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每天乘坐馬車到那位新先生家裡上課,也有些日子了。
不過,讓劉禪感覺有些失望的是,這位先生是個年紀頗大的老學究。雖然人活的歲數越大,經驗也就越豐富,但是年紀大,卻並不一定意味着學識豐富吧?至少劉禪和他的前世楊漢聲,一直都是這樣認爲的。
先生年紀已經七十有餘,頭髮和下頜的長鬚都已經發白,倒是一副仙風道骨的風度。
但是,他的身上天天穿着一件土布衣服,神情總是一副非常凝重的模樣,顯得非常嚴肅的樣子,整天也不知道微笑一下。手裡喜歡還拿着一本《漢書》,就連走路的時候也是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
劉禪開始的時候,實在想不明白,如此死板的老學究,怎麼可能會教授他“實用之務”呢?恐怕是整天掉入故紙堆裡面更加準確吧!
劉禪只好去向諸葛亮申訴。
可是諸葛亮卻告訴劉禪,這位老翁並非是個不知道世事、只會做些文章的老學究。此人可是是大有來歷的,而且學究天人,他可是費了好大一番脣舌,才讓對方同意接收他爲徒。所以諸葛亮苦口婆心地讓劉禪一定要以禮相待,好好跟着老先生學習。
劉禪聽到諸葛亮這樣推崇這位老先生,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經過他私下裡打聽之後,這位老先生還真是有些把他給嚇了一跳。
先生姓張名行,字聞集,乃是當年天下“八俊”之首張儉之子。張儉爲人剛直不阿,學識淵博,後來經歷黨錮之禍後,避居老家,以84歲高齡善終。
這位張行老先生,也是頗有乃父之風,聞名荊州。他年輕時候家中門徒數百,名震荊襄。後來老了,才逐漸沒有開課授徒。那些荊襄名士遇到此老,都得乖乖地站在一旁爲他讓道,然後恭稱一聲“先生”。
劉禪想不到此老的名望如此之大,開始幾天還真是誠心誠意地到他的家裡去上“私塾”。但是沒有幾天,劉禪就感覺到厭煩了。
劉禪自認爲他絕對不是個蠢人,但是他卻忘記了一點,古人對於背誦經典一貫都是特別情有獨鍾的。
這位張先生開學第一天就講《漢書》和《詩經》。《漢書》裡面記載的文字,經過張行的講解之後,變得非常有趣。
《詩經》則顯得有些沉悶。好好的一些情詩,經過道德家的重新解釋之後,變得全無一點生趣。更加糟糕的是,張行下課後居然要求劉禪,第二天就背誦三頁《詩經》的內容!
可憐劉禪放學後整整一個晚上,都在搖頭晃腦地讀那些枯燥之極的詩句,他哪裡受得了?就這樣一直苦熬到了深夜,都還未背完。
昏昏欲睡的劉禪,決定還是先好好地飽睡一頓,再起來背誦。根據他前世楊漢聲的經驗來看,像現在這樣死記硬背,對於學習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
不想,劉禪這一睡就已經睡到了大早晨。當天,劉禪的小手就捱了老先生的六下戒尺!真是好痛。
劉禪的心裡更加懊惱了,就故意想辦法捉弄老先生。可是劉禪哪裡想得到,張行一生不願做官,都在開館授徒,門人不下千人之衆,他什麼樣的學生沒有見過?
雙方几番交手下來,劉禪不但沒有佔得任何便宜,反而一連幾天都在挨老師的戒尺。
鬱悶之極的劉禪,只得每天故意找趙風的茬,拿他來出氣。那幾天日子頗不好過的趙風,每天臉上再也沒有了以前洋溢地笑臉。真是夠可憐的。
不過,張行先生倒算有良心,怕將劉禪的手被打壞了就不能寫字,後來的戒尺都招呼在他的屁股上面,害得他好幾天都不敢坐下,只能站着讀書了。
後來,劉禪接連有被張行先生打了好幾回,他也實在是被打怕了,只得每天晚上乖乖讀書。所以,劉禪慢慢地習慣了張行先生的嚴厲作風,服服帖帖地當起個乖學生。
不想,劉禪也就乖巧了那麼幾天而已。幾天之後,他就又故態重萌了。
而且更加可恨的是,今天他居然在先生講解的時候,一手支撐下巴,一邊望着窗外發呆,嘴巴微微張開,哈喇子都快要留下來了。
這下子劉禪又把張先生惹惱了,忽然揮動戒尺啪地一聲,就拍在劉禪的案上,聲音既響亮又清脆,一下把劉禪從剛纔的失神中驚醒過來。
劉禪呀了一聲,一下子就跳起來,然後看到張行先生正對他怒目而視,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
張行先生忍不住怒道:“孺子實乃不可教也!”張行先生倒是好涵養,即使氣頭上也沒有罵劉禪是“豎子”。
劉禪知道,在這個文人講究禮義廉恥、尊師重道的時代,他剛纔那樣做確實是犯了大錯的。他也顧不得自己剛纔受到的驚嚇,連忙向張行先生賠禮道歉。
張行先生並未就此氣消,追問道:“你剛纔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劉禪笑道:“先生明鑑,學生只是在思索先生剛纔先生教授的東西而已。”
張行先生教學經驗豐富之極,一眼就看穿劉禪在撒謊,動了動手裡的戒尺道:“你這孺子,今天若是不坦坦白白招來,老夫便讓你吃二十個戒尺!”
