然後對屋子裡的下人說道:“不用你們,出去候着吧,我來。”說着,富海將手裡的托盤放在了桌上。
藍萱瞧了瞧,微微一笑,“還是太皇明白我,這東西利索,也不會太難看。”
這話說出,讓富海的心裡更是有如刀絞一般。
藍萱由着富海幫着自己更了外衣,又將頭髮放下,然後慢慢的再重新梳起。
“公公,您有話想問我吧?”
富海一愣,然後笑了笑,“那姑娘可願意答呢?”
“那要看,想問事情是人,是您還是別人了。”
“只是雜家一直覺得疑心,所以……”
藍萱點了點頭,“您不用疑心了,和您想的是一樣的……”
“真的?”
藍萱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富海。
富海點了點頭。
“太皇有何打算呢?”藍萱問道。
“太皇說,齊老將軍那裡很好,想去那裡住些日子。”
“那,世子呢?”
“皇上與齊老太爺已經做主,將齊大人的小女兒許配給世子了……”
聽了這話,藍萱一笑,“太后肯定氣的臉都綠了吧。”
富海也笑了,說道:“差不多吧。”
“那……左伯伯呢?”
“唉……相爺遞了請辭的摺子,左候爺也請了外放,昨兒就已經準了,大概也就是這一兩天就離京了。”
“好事啊。總算不用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打混了。”藍萱長嘆了一聲。
頭髮已經梳好,藍萱坐到了桌邊,然後對着富海說道:“公公,我知道,這樣要求可能挺過份的,但是……這玉蕭,刺,若是可以,就讓他們隨了我去吧。有着這些東西,我也好能見到我爹孃和我師傅。”說着,藍萱撫了撫腰間的那隻玉兔,“這個……也帶上吧。畢竟,這也是好友的一番心意。”
“唉……”富海剛剛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來。
“這匣子裡,還有些首飾,雖然並不名貴華麗,但也能值些銀子,您要是方便,就幫我賞給一會把我拉出去的小公公們吧。讓他們輕些,其實,我挺怕痛的,以前不過是裝成那個樣子……”
“好……雜家一定讓他們輕些。”
藍萱嘆了口氣,然後忽然對富海說道:“公公,且讓我更下衣,我不想一會兒斷了氣,再弄的很髒。”
富海點頭,將臉轉到了一邊,藍萱走到屏風後,從另外一個袖口裡取出那日齊老爺子交給自己的東西來。
“這個東西,並未真正驗過是否好用,所以,老夫也不敢保證能救下你的性命,但是,你也不妨一試。”
這是當時,齊老太爺在藍萱耳邊低聲說的,藍萱一笑,自己還有什麼不敢試的,一會兒都要試死了,難道還怕試藥不成!
走到屏風外面,藍萱對富海說:“公公,您看我如何?”
“好……很好。”
“那就好了。”說着,藍萱走到圓桌邊上,從壺中倒出酒來,拿在手裡,“公公,若是方便,請您幫我傳句話給廖家大少爺。”
“什麼話?”
藍萱一笑,答道:“他活着,我便一直在他心裡。”
說完,藍萱一仰頭,將酒全部倒進口中,然後放下酒杯,走到牀邊,躺了上去,她笑笑,“昨夜幾乎未眠,今兒,可要好好的補上這一覺了。”
……
就在富海叫人準備將藍萱的屍身放入棺裹的時候,突然有人衝進了屋子。
是允臻
“誰……誰讓你們動手的?誰!朕剛剛大赦了天下,爲什麼你們就不能等等!”
允臻像是一隻發了瘋的野獸一般,將幾個小太監幾乎是從屋子裡扔到了院子裡,“宣太醫,給朕宣太醫過來,朕不要她死,朕要她好好活着!”
“皇上,已經來不及了……”富海應道。
“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讓她死?太皇不是很疼她麼?太皇不是很信任她麼?太皇不是說已經對不起她的父親不能再對不起她麼!爲什麼?爲什麼還要讓她死!!”
