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武當山,張無忌心中卻無太多歡欣感覺。
老實說,武當山上並沒有留下他任何美好回憶。年幼時第一次來到武當山,便目睹父母橫死在自己面前。其後那些年,便是長久的忍受寒毒折磨,以及同門們古怪眼神以及冷嘲熱諷。
在武當山這幾年,唯一讓他感到溫暖的,便是太師父以及幾位師伯師叔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可是在西域時大師伯待自己那冷漠態度,令得這一份僅存的溫暖都削弱了許多。雖然張無忌並不怨恨大師伯,並且認爲大師伯在那種情況下選擇維護武當派而放棄自己並沒有錯,可是每每想起來當時大師伯冷峻的眼神,他仍覺心如刀絞。
再回到武當山後,令張無忌略感安慰的是,太師父待他一如既往的關懷,而且將新創的太極絕技都傳授給自己。對於他在西域一時糊塗被魔君所利用,令得六大派折戟沉沙這件事,太師父並沒有指責,反倒對自己委以重任。誠惶誠恐之餘,張無忌看到如今這冷清山門,心中益發愧疚,同時暗暗發誓,哪怕是付出生命代價,自己也一定要將大師伯他們營救回來。
然而有決心有夢想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卻又是另一回事。張無忌真正接手這件事時,才發現千頭萬緒,根本不知從何處着手。尤其最令他感到無奈的,是武當派如今留守山門這些弟子們隱隱對他透露出來的敵意。
如今留守在山門中的,從谷虛子道長往下,又不少都是三俠俞岱巖的傳人。而俞岱巖之所以全身癱瘓在牀,活着忍受折磨,生不如死,很大原因是拜張無忌的母親殷素素所賜。雖然張翠山夫婦也因此而自刎謝罪,可是俞岱巖的弟子們又哪裡肯讓仇人的兒子騎在自己頭上耀武揚威,發號施令!因此哪怕有太師父張三丰出面交待,這些弟子們也不肯對張無忌俯首帖耳,而是奉他們的大師兄谷虛子爲主。
而且,最近門派中隱隱有些傳言。說是太師父張三丰肯如此重用栽培張無忌,除了他是五俠張翠山的遺孤之外,尚因爲魔君出面逼迫,太師父張三丰雖然功參造化,可是爲了以大局爲重,只能忍辱負重應承下來。
這個消息傳出之後,弟子們瞧着張無忌益發不順眼,有些脾氣暴躁的甚至不憚於公然違揹他的交待,針鋒相對與他爭辯。
這般情形下,便想做些什麼,也根本有心無力。張無忌心中益發悽苦,每每在無人處暗自垂淚,面對太師父時則強顏歡笑,根本不將心中情緒透露出來,免得再給太師父添煩憂。
雖然如此,張無忌還是咬緊牙關堅持着,除了要彌補心中愧疚之情外,尚有另一個不足爲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他一定要作出一番了不起的成績,讓人都瞧一瞧,讓魔君趙無傷瞧一瞧,他那些陰謀詭計,其實也算不得什麼!這世上,終究只有堂堂正正的光明手段,才能做成真正的大事情!
一想到這裡,張無忌原本有些泄氣的心情便再次高漲起來。
這一日,跟隨太師父學過太極劍之後,張無忌正待要告辭,張三丰突然將他喚住,說道:“無忌,距離黃鶴樓英雄大會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那些前來相助的江湖朋友有哪些,你可已經有了一個統計?”
張無忌連忙恭聲道:“太師父,前來相助的江湖朋友,我都親自跟他們見過面了,將現在的情況詳細跟講了一下。有十堰的孟大俠,韶山的周大俠,武威的馬大俠……”
他一張嘴,便是一連串的大俠,饒是張三丰仍算得耳聰目明,仍聽得有些頭腦發脹。他眉頭微不可察皺了皺,說道:“這些賓客,你要登記在冊,免得有所遺漏。還有,他們不辭辛勞趕來這裡熱心相助,衣食起居一定要爲他們安排好,不能有所疏忽。”
“啊?可是他們說咱們現在情況不好,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張無忌講到這裡,臉色變了變,而後才急忙說道:“我馬上再去安排!”
說着,他便轉身往門外走去。行出不多遠,回過頭來帶着哭腔問道:“太師父,無忌是不是很沒用?便連這些小事情都做不好……”
張三丰心中暗暗一嘆,口上卻說道:“知錯能改,亡羊補牢,還不晚。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生而知之者,你天性純厚,這是最難得的。至於那些待人接物的經驗,歷練得久了,自然也就都明白了。”
聽到太師父的安慰,張無忌才勉強收住眼眶中淚水,重重點頭道:“太師父放心,我一定不會再出岔子!”
