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芙忙不迭退出房去哄女兒。
趙禹轉頭看到胡青牛夫妻倆臉色都有些古怪,乾笑兩聲,訕訕道:“胡先生不必客氣,你中的毒可不礙事了?”
提起這事,王難姑又變了臉色,急聲對胡青牛說道:“師哥,你服毒的分量遠遠超過我。眼下毒性遠未除淨,還要煎藥來服。”
說着她又開出一個藥方,便欲命僮兒煎藥,卻看見胡青牛欲言又止,便笑斥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方子還有不妥?”
胡青牛忙不迭擺手道:“師妹下的毒,險些要了我的性命,我哪有本領去解!”
王難姑聽他這樣說,突然低下頭,撲哧撲哧掉起淚珠。胡青牛見她這模樣,又忙不迭拍胸脯保證,指天畫地詛咒。半晌之後,王難姑才握着他的手說道:“師哥,以前都是我做的岔了。我性子要強,不單使我們夫妻感情越發淡薄,還險些害了你性命。我跟你發誓,往後再也不和你比毒術醫術!胡青牛醫術就是天下最高明的,比王難姑強了十倍百倍,我再不爭強,只做你這天下第一名醫的好妻子……”
胡青牛聽到妻子動情的話語,眼圈也驀地紅起來,哽咽道:“我這一世,能聽到師妹說這句話,便此刻死了也值了!”
“胡說!”王難姑伸手捂住胡青牛的嘴巴,破啼爲笑道:“你現在餘毒未清,還要賣嘴乖!我都說了不再介意,你還不快改改這個方子?”
胡青牛兀自有些遲疑,直到王難姑連聲催促,纔開口說起來,只是每改動一項,便轉頭徵詢妻子的意見,似乎真的拿捏不準。
張無忌聽全了方子,不再留在房裡,與僮兒一起出門去配藥煎藥。他實在不想和趙禹呆在一處,總覺得胳膊涼嗖嗖的。
趙禹看着胡青牛夫妻倆你儂我儂,對望傻笑,竟完全忽略了自己。他忍不住又幹咳兩聲,開口道:“這個,賢伉儷若有時間,可不可以給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胡青牛這才收回了凝望妻子的目光,對趙禹講述起來。
趙禹從頭到尾聽了一遍,連呼好險:“我一時大意跟丟了金花婆婆,險些誤了先生性命。幸好胡先生你吉人天相,才使我不至於鑄成大錯。”
胡青牛連忙擺手表示與趙禹無關。這時候,僮兒也將熱的湯藥送過來。胡青牛兩夫婦各端一個瓷碗,輕啜一口,便擡起頭來望着對方傻笑,甜得蜜裡調油一般。
趙禹聽到這兩公婆獨特的相處方式,暗呼真是大開眼界,旁人閨房之趣便是畫眉之樂,這兩人卻對賭服毒**,當真天下最奇葩的一對。
他不想再待在房中打擾這兩人恩愛,便踱出了門,卻看見紀曉芙母女倆正挨在屋檐下。他遠遠對紀曉芙拱手道:“紀女俠雖未見過我,我卻早已經見過你,心中對你很敬佩。”
紀曉芙原本對這名震江湖的小魔君很是忌諱,聽到他的話卻禁不住好奇起來。
趙禹便將兩年前目睹她不忍傷害彭和尚的事講了一遍,紀曉芙被觸動回憶,想起那日後便有家不能歸,對同門也避而不見,一時間又是傷感又是羞慚,竟說不出話。
趙禹看到她這個樣子,還有那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已猜到這女子心中承受了太多痛苦。他心中便有些同情,寬慰道:“世間事向來難分對錯,又哪能做到盡如人意。好比我,捫心自問都未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卻被世人指作小魔君。這種事,怎麼說是個道理?且由他去!”
聽到這幾句話,紀曉芙只覺心中酸楚一瞬間都泛上來,眼淚猛地涌出來,收都收不住。
趙禹見她淚眼婆娑,才知自己當真不適合開解人,便將目光轉向那小姑娘,柔聲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姑娘已經不再恐懼趙禹,只是板着臉,說道:“我叫楊不悔。你說哭了我孃親,我不跟你說話!”