富海低着頭,答道:“不論皇上對她有多少的信任,多少的疼愛,她都是要死的。皇上,您不明白麼?太皇要保的,是社稷,是江山,是皇室,是您……”
允臻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沒了半點的力氣,他順着牆壁滑坐在了地上。
“皇上,您……”
“你們都出去,讓朕在這裡,陪她呆一會兒。”
小太監們有些爲難,讓新皇守着屍體,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啊。若是要傳出去了,自己的命還要不要了。他們最後把目光都集在了富海的身上,富海點了點頭,衆人皆退到了外面。
“去煙翠閣和同和殿報個信。”富海對小太監說道,兩個小太監飛也似的向兩個目的地跑去。
……
允臻坐在牀邊,輕輕撫着藍萱還有些餘溫的面頰,淚水大滴大滴的從眼中滑落出來。
“你就不能等等我麼?我還沒有和你把話說完,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你爲什麼就不能等等我呢?好,你不願意留在這宮裡,我可以送你走的,真的,但是你得活着啊……你活着了,我才能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個人,敢跟我分庭抗理,敢跟我不分彼此,敢對我發脾氣瞪眼睛……無憂,你別……別扔下我……我……我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這還不行麼……連這,都不行麼……”
“是我笨,是我沒有聽出你的意思……是我不好……”
……
不知是氣,還是因爲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允臻竟然迷迷糊糊的失去了知覺,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寢殿,他呼的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無憂呢?”
他的這一下子,把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太后快步走了過來。
“你可算是醒了,皇上,你都快要嚇死哀家了。”
“太后娘娘,請讓微臣替皇上把脈。”一位老太醫走了過來,說道。
“對,快,快把把脈。”
允臻把手一甩,拉住太后。
“無憂去哪裡了?先告訴我無憂去哪裡了!”
太后看着允臻的臉色鐵青,知道若是不順了他的心思,只怕他可能還會衝出去,太后無奈,對着屋子裡的衆人揮了揮手,讓他們先退了出去。
“無憂,已經入了棺,眼下已經送出宮去,尋他處暫放了。”
“您滿意了?”允臻看着太后問道,“她死了,您滿意了麼?”
太后把臉轉到一邊兒,沒有去看兒子的表情,天下,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露出那樣的表情來。
“皇上,如果哀家沒有記錯,從你四五歲的樣子開始,哀家就告訴過你,走到這個位置,會得到什麼,失去什麼。對吧?”
“是。您說過。”
“既然如此,皇上眼下又爲什麼要這樣呢?登基當日,守着一具遺體不說,竟還暈倒在其身邊,如此之舉,難道你就不覺得晦氣麼?”
“不,兒子沒有覺得。兒子只知道,她死了,兒子的三魂七魄也不見了一半……”
“你……”
允臻看着母親的樣子,慘然的一笑,拉住自己母親的手,然後說道:“太后,您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說過,她要我做個好皇帝,雖然,我不知道,在她的心裡,好皇帝是個什麼樣子,但我會去好好做,不讓她失望。”
……
看着允臻第一次失魂落魄的樣子,太后心疼不己,等他的情緒平穩下來之後,太后讓御醫給允臻請了脈,又服下了安神的湯藥,看着允臻睡去之後,太后才離開。
允臻並沒有睡,等太后一離開,他就起了身,走到桌邊,藍萱贈與自己的那個玉佩就放在桌上,藉着外面微微的月光,泛着溫和的閃亮。允臻把玉佩拿在手裡,慢慢走回到牀邊,躺下來,然後,托起玉佩輕輕的放在臉邊,彷彿那玉佩之上還殘存着藍萱的溫度一般。
“朕不是在敷衍母后,朕說的是真心話。雖然,我沒有應你,但是,我會做個好皇帝。就像你說的,我從今天開始的人生,是屬於這個天下的,那個屬於自己的我,已經隨着你一起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說着說着,允臻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一滴一滴的打在玉佩之上,再從佩上落下……
這一晚,允臻的夢裡,全是藍萱的影子,從他們相識起的一點一滴,每一舉手,每一投足,甚至每一怒,每一笑,陪着允臻熬過了這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
當左氏父親收到藍萱的死訊時,左俊忠頓時就昏厥過去了。
雖然,這個結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卻沒有想到來的這樣之快。藍萱的遺體被悄悄送出了皇宮,就是由左良接手的,左良望着棺裹,心裡忽然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回到府中,左良奉了父親的命,在自家設了個小小的靈堂。
入夜,左良親自來爲藍萱守靈。
看着有如睡去的藍萱,左良覺得自己彷彿被人挖去了心肝一般。
這個女子,畢竟自己深愛過。
可是,如今,她竟然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左良真的很想告訴自己,這不過就是一場夢,一場讓人很害怕的噩夢,等天亮了,自己醒過來了,就又能看到藍萱,聽到她說話,甚至和她過招……當然,左良也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原來定好,兩日後離京,眼下,左良很想和父親商量一下,再拖上幾天。
這天用過早飯,左良來到書房,卻正好遇到齊老爺子離開,他並沒有與齊老爺子說幾句話,而是恭恭敬敬的將他送到了門口,然後去見父親。
“爹。”
一聽到左良的聲音,左俊忠擡起頭來,說道:“你來的正好。這道拜辭的摺子,你幫我送進宮裡去吧。”
“好。不過,咱們能不能過兩天再走呢?”
