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此言一出,不止希望落空的常遇春大失所望,就連周家父女都覺他有些不近人情。
周芷若望望那一臉懼色的小公子,張張嘴欲說話卻被趙禹眼神制止。
不理會衆人目光,趙禹從囊中摸出兩錠銀子塞進周船伕手中,說道:“這些銀錢算作我的船資,且一併將這船買下來。你們兩父女即刻上岸,我送他們往南去。”
“趙公子……”周船伕這才曉得趙禹拒絕原是爲了自家父女的安危,心中不禁感動。
趙禹揮手打斷他的話,疾聲道:“不要多說廢話,我身懷武功,照料他們比你要穩妥得多。”
說着,他便抄起船槳要靠岸。
這時候,常遇春才知趙禹並非膽怯想要置身事外,自己原是誤會他了,當下跪了下來,咚咚磕了兩個頭,對趙禹說道:“少俠高義!若能脫得此劫,常遇春願粉身碎骨報答大恩!”
趙禹猶對常遇春搶上船來有些怨氣,聞言後只是哼一聲道:“你這鬍子拉碴模樣,縱粉身碎骨燉成一鍋肉糜,味道都不算好,我要來何用!”
周芷若聽趙禹這話說的刻薄,抿着嘴笑出聲來,卻又記起船上還有外人,俏臉又忍不住羞紅起來。
小船堪堪要靠岸時,趙禹陡然看到遠處騰起一團煙塵,他心下一緊,拉住正收拾東西要下船的周船伕,急道:“來不及了,我們一起南下!”
說罷,他將一根船槳挑到常遇春腳邊,說道:“若還能動,快快划船逃命!”
常遇春都見到追兵激起的煙塵,知眼下情況緊急,雖然身受重傷,卻都不想被趙禹小瞧,將小公子推進船艙,然後到船首與趙禹並肩將船划向江中。
追兵須臾即至,趙禹轉頭一看,只見二三十名蒙古武官簇擁着六個番僧在渡口上高聲喝罵。這些武官還倒罷了,疆場廝殺的本領纏鬥起來威力不大,反倒六名番僧各自修爲都不弱。這時節,他還有閒暇轉頭對常遇春笑道:“你家頭領周子旺都算個了不起的人物,雖然死了還鬧出這般大的動靜。”
常遇春慘然一笑,自家被追殺的惶惶如喪家之犬,這會兒卻不好吹噓,只跟趙禹說道:“那幾個番僧,修爲都頗高。途中我被他們追上數次,拼住捱了兩掌才逃出來。”
這時候,那些追兵見小船越駛越遠,竟翻身下馬,挽弓搭箭,要射殺他們。
趙禹心下一驚,連忙對船上週家父女喝道:“小心……”
只是他話音未落,第一波箭雨已經射來,趙禹搶上一步,要用船槳格開箭矢,卻晚了一步。只見一枝鐵箭陡地射進周船伕胸膛裡,登時濺起一團血花,竟將他直接射個對穿!周船伕哼都未哼,直挺挺倒入船中。
“爹爹!”
周芷若慘叫一聲,要衝向父親,卻被趙禹拎起來劈手摜入船艙中。
“我來擋箭,你划船!”趙禹頭都未回,對常遇春喊了一聲,然後運起內力將第二波箭矢盡數掃落。只是他握住船槳的雙手也被箭矢上蘊含的力道震得隱隱發麻!
常遇春見趙禹內力竟如此精湛,也放心將後背交給趙禹,奮力划動船槳,只是用力之間難免牽扯到傷處,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趙禹站在船尾,饒是膽大無比,額頭上這會兒也滲出一層冷汗。離家以來,只這一次遇到兇險最甚,稍有疏忽便會喪命。
追兵們接連射出數波箭雨,直到小船完全駛出射程才恨恨收弓,卻又飛快散開,想來是尋找船隻繼續追趕。
眼見暫時脫離了危險,趙禹繃緊的雙臂才稍稍鬆弛,回頭一看,卻見小船上已經落了二三十根箭矢,更有的直接射穿船板,小船底部已經積起一灘江水。
他跳回船中,去看周船伕。
周船伕胸口正插住一根鐵箭,身下不斷有血水涌出。他還強撐一口氣沒有死去,似是看到趙禹過來,他嘴角翕動幾次,喉嚨裡終究發不出聲響,只將眼珠子向船艙轉了轉。
趙禹知他心中牽掛,沉痛道:“放心,我會代你好好照顧芷若妹妹。”
周船伕嘴角翹了翹,溘然長逝。
前一刻還談笑風生的同伴,轉眼間變作一具屍體。饒是趙禹心性如何堅毅,眼圈都溼了起來。他探頭進船艙,見周子旺的兒子正縮在一堆漁網裡,周芷若則昏倒在木板上。她額頭上有一片烏青,想是趙禹方纔用力過猛將她摔暈了。這倒也好,小姑娘幼年家變,現在父親又慘死,不知能否接受得了。眼下強敵在後,趙禹委實沒有精力安慰她。
退出船艙,趙禹見常遇春噴出一口污血,衝上去一看,只見他面如淡金,呼吸短促,應是內傷又加深了。他接過常遇春手中船槳,從囊中摸出一瓶療傷藥丟過去,讓其進船中調息片刻。
常遇春剛纔操舟心無旁騖,到退下來纔看見周船伕的屍首,他心中一抽想要道一聲歉,看見趙禹面色沉靜如水,卻不敢多說什麼。拿着趙禹遞來的療傷藥吞了兩粒,退到一邊打坐調息。
趙禹力貫雙臂,耳邊只聽到船槳用力拍打水面的聲響,原本紛亂的心境漸漸平和下來。小船飛馳,兩岸景緻快速退出視野。過得片刻,他突然開口道:“你們明教弟子,都是爲了自家活命,而罔顧他人性命?”