劉禪一看不好,這老先生真要動真格的,二十個戒尺那可真的要把屁股打得皮開肉綻了。他只得如實說道:“學生剛纔在想些兵法的問題。”
“當真?”
劉禪現在哪裡敢再撒謊,張行先生的戒尺他可是早就吃怕了的,篤定道:“當真!如假包換!”
張行先生點點頭,卻忽然說道:“你可知道,昔日衛靈公問陳(通‘陣’,兵陣)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禮儀制度),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未學之也)。’可見兵法實乃末學而已,聖人不願爲也。”
(這句話源自《論語·衛靈公》)
劉禪本來覺得不必跟先生爭辯,免得又惹惱了他,畢竟先生年紀已經很大,生氣容易傷身。但是他心裡又有些不服,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先生片面了,聖人亦云:‘足食,足兵,民信(信賴)之(國家)矣。’可見國家不武,國家兵力不強,則國家不能安寧。學生學習兵法,乃正是爲了定國安邦。”
(劉禪引用的話,來自《史記·孔子世家》)
張行先生現在只教授了劉禪《漢書》和《詩經》的一部分而已,以爲劉禪小小年紀乃一頑童而已,便想要拿《論語》壓壓他的囂張氣焰,不想卻被他拿《史記》給反駁了。《史記》乃太史公著述的信史,自然是可信的。
而且劉禪小小年紀,就有定國安邦之心,其志向實在不小,真不愧是皇家血脈,劉使君之子!
張行先生心裡雖然有觸動,但是臉上卻依然神色不變。其實他心裡真的有些不相信,劉禪只有七歲多而已,怎麼可能讀的了史記呢?畢竟當時的人,一個人一輩子能夠精通一兩本書,就可以稱得上了不起,能夠讀懂幾本書也是頗不容易的。
於是,張行先生只是微微皺眉道:“你跟隨何人讀過《史記》?”
劉禪道:“前些時候爲打發時間,自己隨便翻過一些,讓先生見笑了。”
“不必如此謙虛,你引用的沒錯,說得也不無道理。不過,聖人亦云:‘善人爲邦(治國)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戰勝殘暴、去除殺虐)矣。’可見兵法其實無用。”(《論語·子路·十一》)
劉禪想不到,今天居然是會得到張行先生自從入學以來,對自己的第一次認同。他便跟着答道:“子曰:‘有文事,必有武備。’此乃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之必須。孔聖人所言之禮儀倫理或可以治國,然這並不妨礙國家軍事之軍事強盛吧。可見兵法其實也並非是無用之物。”
張行先生見劉禪引用的還是《史記·孔子世家》,這下子總算相信劉禪確實有讀過《史記》。其實這些都是劉禪的前世楊漢聲讀過的,很多不懂的地方,還是親自去圖書館查資料,所以劉禪現在只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
張行先生再度點點頭,讚許道:“以前以爲你只是個不堪教授的頑童,如今方見你其實是有聰慧的。”
劉禪再度被誇讚,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心裡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起來。
不想,張行先生接着就給他潑了一盆冷水,說道:“你聰慧是足夠了,可惜卻伶牙俐齒還頂撞先生,德行欠缺太多,將來恐怕難以成就大事。所以今日的課程就上到這裡,老夫明日除繼續講授《漢書》、《詩經》之外,要再加授一個時辰《禮記》!”
《禮記》那本書劉禪的前世楊漢聲也不是沒有翻過,裡面羅列的那一條條走路的時候應該如何,吃飯的時候應該如何,待老人、兄弟姐妹、丈夫兄嫂應該如何之種種,簡直讓人崩潰啊!
劉禪終於忍不住驚呼起來:“《禮記》!先生,那東西實在枯燥得很,你就饒過學生這回吧?我以後再也不胡鬧與上課走神了!”
張行先生只是面無表情地擺擺手,然後轉身便走,這時候才微微笑道:“你以前何曾沒有對天詛咒過,可是後來還不是故態重萌了?這事沒得商量,你明日一定提前一個時辰來上課,不準遲到!”
事實證明,學生永遠鬥不過先生,特別是跟這位張行先生鬥。
劉禪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他心裡那個後悔,你沒事跟先生爭辯個什麼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