“不兒,不要說了,我們回房。”
紀曉芙擦去眼淚,扯了扯女兒,然後對趙禹盈盈一拜道:“多謝趙少俠開解,先前我誤會了你,向你道歉。”
趙禹擺擺手表示不介意,望着那母女倆消失在夜幕裡,咂摸了幾遍那小姑娘的名字,越發覺得情之一字當真難分解出個對錯。
這時候,胡青牛夫妻倆喝過藥湯後已經好了許多,互相攙扶着走出房來。那王難姑憂心道:“金花婆婆做事謹慎,此番雖然去了,日後未必不會來查探。這蝴蝶谷,終究還不是個久留之地。”
胡青牛對妻子自然滿口附和,點頭道:“師妹說的極是,我們還是要快些離開。”
趙禹見他兩人還是一副精神不濟大病初癒的樣子,便說道:“你們還是要養好身子纔好行動,左右我都沒有緊要事,便在這裡守候幾日,待你們病體康復再送你們離開。”
那王難姑欲言又止,顯然對趙禹信任還有所保留。胡青牛則握緊妻子的手,而後對趙禹點頭道:“趙兄弟說的是,我們便再逗留幾日。只是麻煩了趙兄弟,胡青牛心裡着實過意不去。”
趙禹說道:“胡先生言重了,人一生誰沒有個病痛,天下又有哪個不想與你這神醫攀上交情。”
夜已經極深了,衆人不再客套,便各自回房休息。趙禹連日趕路,精神都倦怠得很,隨便選了一個空房間,進去後便矇頭大睡,一直到日上三竿。
第二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蝴蝶谷遠離塵囂,又不乏生機,的確是個避世隱居的好地方。趙禹走出房門,看到張無忌正在爲草棚中那十幾個人治傷,忙得團團轉,有幾個脾氣暴躁捱不得傷痛折磨,便對張無忌大聲喝罵,他也不氣惱。
趙禹蹲在檐下,紀曉芙走到他身後,望着草棚下的張無忌,輕聲道:“無忌可真是個心腸善良的好孩子。”
趙禹略一思忖,便明白紀曉芙話中意思。她定是看張無忌對自己頗爲忌諱,便誤會兩人有什麼過節。他也不做解釋,心中卻想到,心腸善良未必就是個好人。
這張無忌的確是個品性純良與人無害的少年,但世上哪有真正無害的人,無害便無益,這樣的人存在還有什麼意義?而且,張無忌本身存在便是一個害處,武當高徒和魔教妖女的兒子,不吝於煽在正道武林臉上的一巴掌。他又是唯一知道屠龍刀下落的人,若被江湖中人尋覓到,少不得又是一番廝殺爭搶。
突然,草棚裡張無忌“呀”的叫了一聲,原來有一人埋怨他醫道平庸久治不愈,竟將滾燙的藥湯潑在他身上。
紀曉芙見狀,急忙衝上去幫手。
趙禹便也跟在後面走進了草棚,看到一個禿頭老者指着張無忌喝罵道:“張少俠,你老實講,胡先生的醫術你到底學了有幾分?我們這些人病情時好時壞,莫不是成了你試藥的工具?”
張無忌頗有唾面自乾的涵養,並未因此而生氣,只說道:“你們若信我,就讓我治。若不信,那也沒有辦法。”
衆人終究沒有拒絕這小救星的勇氣,只是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恰在此時看見走進草棚的趙禹,頓時將怒火發泄到他身上:“哪來的混小子,有什麼好看!快滾出去!”
趙禹愣了一愣,沒想到自己成了那個被殃及的池魚。他還未開口,張無忌已經轉頭來爲那些人求情道:“他們有傷在身,已經病痛得糊塗了。你千萬別介意……”
突然,一個手臂被砍斷的漢子望着趙禹驚駭道:“你、你是小魔君趙無傷!”
聽到這話,原本嘈雜的草棚中登時鴉雀無聲。衆人盯着眼前這相貌清秀的少年,心裡卻記起關於這少年的種種傳聞,又想起方纔的惡劣言語,額頭上登時冒出冷汗來。
趙禹有些奇怪,指着那漢子問道:“你認得我?”
那漢子身子一縮,顫聲道:“在下是神拳門弟子,平遙城外有幸目睹趙少俠的風姿……”
趙禹點點頭,而後視線在草棚中轉一週,冷聲道:“若想治病,就和氣些。哪個再聒噪惹人生厭,往後都不用再治了!”
待趙禹走出草棚,衆人才虛脫般呼出一口濁氣,個個乖巧無比,再不敢對張無忌頤指氣使耍脾氣。
張無忌見少年只是一句話,便將這些江湖豪客治得服服帖帖,便有些失神。他想到自己至今寒毒未愈,不知還有幾多壽命,只怕一生也難體會到少年那樣的威風,心情越發黯淡。
轉過茅屋,趙禹看到王難姑正指揮幾個僮兒在屋後立起兩座墳墓,上面寫了她們夫妻兩個的名字。他明白王難姑終究是對自己不能完全信任,用這法子來掩人耳目。
胡青牛看到趙禹,表情有些尷尬,正待要解釋,趙禹擺手道:“尊夫人這法子也不錯,畢竟生死攸關的時刻,多一層掩飾是好的。不要說賢伉儷,哪怕是我自己,換另一個同齡人來講他能勝過金花婆婆,我都不敢相信。”
聽趙禹這般說,胡青牛才鬆一口氣,又說道:“趙兄弟武功高強,自然無所畏懼。不過能避一個大敵,終究是好的。只要再調養幾日,我的身體就會好起來,我們便離開此地。”
時間一天天過去,蝴蝶谷中求醫的人也都傷愈離開。胡青牛夫婦的身體也都恢復過來,衆人正準備過一日便離開。
這一天,金花婆婆還是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