常遇春沉默良久,才澀聲道:“若只老常一人,斷不會連累旁人,臨死拼上幾個韃子,都算死得其所。只是主公將小公子託付給我,怎樣都不能辜負!待小公子脫得險,常遇春甘願受罰,或一死償命,或爲奴一生,絕無怨言!”
趙禹嘆一口氣,不再多說,他口中雖怨常遇春,心中卻將周船伕的死都歸咎己身,若非自己要乘船北上,周船伕也不會牽扯到這樁橫禍中。此刻再計較這些,徒亂心境。
“他們又追來了!”
過得片刻,常遇春突然驚呼道。
趙禹回頭一望,只見那羣蒙古武官不知哪裡找來一艘船,二三十人一起划船,正快速逼近來。六個番僧站在船首,嘴角噙着冷笑,好整以暇。
趙禹雙臂揮動越疾,然而他只一人,小船速度終究比不上後面那艘大船,距離越拉越近。常遇春見到這一幕,都不再休息,從趙禹手中分出一根船槳,用力划動起來。
又行得片刻,趙禹索性將另一根船槳都塞給常遇春,自己再次跳回船尾。他斂息凝神,兩手各捏住一柄飛刀,輕叱一聲,兩點寒芒陡地射向後方,隨即便見後方船上兩名番僧捂着咽喉跌進江中。
追兵一片混亂,武官們丟下船槳,將餘下四名番僧緊緊圍了起來,船速放緩,雙方距離再次拉開。
常遇春回頭看見趙禹出手便解決兩名番僧,驚詫的講不出話,只向他高高豎起拇指。
“劃你的船!”趙禹輕斥一聲,雙眼緊緊盯住後方。雖然解決了兩名番僧,形勢依然不容樂觀。而且他們已經有了防備,接下來未必就能這般輕易得手。
蒙古兵混亂了片刻後,分作兩隊,一隊划船,另一隊則向前拋射箭矢,雖然頂風使得箭矢威力大減,卻也壓制的趙禹擡不起頭。方纔拉開的距離,再次被追近過來。
趙禹拆下兩塊木板豎在身前,尋機又用飛刀射殺幾名武官,只是那四個番僧卻得了教訓,只隱身在後面不向前靠,無法再殺去一個。飛刀威力雖驚人,對內力的消耗也巨大,接連出招幾次,趙禹雙臂已經酸澀難當,只能勉強支撐。箭雨稍歇又射殺一名武官後,他的手又探向腰際卻摸了個空!
原來不知不覺,趙禹身上所帶飛刀竟已用光!他眉頭登時蹙起,沒了飛刀,最強力的手段便施展不出。雖然腳邊就有落下的箭矢,只是趙禹遠還未達到飛花摘葉皆可傷人的境界,且飛刀絕技雖然精妙,但對飛刀重量和形狀有苛刻要求,差得一分威力便弱上許多。
雖然用內力甩出箭矢都威力頗大,卻比不上飛刀殺人精準,且對內力消耗更大。腦海中電光火石間閃過許多念頭,趙禹發現並未殺敵良策,索性盤坐下來略作調息,準備稍後被追上後接舷戰。
常遇春聽後方久無聲響,回頭看趙禹這幅模樣,便猜到些許緣由。見趙禹都束手無策,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然後咬咬牙大聲道:“少俠武功高強,帶着那小妹妹離開想來不難。常遇春臨死前還能結識一個俊彥俠士,死而無憾!”
“廢話!你們明教人都這般無賴,將人拖下水後再故作高義?”
趙禹高聲斥了常遇春一句,轉目四望,突然看到左邊江面上快速駛來一艘小船,操舟的卻是一名鬚髮皆白的老道,似是準備援手。卻在他喊出那一句後,老道划槳的手卻停了下來。趙禹心中一愣,便猜到那老道許是什麼名門正派之人,聽到這處爭鬥竟牽扯到明教人,所以便放棄了救援打算。
聽李純講明教與江湖正派積怨,趙禹還未有感觸,眼下親眼見識到,才知這番積怨竟已深到超過了民族大義!
見這一幕,趙禹也不失望,他向來不是坐等援手的性格,振聲道:“殺韃子吧!若不想死的太虧,拼得一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