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妙齡少女,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少年,即便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都不該擦出什麼旖旎火花。然而或許是趙禹一貫表現沉靜成熟,楊青荻總不知不覺忽略他的年齡。
乍聽到這羞人問題,她雙眼一瞪,便欲劈掌將趙禹拍出房去。片刻後記起兩人當下喬扮的身份,才驀地清醒起來,沒好氣道:“地上,桌上,樑上,你樂意睡在哪裡便睡在哪裡!”
趙禹本想說自己樂意睡在牀上,可是看見楊青荻妙眸中閃爍的嗔意,才縮縮腦袋靠牆角側躺,可憐兮兮道:“我還是睡這裡吧,都好聽聽牆角打探敵情。”
連日奔波很是疲累,想要打探敵情的趙禹過不片刻便昏昏欲睡,迷迷瞪瞪忽聽到窸窣風聲,睜眼一看,原來一領薄衾被展開丟到自己身上。他轉身仰頭,對楊青荻笑了笑。
“快些睡,明早還要早起抓藥!”
楊青荻輕叱一聲,翻身到牀裡,卻睜着眼睛,輾轉許久。
第二日,趙禹還在沉睡,被楊青荻輕踢幾腳醒了過來。睜開眼他看到楊青荻除臉色蠟黃,精神也萎靡,片刻後纔想起這是計劃在裝病,連忙翻起身來,說道:“我馬上去抓藥,要不要請個醫生過來?”
楊青荻搖搖頭,將一張藥方遞給趙禹,想了想又遞給他一枚竹哨,說道:“上街後若有不妥,就吹響這個哨子,我會去接應你。”
趙禹接過藥方和哨子,正要出門,看到楊青荻欲言又止的樣子,奇道:“姐姐還有什麼吩咐?”
“沒、沒有了。你要緊小心些。”說完後,楊青荻背過身,神情萎靡的坐在窗下。
趙禹總感覺今日楊青荻有些不同,不過這美女慣會喜怒無常,他也並未在意,整整衣衫,抹平了臉上易容的裝飾,然後便走出客棧。
行到客棧前堂,已經有許多江湖人早起用餐。練武人氣力消耗大,食量都頗巨,長住在店中雖難免會使原本打算投棧的客人退避,但光這些人吃喝花費便是一筆不菲收益。因此那掌櫃一邊小意賠笑,一邊大聲呵斥店小二手腳快些。
趙禹穿過大堂,青衣小帽的打扮並未引起太多關注。角落裡,他拉住一名店小二裝作打探路徑,順便聽一聽這些江湖人談論的話題。
俠以武犯禁,習武者無論品性怎樣醇厚,都難免有些不服管束的毛病。若單單靠除魔衛道這俠義名頭便將他們約束起來幾個月,根本是不可能的。趙禹頗感好奇,這羣人怎麼甘心白白追索數月竟還不散去,難道他們就半點自家正事都無?
未聽得片刻,那掌櫃已經瞅見角落裡交談的趙禹和那店小二,他指着趙禹大喝道:“兀那小子,不要打擾我的夥計做事!”
這一叫喊,登時引來許多人的注意。趙禹眸子一轉,同樣大喝回去:“你這掌櫃好不講道理!我家公子昨日投店,今早便病倒,都不知是否你這店中伙食出了問題。我來問你夥計一些問題,你倒還來阻擾!”
同爲出門在外,大堂中那些江湖人心裡天生偏向趙禹,又或心中煩躁,紛紛藉着這由頭斥責掌櫃。被衆人言語圍攻,掌櫃臉都駭白了,縮起腦袋不再說話。趙禹藉機走出客棧。
往藥鋪按方子抓了藥,趙禹在悅來客棧前閒逛片刻。這客棧中都住了許多江湖人,從門口看去,大堂裡已經開了幾桌。他拉住門口一名店小二,問道:“小二哥,那店裡人都是什麼人啊?看着面貌兇惡不似好人,怎麼一大早就開宴了?”
那店小二低聲道:“莫要亂說話,那些人可都是手頭有些人命的江湖俠客!說的是要來咱平遙城殺什麼魔教小妖人,已經連着半個月早晚開宴……”
“這年月俠客可是稀罕東西,我得看一看!”
趙禹矮身跳進悅來客棧,悄悄走去,恰看見那柳成濤正被衆星捧月般坐在席中,與衆人閒談着。他正待再要靠近,後襟卻被店小二拽了一把。
“好大膽的少年,你道那些人是好脾氣的!打擾了他們,一頓老拳能讓你丟掉半條命!”
趙禹陪着笑退出來,臨出門之際故作無意掃了客棧樓梯口一眼。方纔店小二拉住他時,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極度危險的感覺。他向來膽大包天,不會疑神疑鬼,而且因九陰心法有成,六識遠較尋常人來得敏銳,可以肯定剛纔不是錯覺!
