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黃昏,原本尚算清淨的教坊漸漸變得喧鬧起來。
趙禹雖坐在閣樓上與樸大寶等人閒談,但也分出一絲心神來,觀察觀察下方新來的這些人。
新來這些人臉上皆洋溢着喜色,一進門來便向旁人打聽宴舞開始的時間,顯然來此目的全是爲了要觀賞那十六天魔舞,可見這一支舞曲在大都權貴圈子裡當真聲名遠播,而樸大寶對此舞曲的推崇,似乎也並非全是信口開河。
如此一來,饒是趙禹對這些靡靡之音並不感興趣,也禁不住心生期待。又或者他潛意識裡對那位傾國傾城的藍教主究竟能閃耀起怎樣迷倒衆生的風采,也開始心生期待。
能夠進入教坊的客人,自然都是在大都城中頗有身份權貴之人,又或交遊廣闊的豪商之類。除了一些無所事事,終日奢靡享樂的二世祖之外,便有許多衣冠楚楚、鬚髮灰白的中年人都一臉喜色走進來。不過片刻時間,趙禹已經在閣樓上看到數起父子無意間撞見的畫面,可見那所謂的天魔仙姬在大都權貴中名聲吸引力當真驚人得很。不過縱使父子撞見了,也不過寒暄幾句又或點點頭,也並不覺得如何尷尬。畢竟,便連他們的皇帝陛下與太子都傳出一些父子同室宣淫的風流韻事,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值得怎樣大驚小怪。
新來的這些客人很快就從旁人口中得知先前教坊裡雍王世子與樸大寶的那場打鬥,身在名利場中,這些人自然各自皆有立場,眼下正是站隊的時候。因此,新來的這些人也並不再單獨佔據一座閣樓,便根據各自的立場,或是去拜見雍王世子,或是來到樸大寶這裡。一時間,閣樓便變得擁擠起來。
面對這些來拜會自己的人,樸大寶倒也頗有氣度,根據各自身份的不同,或是起身相迎,或是坐在座位上微微頷首。這些人上了閣樓後,便各自覓了座位坐下來,山南海北談論起來。如此一來,先前在樸大寶身邊那些人自然要起身爲身份更加尊貴之人讓出座位。過了不多久,樸大寶身邊的人已經換了數茬。然而,只有坐在樸大寶左手邊座位的趙禹始終沒動。
如此一來,趙禹哪怕並不說話,也漸漸在人羣中凸顯出來,許多人紛紛向這個面生的年輕人望去。他們當中有些已經知道了趙禹的來歷,有的卻還懵懂,不過無一例外的,對樸大寶與這個漢人之間到底又怎樣的關係好奇無比。這年輕人究竟有怎樣的本領,竟然讓向來眼高於頂對人不假辭色的樸大寶都另眼相看,重視得很,因此言語間便不乏旁敲側擊,樸大寶自然將這些人的問題一一搪塞過去,只推說趙禹乃是自己極爲要好的朋友,旁的卻也不多說。
趙禹樂得清靜,自然也不會在這情況下多說什麼。他冷眼旁觀,發現樸大寶這一方雖然聲勢浩大,但真正在朝廷裡佔據高位,位高權重的卻少。遠不及對面閣樓上博羅帖木兒那一羣人分量十足。可見,如今元廷中雖然鬥爭頗多,但皇帝還是佔據着一定優勢的。
楊逍站在趙禹身後,瞧了片刻後,低聲道:“高手來得不少啊。”
趙禹點點頭,眼眸轉動之間也打量着這些人帶來的護衛。這些人當中不乏氣脈悠長又或筋肉凝練,內功外功具有不低造詣之人,他們的視線同樣也在趙禹身後的楊逍和韋一笑身上流轉,似乎是本能的氣機引動察覺到楊逍與韋一笑俱是第一流的高手。至於武功更高一籌的趙禹,他們卻還沒本領感應得到,只以爲不過一個尋常的紈絝子弟而已。
趙禹早知蒙古貴人有豢養蒐羅武功高手的傳統,或是爲了保護自己身家性命,或是用以刺殺震懾。因此,看到許多武功高手隨從上樓來,他心中也並不覺得如何奇怪。而且,眼前這樓上之人財力權勢終究有限,所能蒐羅到的高手在趙禹眼中自然也算不得什麼,遠遠不及汝陽王府高手那般強大。
