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陸慎)——此心不悔

樓家丞相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三個兒子都很成才,尤其是老四樓雲鈺和我的兄長一直關係好的誇張。也可能是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他對我的感覺,更像是半個父親,嚴厲也關心。

陸家和樓家的關係一直都很微妙,這儘管是在京城時間不多的我,也有所耳聞。我父親是個武官,馳騁沙場,而樓家工於心計,是文臣之中的翹楚,父親卻一直不喜歡樓鐸的爲人,他認爲那樣的文臣等於奸佞小人。

對此,我沒什麼看法。

只是大哥頗爲不快,因爲兩家的不合,大哥和樓家四少的接觸變得十分的隱秘,大哥常常偷偷溜出去和他喝酒聊天,被我碰見過兩次,不過正是因爲這樣,窺探過大哥秘密的我也變得和大哥的關係好了起來。

於是,大哥也會偶爾帶上我去樓家小坐。但是,樓家的兩個女兒,我卻只認得一個,就是快人快語又沒腦子的樓三郡主,她這個女孩子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只懂得爭強鬥狠,打打殺殺,根本不像是那個老奸巨猾的樓鐸的女兒,倒像是在村子裡沒見識的野丫頭。

至於另外的一個女兒,我卻一直沒有見過,樓家人也很少提起她,似乎她在家中很沒有地位,和樓鐸的關係也不怎麼好。而到後來,大哥無意之中透露給我一個秘密。

樓大哥,樓二哥和樓四哥他們的母親並非是同一個人,看起來最得寵的四少爺卻是個庶出的兒子,樓大哥纔是真正的嫡長子。這讓我很驚訝,像樓鐸這樣的讀書人,最注重的便是門第和長次尊卑的概念,而在他們家,這一切都被顛覆。

十二歲那年,家中的武師已經都被我打敗,父親爲我尋找了一位高人,不過高人都住在遠離喧囂的地方,於是,在那一年的冬至那天,我踏着清晨第一片雪離開了家。

父親和大哥都來送我,在離開京城的路上,意外的,我遇到了顧家的老學究,他們迎面走來,是去上朝的方向,顧大人是個酸腐的讀書人,父親卻對他很尊重,兩人甚至交談了很久。我在馬上凍得難受,正打算偷偷溜走,卻被人叫住。

“正是次子陸慎,慎兒,快過來與你顧伯父行禮。”

我沒辦法,只好勒住馬繮繩,上前兩步,抱拳行禮,“侄兒拜見顧伯父。”顧大人似乎很喜歡我,眼睛都看的放了光,誇讚了一頓,其實對於這樣的誇讚我早已經習以爲常,我自己也知道我一定會出人頭地,會做出驚天地的大事來。

顧大人的身後有一乘轎子,在與我的馬交錯而過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小姑娘,正睜着害羞的眼睛看着我。我別過頭不去看她,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我豈會不知。

轎子裡,一個剛剛睡得朦朧的姑娘注意到身邊的那個小夥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轎子外,也探出頭去,看見我立馬精神一震,伸出手去朝我擺了擺,“你就是陸家二哥嗎?陸二哥好!”

我只好回身望去,卻見轎子裡鑽出來兩顆圓滾滾的小腦袋,不知道是誰叫的我,顧大人橫眉道,“姑娘家家的,成何體統,還不回來坐好。”

其中一個小姑娘一點都不怕我,扮了個鬼臉,又回頭朝我叫道,“陸二哥你回來的時候可要記得來給我講講外面好玩的事兒啊!”

