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總舵主率領一干江湖人士,一早便等候在客棧門外,眼見到趙禹率衆返回,忙不迭迎上前去。
趙禹疾走兩步,行到元總舵主面前,拱手道:“幸不辱命,現下揚州城亂作一團,苗軍也無餘力來攻打此處。如此難得大好機會,只待誠王大軍壓城,揚州旦夕可下!”
聽到這話,元總舵主早已經眉開眼笑,拍着趙禹肩膀大笑道:“這一次,白兄弟可是立了大大的功勞!誠王圖謀揚州城非是一兩日,可恨那楊完者數次壞了誠王好事。這番咱們兄弟攜手,大敗苗軍,異日誠王君臨天下,白兄弟定能裂土封侯,武勳傳家!得了誠王看重,閤家富貴只是尋常,便在江湖上,也可名揚天下,便更進一步,接掌華山派也是小事一件!”
趙禹附和着笑了兩聲,擺手道:“小弟不過適逢其會,今次能夠成功,更要仰仗元大哥居中調度,海沙幫衆位兄弟拼死效力。另有誠王仁厚之名天下皆知,義軍所到之處,百姓紛紛歡呼雀躍。如此種種,纔有現下這副局面,我卻不敢居功。”
元總舵主聽到這話,益發眉開眼笑,攬住趙禹肩膀,一起行向客棧,笑道:“我早知白兄弟定能成功,一早便命人在客棧中設下酒宴,爲白兄弟慶功!”
趙禹移步跟上,適時提醒道:“如今局面雖好,咱們卻也不能大意。慶功雖好,卻是不能貪杯。”
趙敏一直跟在趙禹身邊,冷眼旁觀他做下的這些事情,以局外人角度瞧着趙禹一手將偌大揚州城攪動得不得安寧。待聽到元總舵主與趙禹一番對答後,原本沉靜的心中忽然泛起一絲荒謬之感,只覺眼前所見、耳中所聞,皆是夢魘一般的不真實。先前趙禹與她所說那一番話,趙敏至今仍然無法盡數接受,或許真如趙禹所言,她沒有身臨其境去圖謀天下,因此不能理解趙禹這番可說得上令人髮指的惡行。
趙敏遠遠算不上一個心存慈悲之人,甚至在遼東平亂時曾親自下令放火燒山,燒掉一干藏匿在山林中的金國餘孽,也能狠下心趕來揚州刺殺楊完者。講到心狠手辣,她自忖也不遑多讓,可是由頭至尾親眼看着趙禹翻手爲雲,處處借勢借力,僅憑自己一人便將偌大揚州城並周邊幾方勢力攪動得不得安寧。這一份本領,趙敏沉吟良久,只覺得若易地而處,哪怕自己見步學步,也根本無法做到。
或者,真的是因爲自己眼界太淺,只慣於拘泥於細節,卻學不會從全局着眼。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確定,童年時趙禹那些近乎空發奇想的願望抱負,已經開始一步一步變作現實。
這個昔日青梅竹馬的少年,已經開始真正蛻變爲一個能夠在大時代呼風喚雨的梟雄人物。那麼自己又將如何自處?
想到這個問題,趙敏益發沉默起來。看着趙禹與元總舵主談笑風生,那明知心懷叵測卻仍令人感覺到分外真誠的笑容,她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絲懷疑和不自信,甚至突然有一種慾望想要問一問趙禹,他與自己所說的那些話,到底有幾分真假?
當這念頭在趙敏心中泛起時,她驀地發現自己竟變得有些可笑起來,變得好像那些自己尋常時節根本瞧不起的普通女兒家,會因旁人的態度變化而患得患失起來。這樣的轉變,潛移默化渾然天成,待察覺時卻已經晚了,她的心情,早已經由不得自己來主張。眼前這個青梅竹馬的小夥伴,在她心中已經變成了一段或甜或澀,卻總能令她心甘情願沉浸其中的動人旋律……
趙禹應付着元總舵主與客棧中諸多江湖人士十二分的熱情,間或心中也會泛起一絲內疚。這位元總舵主,雖然自視甚感,狂妄得很,但品性也算得純良懵懂,沒有太多技巧心思,渾不知自己已經好心做了壞事,惹下了滔天大禍,令得張士誠圖謀揚州數年苦功幾乎毀於一旦,更甚一步還會面對天大的麻煩。
趙禹可以預見到,哪怕這位元總舵主能夠僥倖渡過揚州之厄,能夠安全回到蘇州,也絕不會有一個好下場。大凡身居高位者,內心裡皆是舍我無人的孤家寡人,張士誠雖然算得一個仁厚之主,可是元總舵主在揚州城所作所爲皆已經超出了他能夠承受的極限。無論揚州城能否拿下,元總舵主都必死無疑!