這些武功高手面貌皆不似中原人士,或是金髮碧睛的色目人,或是骨架高大的西域人,乃至尚有許多趙禹都瞧不出來歷的人種。蒙古人眼下雖然沒落不堪,但往前百十年,他們祖上當真也算得風光了不起,鐵騎踏破天下,滅國無數的同時,也將許多以前聽都未聽過的人種都蒐羅麾下,供其差遣驅使。
趙禹雖然不是一個窮兵黷武之人,但終究是年輕人的好奇心性,對於未知的廣袤世界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好奇。他自然不會以爲視野所及,耳中所聞便是這個浩大世界的全部,雖然不知在此之外尚有些什麼,但也知道必定是一方精彩無比的天地。若有一天,他也希望如蒙古人的祖先一般,提一旅精兵,衝進那未知世界,去發現,去征服,讓漢人的血統傳承,灑遍這世間每一處角落,紮根孕育,茁壯生長。
正當趙禹神思飄往遠處的時候,韋一笑在其耳邊低聲道:“主子,似乎有些麻煩。”
趙禹收回心神,略帶疑惑望過去。韋一笑半是尷尬半是自豪道:“這些隨從護衛中,頗有一些西域武林門派的弟子,我在中原名聲雖然不甚響亮,但在西域廝混經年,也算人盡皆知。眼下雖然喬裝一番,但若再久留下去,少不得要給人窺出幾分破綻來。”
趙禹等人來到大都,自然不能以本來面目示人,經過了一番細緻的喬裝。但若用外物裝扮太多,勢必會給人瞧出破綻來。因此他們只是在細微處着手,髮式膚色五官之間很輕的調整,乍一看去自然迥然換了另一個人,但看得時間久了又或相熟之人,依稀還是能夠辨認得出本來面目。
趙禹略一思忖,與樸大寶耳語幾句,然後吩咐了韋一笑幾聲,便讓他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時候下了樓去。
衆人正談論之間,突然有一人呼道:“瞧,擴廓竟也來了!”
聽到這話,衆人神色皆忍不住一變,登時便不淡定起來,紛紛透過窗戶望過去。而趙禹神色也有幾分變化,轉頭望向下方。
擴廓全名是擴廓帖木兒,便是趙敏的兄長,汝陽王的兒子,漢名王保保。
趙禹望向下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形象很是引人注目的玄冥二老,這兩人當先開路,年紀已經三十許,與少年時相比多了幾分沉穩的王保保揹着手走在後方,身後尚有四名番僧喇嘛跟隨。他眉頭皺着,並不似旁人一般臉上掛着浮誇笑意,反倒有幾分凝重。路上偶有人上前打個招呼,他也只是微微頷首,並不多說什麼。
王保保本人並沒有出奇處,但是他的父親汝陽王卻是當下朝野之中最舉足輕重之人。隨着他的出現,閣樓上氣氛很明顯發生幾分變化,變得沉凝許多,許多人臉上笑意很明顯淡去許多,可見汝陽王在他們心目當中的震懾力。
趙禹轉頭望向對面那閣樓,同樣可以清楚看到氣氛的轉變,而博羅帖木兒神色變化最大,手握着窗櫺青筋暴現,眸中也閃爍着厲色,顯然對汝陽王怨念頗大。
王保保進了教坊,先前那位郎中親自出迎接待,笑容充滿諂媚,甚至低聲與其耳語一番。王保保一邊往前走着,一邊擡頭望向兩座閣樓,嘴角泛起一絲譏誚之色,徑直上了另一座閣樓。而隨後,另有幾人尾隨王保保而去。一時間,本就暗流涌動的教坊裡,形勢益發微妙起來。
趙禹裝作懵懂無知狀,指着王保保身影問向樸大寶道:“樸公子,這個人又是誰?怎的這般標新立異?”
樸大寶臉上閃過一絲複雜之色,嘆息一聲道:“王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這教坊中有名有姓的人雖多,但在那位眼中,卻也狗屁都不是,同是世子,如雍王世子那種貨色,百十個綁起來,也未必就及得這一個有分量。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