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丰與張無忌回到大殿時,等候多時的衆人面色皆是一緊。
俞岱巖與張無忌自是一臉凝重之色,生怕張三丰會受到趙禹言語蠱惑。而已知內情的楊逍與殷天正等,則是擔心趙禹的計策能否成功。
踱步走入大殿,張三丰面上無甚表情,對張無忌招招手說道:“無忌,你過來。”
張無忌臉色惴惴不安,一邊走過來,一邊辯解道:“太師父,我和魔君真的沒什麼勾結。您老人家叮囑我切不要入了明教,我一直謹記於心……”
“傻孩子,太師父怎麼會信不過你。”
張三丰笑了笑,伸出手去搭在張無忌脈門上,感受到張無忌體內已經漸成規模的內息,臉色不禁變了一變,詫異道:“你可是學到了那九陽真經?”
張無忌搖頭道:“我不清楚,是魔君他傳給我一些修行法門,我練了一段時間,體內寒毒便根除了。”
聽到這話,張三丰對趙禹點點頭,神色已經緩和許多,而後又對張無忌說道:“心存善念,天人皆助,你也算有一番造化。雖然幼年時寒毒纏身,卻也沒落下武功的修行。在你這個年紀,有這樣一番修爲,已經算是不錯了。”
得到太師父誇獎,張無忌心中也覺高興,只是瞥了趙禹一眼後,些許喜色登時蕩然無存。
張三丰繼續說道:“現下的武林,是多事之秋,你有一番心意,卻無相配的本領,這是不成的。太師父有心傳你幾項咱們武當派的絕技,你願不願學?”
張無忌原本打算拒絕,可是心中又一動念,便點頭道:“我聽太師父的。”
張三丰點頭說道:“近來我閉關悟道,得悟武學精要,創出一套太極拳並太極劍。這兩樣武學,跟過往武學之道全然不同,講究以靜制動,後發制人。那太極拳還倒罷了,我已經傳授你三師伯,往後你可以跟着他仔細學習。至於這太極劍,我今日便在這大殿上傳授給你吧。”
此言一出,場中衆人皆愕然變色。楊逍等明教中人聽到張三丰對那太極拳和太極劍這般推崇,心中自是好奇無比,想要一睹這兩門以靜制動的武功之真容,卻也詫異於張三丰爲何要在人前傳授絕技,似是絲毫不顧忌真傳外泄。
而趙禹則明白,這老道士是因被自己逼了一番,這是要存心示威的。不過他也好奇張三丰這兩項真傳是個什麼樣子,便束手一旁,並不說話。
俞岱巖臉色變了一番,疾聲道:“師父,傳授真傳未必急於一時,況且,無忌年紀尚輕,未必就能領會到您老人家武學精要的真意……”
張無忌也忙不迭拒絕道:“太師父,我……”
張三丰卻擺擺手,說道:“我意已決,你們都不要再勸了。無忌,且專心瞧着!”
說罷,他大袖一捲,木案上一柄長劍已經落到手中。只見他左手持劍,右手捏個劍法,雙手成環,緩緩擡起,這起手式一展,跟着三環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攔掃、右攔掃……一招招的演將下來,使到五十三式“指南針”,雙手同時畫圓,覆成第五十四式“持劍歸原”。
衆人眼見到張三丰親自演練劍法,心中已覺無比驚喜,待見到他將劍法演練出來,便如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家般,所施展出的劍法也慢吞吞、軟綿綿無甚出奇處,或可算得別開生面,只是若要用來對戰迎敵,似乎並無甚用處,只要手腳快些,大可避得開。這樣近乎孩童耍鬧的劍法,由張三丰這樣一個武學泰斗施展出來,卻令衆人感覺到幾絲古怪。尤其看到軟椅上俞岱巖一臉專注之色,明教衆人益發覺得莫名其妙,各自低頭仔細思忖,卻着實無甚心得體會。
將太極劍由頭至尾演練一遍,張三丰收劍而立,向張無忌問道:“無忌,這套太極劍你明白了幾分?”
張無忌搖搖頭,連帶羞赧道:“太師父雖然刻意放緩了劍招動作,我卻只記得七八分,卻還有些沒有記下來。”
殷天正聽到這話,臉上已經流露出些許喜色。張三丰動作緩慢分明,他也由頭至尾瞧得專注無比,卻只記下來大概五六分,外孫卻比他記得更要多,可見武學上的天分着實不低。
衆人尚在回味張三丰這一路劍法到底有什麼玄機,趙禹卻已經低頭沉思起來。他身兼數項奇功,本以爲單單武學造詣上,這天下已經罕逢敵手。只是在看過張三丰這傳意重勢的劍招之後,才覺出武學之道,永無止境。尤其張三丰能拋卻前人糟粕,另闢一番新局面,自成格局,這樣一份造詣,卻是自己遠遠不及的。
這一套太極劍,用意不用力,太極圓轉,無使斷絕。當得機得勢,令對手其根自斷。一招一式,節節貫串,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渾然有若天成。恰如道德經所言,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原本趙禹還以爲張三丰在人前傳授絕技,是爲了向自己示威,待洞察到這劍法深意後,才明白這是張三丰仍然沒有放棄勸導自己的念頭。
他心中一動,轉頭對楊青荻說道:“青荻姐姐,將劍借我一用可好?”