我點了點頭,算是默許。這樣活潑的少女在京城內實屬少見。

我擡起頭,想看一看京城冬日裡的旭日初昇,畢竟這樣的場面在未來的多少年內,我可能都無緣再見了。

擡起頭的瞬間,有一頂很寒酸的小轎子從最近的巷子裡走出,我順着它的來路回溯,發覺那是從樓府的方向而來。

轎子不大,只有三兩個隨從,一箇中年男僕,一箇中年女僕,還有一個梳着羊角辮子的小姑娘忙前忙後的拿着大大小小兩三個包裹,似乎……是有人從樓家搬了出去的樣子。

“慎兒,該走了。”父親在前方喚了我一聲,我提馬上前,再回首的時候,卻意外的看到了一個嬌小瘦弱的小姑娘從樓府裡跑了出來,懷中也抱着一個小小的包裹,緊跑慢跑的追着前面的那乘轎子,腳下是還未融化的雪,她跑的太急,摔在地上,一聲不吭的爬起來繼續追着轎子跑。那小侍女跺了跺腳不顧那兩個中年僕人護着轎子一個勁兒的往前,轉回身去接她。

小姑娘看到侍女回來,頓時笑了起來,臉上綻放出一朵向日葵般燦爛的笑容,那一瞬間,我覺得我驚呆了,我從未見過哪個女孩子能笑得這樣燦爛,這樣明媚,卻又這樣美麗,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個人……”

“她就是樓鐸的小女兒,五郡主,啊不,她已經被奪去了封號,不再是樓家的五郡主了。”大哥嘆了口氣,很顯然,他也看到了那個嬌小卻倔強的影子。

而不知道爲什麼,在日後我練功疲憊不堪之際,我的腦子裡總會浮現出那個倔強的影子,它時時刻刻提醒我,摔倒了,要爬起來。

連師父都想不到,我之所以會如此奮力的練武,只是想早點回京城去,早點去打探一下她的下落。

而這一切,我從未對人說起。

那是因爲在我成長的道路之上,出現了更加讓我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的師傅是江湖上很有名望的高人,自然也就會有一些江湖中人來找他求教,我也好有機會去和江湖中人切磋武藝,然而……在這些江湖中人當中,卻有人無意透露出來的零碎信息,讓我非常緊張。

這是一件關於我身世的事情。

種種證據確鑿的表明,我並非是父親北侯陸燦的親生兒子。而是從皇宮大內當中抱出來的……皇帝的私生子……而我的生母已經在生下我之後,被秘密處死。

十六歲的我,很難接受這個現實,我向父親陳情,告訴他我要上戰場,只有殺人,只有殺人才能減少我心裡的鬱結不舒。

這秘密太沉重,沉重到如同一把巨大的枷鎖將我圈在裡面。

殺敵萬千,我被賜予少將軍的封號。

對於功名,我從不在意。

皇帝宣我回朝任職。

這樣能見到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了,也不錯。我帶着這種心情返回了京城,卻意外的遇見了一個比我先一步回京的她。

聽說她剛剛失去了母親,而她家裡的那位二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我聽說過大戶人家裡的嫡庶子明搶暗鬥,不得寵的孩子都不會過得好。我悄悄地爲她開始擔心。而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完全多餘的。

聽大哥說,在銀安殿上,皇帝已經開始猜忌樓家的忠心,樓鐸爲了保住全族的命,竟然逼死了自己的長子,嚇傻了次子,這讓我萬分驚訝,她是嫡出之女,自然也難免劫難。

而她是個有膽量的女孩子,更重要的,是她有智慧。我想象不到她竟然能力挽狂瀾,將這局面完全扭轉過來,不僅換來了生的機會,還巧妙的讓皇后娘娘賜給了她免死金牌,還有樓雲鈺都跟着沾了光。

我在想,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想的太多,就變成了一種牽絆。

她變了,變得好色,變得貪婪,她的臉上不再有那樣明朗的笑容,相反她總是一種玩世不恭的樣子,不屑一顧禮法尊卑,老皇駕崩之後,她的官職越做越大,甚至代替了她的父親,做起了丞相。朝中的人都對她有微詞,尤其是周大學士和顧大學士,總是和她過不去,而她,好像比那些人更看不上他們。