悅來客棧中有埋伏,而且是武功頗爲高強之輩!這發現讓趙禹越發肯定原本的猜測,柳成濤的確是以自身爲誘餌,佈局殺人。所要殺的未必就是自己,而是任何可能熟知內情並想要擒住柳成濤之人。
趙禹若有所思退到街上,正待舉步回到晉福客棧時,忽看到靠街角一家皮貨鋪子門檻下不起眼的角落裡刻了一個蹩腳符號。這是明教真正核心人物才曉得的暗記,吳勁草臨別時告訴趙禹,準備讓他危機時用來召喚明教高手幫忙。這意味着,明教高手已經來到平遙。
回到客棧房間裡,趙禹愕然發現楊青荻已經洗去臉上妝容,露出原本如玉容顏,他疑惑道:“姐姐這是準備做什麼?”
楊青荻黛眉微蹙,不悅道:“誰是你的姐姐?我難道沒有名字麼!”
趙禹不知爲何又招惹到這美人,尷尬道:“青荻……楊姑娘?”
幽嘆一聲,楊青荻柔聲道:“我想到一些旁的事,心裡纔不舒服,與你無干。”
她神情落寞,視線轉到趙禹手中提着的藥包,玉顏冰消,展顏道:“去前堂討了砂鍋砂壺,熬藥去吧。就在門外。”
這少女情緒着實多變,但看到她展露笑意,趙禹繃起的心絃還是鬆下來,沒有急着出門,而是將自己的發現講了一遍。
似乎已經忘記了先前少許不愉快,楊青荻聽完趙禹講述,沉吟道:“我們想要生擒柳成濤,必然不會輕易得手。至於明教的人,你若有興趣倒可以和他們接觸一下。他們名聲雖然不佳,但着實都有手段。只怕他們不明瞭內情驚動到匪徒,掐斷我們目前僅有的線索。”
聽到楊青荻的分析,趙禹也想到悅來客棧的殺局可以說是針對自己,但主要應該還是對付在匪徒眼中與自己同爲一體的明教。他在客棧外並未聽到那些江湖人談論明教來人的事情,可見明教人行蹤隱秘還未暴露。但若他們一旦暴露去悅來客棧尋那柳成濤晦氣,勢必會成衆矢之的。
這一來,匪徒想要引起動亂的目的便完全達成了。只要柳成濤不落在明教手中使他們掌握確鑿證據,明教和趙禹這個黑鍋就背定了。聚集此間的江湖人絕對不會相信明教洗刷嫌疑的一面之辭,一番廝殺仇隙越深,到時誰還記得事情因何而起!
關鍵仍是柳成濤!趙禹打定主意,稍後一定要去明教指示的聚會地警告來人切記置身事外,不要中了敵人奸計。
支起泥爐,趙禹蹲在客房門口開始熬藥。藥材漸漸出味,泛起一股濃郁古怪的藥湯味,不旋踵便擴散到整個過廊,趙禹被薰得苦不堪言。
突然,過廊另一端傳來腳步聲,趙禹還未及轉頭,已經聽到一個算是熟悉的聲音:“哪個准許你在這裡熬藥?弄得到處都是怪味!”
與數月前相比,丁敏君憔悴許多,顯然這段時間過得極不平靜。不過潑辣刻薄的性情還未收斂,一邊喝罵着一邊走過來,擡腿就欲踹翻藥壺。
趙禹正思忖要不要再給她一個小教訓,原本走在丁敏君身後的靜虛卻伸手拉住她,勸道:“算了,丁師妹。出門在外總有諸多不便,饒過他吧。”
丁敏君落下腳,狠狠瞪了趙禹一眼,惡聲道:“快把這鬼東西搬回房去,聞着就生厭!”
趙禹低下頭,唯唯諾諾應聲,搬起火爐便走回房,卻將房門故意留出一道細縫。
丁敏君正欲回房去,卻忽覺得那小廝有似曾相識之感,心中一動便悄悄走回來,側耳傾聽。
這番舉動自然沒能瞞過趙禹,他將火爐放在地上,舌尖捲起竹片壓在喉處,以誇張語調對房間內的楊青荻說道:“少爺,講出來您都不信,剛纔我看見一個天仙一般貌美的女俠,就像是畫裡走出來一般,看一眼心裡就噗噗直跳。不過,就是兇了一些……”
楊青荻見他一邊說着,一邊做鬼臉作嘔狀,抿嘴壓住笑意。
過不多久,趙禹聽到隔壁關門聲,才退回去將房門關牢。待回過頭來,便聽楊青荻笑斥道:“你這小滑頭,莫不是口裡夸人的時候,背後都存着鬼怪心思?”
趙禹見她笑靨如花,眉目間愁緒盡皆散去,心情都變輕鬆起來,便低笑道:“那個惡婆娘,周身上下有哪一處值得人去誇?不過,我讚美青荻姐姐你時卻是真心,心肝都能掏出來給你瞧一瞧!”
楊青荻聽到這話,神色忽變得恍惚起來,待醒覺過來才覺羞惱,看到趙禹已經將茶杯扣在牆上傾聽隔壁動靜,只得斂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