楊青荻聞言後,將倚天劍遞給了趙禹。
張三丰看到倚天劍,臉色頓時變了一變,冷聲道:“這倚天劍乃是郭襄女俠傳給峨嵋派,怎會落到你們手中?”
趙禹接過倚天劍來,說道:“滅絕師太其人寡恩少德,大違郭黃兩位大俠鑄劍本意。倚天劍復歸原主,張真人有什麼意見?”
張三丰聽到這話,臉色復又歸於凝重,望着楊青荻問道:“姑娘是?”
楊青荻上前一步,說道:“神鵰大俠楊過乃是家祖。”
“原來如此!”
張三丰面色一肅,斂容深揖爲禮,說道:“老道幼年時與楊大俠曾有一面之緣,承其恩惠,其後卻再無緣得見,未料到竟在此時此地見到楊大俠的後人。”
楊青荻退到一旁,卻不受張三丰這一禮。
趙禹擎劍出鞘,朗聲道:“願請教張真人太極劍真傳。”
張三丰神色複雜嘆息一聲,心知趙禹是明白了他傳授張無忌太極劍的背後深意,只是這年輕人心智太堅韌,並不爲自己所動。他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揚了揚手中劍,請趙禹先進招。
明教中人自知趙禹武功高強,可是今次對手卻是江湖中最富盛名的張三丰,因此神態之間並不輕鬆。不過,他們卻也幫不上手,只能退到一旁去,讓出一個廣闊空間。
趙禹握住倚天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邁步上前。他武功雖已大成,然而面對張三丰卻仍無勝算,這番揚劍進招,卻是要對張三丰以劍意點化自己做出一個迴應。自武功大成之後,他還未如此全力以赴與人較量,待走進張三丰面前一丈外,心神已經浸入喪亂之劍的境界中。這一番比拼,卻非武功深淺的較量,更多的則是兩種理念的碰撞。
倚天劍鋒利無匹,寒光懾人,隨着趙禹氣勢凝聚起來,漸漸散發出一種懾人的劍氣魔力。張三丰首當其衝,眸中已經禁不住閃過異色,隨即便放開了心神,淵渟嶽峙立於場中,掐住太極劍的起手劍訣,靜待趙禹攻來。
氣勢堆砌到極點,趙禹一劍揮出。這一劍如虛空中一道霹靂陡然降下,驟然撕開人的視野心防,震撼至極,場中衆人瞧見這驚豔一劍,好似刺向自己一般,後背已經冒出涔涔冷汗,心神完全被這一劍中所蘊含的悲愴不甘所懾,不能自已。
張三丰立於劍勢匯聚的焦點,如狂風中挺立的蒼松一般,渾然天成的太極劍已經貼上趙禹攻來的劍勢,恰指在劍勢將盡未盡之處,封住趙禹劍招之後所有變化,頗有天道無情,人力未逮之意。
場中旁人只瞧見趙禹這一劍攻入極處,距離張三丰劍鋒卻只毫釐之差,眼見到他這蓄勢一劍將近力竭,卻終究差了一線,禁不住皆扼腕嘆息。
然而就在趙禹將近力竭氣衰之際,他卻突然癲狂一般,橫劍向前切去,落在衆人眼中,卻是捨生忘死的搏命打法,中門大開,只要張三丰劍鋒上挑三分,登時可將他開膛破肚!
這一變招,饒是張三丰一代武學宗師,也覺手忙攪亂,他有點撥趙禹之意,卻也沒心思將其斬於劍下,急忙回手撤劍去招架倚天劍。
清脆的金鐵碰撞聲響起,衆人再看去,只見張三丰手中長劍只餘半截,而趙禹的倚天劍卻已經抵在他的胸膛上!
趙禹撤劍而立,朗笑道:“張真人,你的太極渾圓、清淨不爭,終究還是敵不過我的八苦人慾。”
張三丰瞧瞧手中斷劍,神色略顯暗淡,又望向趙禹,問道:“你那是什麼劍?”
“喪亂之劍,不甘之劍,人慾之劍。”趙禹回答道:“我本性貪婪,常懷不甘,對這世間苦難永遠不會視而不見,卻是永遠也學不會你那清淨不爭的太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