身爲始作俑者,趙禹瞧着被自己一手推入深淵卻仍不自知,兀自熱情洋溢的元總舵主,心中頗覺不是滋味。步入廳堂後,瞧着滿座嬉笑交談的江湖人士,他心中略一轉念,還是決定要救一救這位元總舵主。
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趙禹湊到元總舵主耳邊,低聲道:“先前與元大哥商議,咱們要在蘇州城舉辦英雄大會,元大哥可還記得?”
酒席上觥籌交錯,元總舵主正興致盎然,不意趙禹舊事重提,他略一思忖後襬手道:“白兄弟提醒的及時,這件事情,我是這般想的。咱們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做好誠王的內應,除此之外,皆是小事。另外,那倚天屠龍當中的天大秘密,以前不曉得,現在既然明白了,必然不能輕輕放過。所以,英雄大會這件事,只能暫且擱在一邊。”
聽到元總舵主不合時宜的權衡輕重,趙禹當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吸一口氣,沉聲道:“元大哥的看法,我卻不敢苟同。我認爲,現在正是召開英雄大會的最佳時機。揚州城現下的形勢,咱們能做的事情已經做到了極點,現在只要安分守住此處等待誠王大軍。而倚天屠龍當中的武功秘籍,卻也不急在一時。那金毛獅王謝遜杳無音訊,而倚天劍的主人滅絕師太也落在了蒙古人手中,這兩項都不是能夠輕易做到的。退一步講,就算成功搶到了這一對刀劍取出其中的武功秘籍,一時間也無法轉化爲手中得用的力量。”
“大凡高深武功,總需要經年累月的修煉。工夫越深,功夫越深!便與元大哥修煉家傳武功,都是花費了這許多年歲才能武功大成。所以,這一件事緩上一緩倒無什麼干係。”
元總舵主一邊聽着一邊點頭,說道:“白兄弟說的是,真正高深的武功,哪一項不得十幾年的刻苦修煉才能臻至大成!所以,我向來瞧不起那個魔君趙無傷。不過是僥倖練成一些本領的黃口小兒,便掰着手指算算年紀,能有幾分真正本領?這樣的人,不能耐下心來修行,便給他驚天絕世的武功秘籍,終究成就有限。眼下江湖上人以訛傳訛講得那魔君本領多麼高強,早晚我要親自出手拆穿此人,要天下人曉得真英雄究竟有怎樣斤兩!”
趙禹早知元總舵主對自己怨念頗深,乾咳一聲略過此節,繼續說道:“而英雄大會則不然,依我看來,現在正是最佳的時機。以往時節,座中這些江湖朋友雖然早聽聞海沙幫威名,但終究見識得少,耳聽爲虛。現在他們總算領教到元大哥翻手爲雲的本領,心中正佩服的無以復加。更何況,咱們這次雖是爲了誠王大業才大鬧揚州,不過也算是救下了這些人的性命。如今他們正感恩戴德,這時節元大哥將此事公佈出來,必然能夠得到大家的贊同擁戴!”
元總舵主聽完趙禹的利害分析,點頭讚許道:“難得白兄弟在這樣緊要的時節還能瞧得分明,這樣縝密的心思,便連我都略有不及。你講得很對,現在的確是一個難得機會,我這便與大家講一講此事。”
趙禹又補充道:“咱們要做,就要將事情做得周詳。如今揚州城這場大功,衆多江湖朋友也算適逢其會,且不論他們出力多少,若能雨露均沾,分潤一些功勞,得到誠王賞賜。一來江湖上衆人皆知誠王不吝封賞,厚待江湖朋友,正應了千金買馬骨的典故。二來這些江湖朋友必然會對元大哥益發感激,言聽計從!”
“唉,越是與白兄弟相處,我越發覺得你這人非是池中之物!如此潑天大功尚能保持冷靜,而且胸襟博大,肯提攜一起同生共死的朋友。我這人朋友雖多,但如白兄弟這樣高風亮節者,委實只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