說完後,他一臉決然往山下走去。
接到張三丰請柬後先一步趕到武當山的江湖人士,皆聚集在武當山下小鎮上。近日來張無忌往來此間,迎接這些江湖人士,對這條山路也熟悉得很。得了太師父的提醒,他才發現自己的想法還是太單純。誠然這些人是心懷武林公義,趕來相助武當。可是俠客們也是要吃飯的,總不能讓他們出了力氣之餘,尚要自己搭上來往的食宿花銷。可是自己先前竟連這樣簡單的問題都給忽略了,只將人丟在了小鎮上便不聞不問,半點地主之誼都沒有盡到。
張無忌趕到小鎮上時,正看到谷虛子正與幾名同門站在小鎮外的路口上,在他們對面則是幾名趕來參加英雄大會的江湖人士。兩方似乎在談論着什麼,谷虛子一臉懇切說個不停,而那幾名江湖人士則笑得有些敷衍僵硬。
張無忌看到這一幕,心中雖然頗覺好奇,卻也遲疑該不該湊上去。他知谷虛子這些人待他向來沒有什麼好臉色,若非必要之時,張無忌也不願與他們過多交流,免得自討沒趣。
正踟躕之際,谷虛子的視線卻轉過來,張無忌見狀,不好再轉身離去,便硬着頭皮走上前。
走到近前,張無忌喚了一聲師兄,谷虛子只是點點頭,而後便再也沒了旁的表示。
張無忌站在谷虛子身邊,瞧瞧那幾名江湖人士,見他們行李皆背在身上,不由有些好奇,便對當中一個認得的人說道:“周大俠,你們揹着行李是要做什麼?咱們不是約定好了,待到英雄大會召開之日,再一起前往黃鶴樓?”
那周大俠臉上浮現起幾絲略顯尷尬的笑容,說道:“張少俠有所不知,家中忽有急事,須得趕回去處理,便等不及參加那英雄大會了。”
張無忌正要問問是什麼事,自己能否幫上手,旁邊谷虛子已經沉聲道:“周大俠,關於此事,是否還有商榷餘地?若此事僅只我武當一派的難題,無論怎麼艱難,我們也要咬緊牙關,熬過這一難關。可是現今的難題關乎正道武林生死存亡……”
張無忌卻在一邊奇道:“師兄,既然周大俠家中有急事,咱們怎麼還能強留着不放他走?”
谷虛子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沉,不悅道:“張師弟,雖然太師父言明要你全權打理此事,但若你真做不慣待人接物的事情,交給我可好?”
張無忌對谷虛子等人心中早有怨氣,此時見他當着外人的面就對自己這般不假辭色,當下也忍耐不住道:“我這是就事論事……”
那周大俠一行見他們師兄弟起了爭執,拱拱手告一聲罪,而後便快步離開。
瞧着那一行人漸行漸遠,谷虛子狠狠瞪了張無忌一眼,冷聲道:“你便在這裡自己論你的道理吧!”而後便率領一干同門拂袖離去。
張無忌見他們離去之後,便也不再多說什麼,走進小鎮裡那幾家客棧中,卻發現少了許多江湖朋友。偶爾撞見一些,還未等到他開口,便向他開口告辭。饒是張無忌再遲鈍,也隱隱覺出幾分不妙,拉住幾人探問究竟,那些人卻只推說家中有事,而後便不再多說。
想到今日太師父提醒他的問題,張無忌覺得似乎把握到問題的關鍵,連忙拉住其中一人疾聲道:“馬大俠,先前沒有盡到地主之誼是我的疏忽。如今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處,你們來回車旅花銷是多少?且報出一個數目來,我自會補貼給你們,若是不夠,我願意雙倍補償!”
原本被張無忌拉住那幾人臉上還帶着尷尬笑意,聽到這話後,嘴角頓時泛起冷笑,哼哼道:“咱們來武當山拜會張真人,想着爲正道武林出一把力氣。原來張少俠師出名門,本就不將咱們瞧在眼裡,莫非我們在張少俠眼中,只是那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看家護院不成?”
張無忌聽到這話,忙不迭解釋道:“你們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饒是他千方百計想要解釋,可是話都說不完整,那些人紛紛拂袖而去。
不多時,整個客棧中只剩下張無忌一個人,呆若木雞,仍然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