“嗯?爲何?”
“兒子想着,無論如何也得在家裡給無憂停上七天的靈,然後再……”
“不必,明天就出靈。”
“明天?您已經給她選好地方了麼?我本想着今天出去打聽一下呢。”
左俊忠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不,咱們不把她留在這兒,帶着她一起走。咱們此去西南,而無憂家也在南邊兒,就算是繞上此路程也可以,把她帶回家吧。”
左良聽了父親的話,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啊,如果把藍萱留在這裡,哪怕你買再大的地方,也不過是座孤墳。
“要不然,就直接帶到西南吧。我們在那裡,也能給他掃掃墓什麼的。”左良若有所思的說道。
“也好。”左俊忠點了點頭,“去吧,先把摺子上了。過幾日,太皇和齊老先生也要離京了。這兩道摺子,一道是給皇上的,一道是給太皇的。快去快回吧。”
“是。”
……
入宮之後,左良先去見過太皇,太皇對左良只是囑咐了幾句,卻隻字未提藍萱的事情,左良也不好多話,便退了出來。
左良本想着,將摺子遞上去就回家,他並不想見允臻,可是,允臻卻讓太監傳話,讓左良覲見。左良無法,只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左良剛想給允臻請安,卻只允臻甩出來一個字:“坐。”左良看了看允臻,他正在專心對付桌上的奏摺,沒有擡頭。左良謝了恩,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左良等了能有三四盞茶的功夫,允臻纔算是擡起頭來。
“要走了?”
“是,明天就起程。”
“他們不肯和朕說實話,不過朕隱約聽說,似乎是你把無憂的棺裹迎出宮的,是麼?”
左良看了看允臻,點了點頭。
“你們不是想這樣就把她入土了吧?時間上……”
“不,臣和父親商議過了,不把無憂留在這兒,她雖然不是個愛熱鬧的人,但是,臣也不想讓她的墳變成孤墳。”
“你們想帶她走?”
“是。至少,還有個人可以給她祭掃。”
允臻愣了愣,點了佔,答道,“也好。你守着她,朕也安心。”
左良沒有應聲,和允臻一起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只聽允臻淡淡的說道:“安心的做你的侯爺吧。朕不會爲難你,不爲別的,只爲無憂,朕也不會爲難你。也幫朕告訴入凡,朕也不會爲難他,如果他還是想做宮裡的貢奉,那這個差使只要朕在,就會一直是他廖家的。”
“只怕……他以後也不見得會有心於此了。”左良說道。
“朕……也是這樣想的。”
左良無意間掃到了允臻腰間的那塊玉佩,不由得暗吃了一驚。允臻看到了他的表情,淡淡一笑。
“這不是朕私自扣下的,是無憂送給朕的。或者說,是無憂送給那個她最初認識的韓允臻的。”
左良看了看允臻點了點頭。
兩個人又沉默着坐了片刻。
“皇上,若是沒有他事,臣,先行告退了,家裡,還有些事情要打理。”
允臻點了點頭,輕嘆了一聲道:“閒時,回京坐坐。”
“臣會的。”
左良站起身來,給允臻極爲認真的行了一個君臣大禮,然後退出了御書房。
……
回到家裡,左良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關於藍萱棺裹的釘棺問題,這個儀式要不要辦。
可是沒想到,左俊忠卻給了自己一個極讓自己意外的答案。
“不釘!”
“爲什麼?”左良有些奇怪,且放着方便或者不方便不說,單就說扶靈歸省,也沒聽說不釘棺就走的。
“這個你先不必去追究,暫時先不要釘棺。”
左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這樣執扭,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理由究竟是什麼,但是,不知爲何左良總是覺得,父親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意外之喜,也是說不定的。
時至下午,左府上下的人正在忙碌着。這其中的一大部分人,過了今天之後,就會離開左家,開始自己新的營生。左俊忠說過,自己辭官之後,不想太過招搖,而且,這麼多的下人,從北到南的帶,也是不現實。
正在滿府上下忙碌的時候,忽然皇上有旨意下。隨着旨意,還擡來了好多的賞賜。但均放置在箱內,並未有示人。來到屋中,來傳旨的小太監才當着左氏父子的面,打開了箱子。
黃金千兩,玉如意二柄,陀羅經被一件,珠冠一頂,玉藕一支,珊瑚樹一枝……
看着這些賞賜,左氏父子自然知道這東西並不是賞給自己用的,不過是藉着賞惕自己的名義,實則是給藍萱的。左良看看父親,這些東西,若按規格,只怕給皇后陪葬都是夠的了。左俊忠面無表情,只是按數收下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