公開的蒐羅男寵,獨寵一個戲子,府中甚至沒有一個女僕,貪財忘義,拉攏朋黨,這些事她都一一做的熟練以及。她被人冠以“佞臣”的稱號,而我知道,她這些,只是表象而已,若論起真的,她卻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的心總是跟着她的腳步,她好,我開心,她不好,我就跟着着急,我開始明白,原來,我已經泥足深陷,她果然是個壞女人,偷走了我的心,卻沒打招呼。

後來,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在蜀中,我們平叛火蓮教,在兩廣,我們一起打土豪,對她的感情不減反增。而她的身邊也一直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那就是都指揮使蓮準,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我一直都很清楚。只是我不知道蓮準留在朝中,留在她的身邊到底是何用意。

而她的心,似乎也完全放在了蓮準的身上。

我總是看着他們成雙入對,雙宿雙棲。

索性,我接受了指婚,娶了湘公主,湘公主是個很溫婉的女孩子,可我不能真的娶她,至少,我不還做不出娶了自己妹子的事情來。而她卻在我的婚宴上,親手送了十幾名杭州美姬,讓人哭笑不得,莫名的,我的心情忽然變得不再那麼糟糕了。

她對我,也並非無情。

然而我並不知道我的一時之差竟然會給她,給我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後來,我被圍困在邊界之城,是她冒死搶了糧草來救濟我。回到朝廷之後,她從未在談起這件事,還有意同我劃清界限,我心知肚明,她是在故意生疏我,是在保護我的名聲。

因爲那時候她已經聲名狼藉。

我以爲這一輩子都會這樣不溫不火的度過。

直到飛來橫禍。

我和她一起入獄,而告發我們的人,居然是我的妻子。而更讓我覺得驚訝的是她居然早已經洞悉了鳳紫湘的所作所爲,而只有我,像個傻子一樣被矇在鼓裡,我不敢想象原來自己的妻子竟然是這樣一個惡毒的女人。

卻也不希望她死。

而鳳紫湘卻不惜以死明志也要至我們於死地,我那時一點都不害怕,還有點開心,至少,在這一刻陪她赴死的人,是我,不是蓮準。

後來的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大哥來劫牢,救出我們,而在無盡山的石洞之內,我們……仍然逃不出一死。

原來這一生是要用這樣的方式終結。

她將虎符交給了我的大哥,叮囑他千萬要救下陸家,那時候我的心如被沸水烹煮般煎熬,我縱有萬般武藝,卻不能在她跌倒的時候扶上一把。

而她甚至都不曾想起過,曾經在一年的冬至之日裡,在白雪皚皚之中,曾經有個少年,對她一見傾心。

她快死了,我只能將她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和尚,從那以後我修築草廬住在無盡山腳下,我希望她回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她回來了。

出乎我的意料,她和那個男人的感情已經達到了神形互換的境界,這種超脫了凡間的情感讓我止步。

我選擇原諒那個爲她焚香彈琴整七日的男人。

我選擇祈禱那個爲她守着衣冠冢七日七夜不吃不喝死去的男人,能夠醒過來。

我選擇祝福他們……能活着在一起。

而她,丟了七情六慾,而他,丟了性命。

這並非是我想看到的結局。

幸好……他們都不是一般的人,他們做到了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用自己的感情,喚回了他已經瀕臨消亡的靈魂。

果然,在這麼多年之後,我仍舊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只能看着她摔倒無數次,站起來無數次,卻永不放棄。

果然,在這麼多年之後,我仍然不能放棄對她的那份感情,我不是鳳紫泯,我寧可不要江山,不要兵權,不要鮮衣怒馬的風光,也要守在這裡,只因爲,這裡是她死而得活的地方。

果然,對這份逐漸被我冰封起來的感情,我陸慎,從未後悔。

百十千年之後,我只希望那個叫做雲裳的女子,第一眼看到的男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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