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顛這一番話,彷彿一瓢涼水澆進滾油當中,將山道上各派弟子壓抑的情緒登時引爆起來。
他們之所以在絕境中尚能保持平靜,皆因最初魔君所作承諾,孰料捱了這麼久,到最後竟等到這一個答案?那先前所做諸多忍讓還有什麼意義?根本就是自縛雙手被明教翻來覆去甩了幾個狠狠的耳光,而自己這一方的境況卻沒有絲毫改變!
這樣的結果,不止尋常弟子承受不住,就連各派掌門都怒形於色。以那渡劫老僧爲首,衆人一路衝進隧道中要攔下明教中人討個說法。
隧道有丈餘方圓,數里長,明教衆人退得快捷,此時已經通過隧道上了另一段山路。趙禹落在最後方,緊扼住隧道出口,與渡劫老僧等一干六派高手對峙片刻。
崑崙派何太沖一臉急促之色,疾聲道:“趙教主,你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你有什麼要求,咱們各派無一不遵守,到最後怎的出爾反爾?山外那些人馬,打着你明教旗幡,穿着明教教袍,你卻如此推卻撇淨,如何能取信於人?這般背信棄義,明教日後如何立足於武林!”
趙禹遠遠拱拱手說道:“事到如今,也不再瞞諸位。若獨你們各派來進攻光明頂,你們高手雖多,明教卻還未瞧在眼中。山外那些人馬,乃是元人汝陽王府的一干高手所扮,我的確是號令不動他們。他們扮成明教人,打的驅虎吞狼的計策。否則,我怎會這般委曲求全息事寧人。明教與各派恩怨,那是咱們漢人之間自己的意氣之爭,我卻不想因此而被韃子利用自相殘殺。所以,從現在開始明教置身事外,你們若能擊退了韃子,明教衷心爲你們喝彩,若不能,明教上下也會衝下山來剿滅這羣韃子殘兵,給你們報仇雪恨!”
“怎會如此?韃子官兵什麼時候到了西域?莫非你們明教賊子與韃子勾結?”聽到這話,各派衆人幡然色變,顫聲問道。
趙禹郎笑一聲道:“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栽贓?明教所作所爲,天下人都瞧在眼中。若說我們與韃子勾結,這天下可還有一個好人?韃子兵與你們一路相伴,前後腳來到西域,你們卻始終毫無察覺,落到今天這地步,怨得哪個?”
魔君一番話,更如霹靂震得衆人呆若木雞,片刻之後,那宋遠橋才澀聲道:“魔君既然早已知曉,爲何不提前通報一聲?若知韃子有此陰毒算計,各派怎還會與明教爲敵?莫非在魔君眼中,武林正道竟還比韃子可恨得多?”
“的確如此。韃子是外寇,作孽再多,咱們漢人總要咬緊牙關,盡數奉還回去!可是你們各派,標榜着名門正道,做得卻是親者痛仇者快的糊塗勾當!你們知不知道,就因你們攻打光明頂之舉,中原抗虜大業大好形勢毀於一旦,數不清的黎民百姓喪命於韃子鐵騎之下!想起這些,我恨不能將你們這些糊塗蛋一個個斃於掌下!”
趙禹臉色陰沉,恨聲道:“你們那所謂的武林正義,到底救得活幾個水深火熱的同胞?一意好勇鬥狠爭什麼武林風光,可有一眼瞧得見這滿目瘡痍的神州大地?今日明教置身事外,卻不落井下石,剿殺你們這羣做鬼也糊塗的混賬,已算是極難得以德報怨、高風亮節。光明頂下七巔十三崖,皆是天塹,可借給你們抵抗韃子兵。你們若有一絲血性,便與韃子奮戰一場,勝也罷敗也罷,留一絲正氣在人間,不枉費江湖上對你們頂禮膜拜這麼多年!”
說罷,他腳下一頓,身軀已經快速投射向後方山道,須臾間便消失在衆人視野中。
聽完魔君一番話,隧道中各派高手,從形容枯槁的渡劫老僧,到未及而立之年的武當七俠莫聲谷,臉上皆流露出複雜無比的神色,沉默着講不出話。
良久之後,崆峒派常敬之才羞憤無比道:“這魔君好囂張的姿態,冠冕堂皇的話講許多,還不是要瞧着咱們與韃子兵戰個兩敗俱傷,他來坐收漁利!若是個好漢子,就該引兵下山來與咱們一起並肩殺退韃子!”
這番話講出來,卻很難引起共鳴,正如魔君所言,他們這些人來西域的目的是要攻打光明頂,將明教置於死地。現下明教肯置身事外兩不相幫,已經是極難得的忍讓,還能奢求什麼。
武當派宋遠橋深吸一口氣,望向神色陰鬱的渡劫老僧道:“前輩,咱們這就並肩殺敵,血灑崑崙山道,不叫魔教妖人小覷了,可好?”
渡劫老僧將黑索一抖,傲然道:“幾百年前,少林棍僧敢救唐王,今日怎會連殺幾個韃子的膽色都無!”
光明頂最內的一塊斷龍石轟然落下,隔絕了內外的聯繫。除非仰仗高強無比的武功,攀山越嶺才能闖得進來,尋常兵士卻只能止步不前。
望着緩緩落下的斷龍石,彭和尚面有憂色,踟躕道:“教主,講到底這些名門正派也算是咱們漢人一脈,咱們就這樣斷了他們退路,瞧着他們與韃子兵慘烈廝殺,是否有些不妥?”
趙禹臉上卻無甚表情,冷聲道:“明教上下,這些年爲了對抗韃子,無數仁人志士拋頭顱灑熱血,卻被他們斥作邪魔外道。而這些武林的中流砥柱,得享大名,卻偏偏獨善其身。天下豈有這般便宜之事!今日這一戰,正要讓他們明白,明教這些年爲了驅逐韃子,到底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作出怎樣的犧牲!他們若還不覺悟,縱使到最後還能活下幾人,也不叫生還中原,再生事端!”
說罷,他才轉頭望向彭和尚,又說道:“彭大師,殺官造反不是請客吃飯,並非客似雲來,人頭攢動就是一副興盛局面。你莫看天下現在混亂不堪就以爲韃子大勢已去,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給得韃子喘息之機,隨時能鹹魚翻生。天下義軍燎原之勢,只要受到大挫,元廷或拉或打,可將兵災消弭與指掌之間。咱們要做什麼,全力去爭取,何須再寄望旁人,徒生波折!”
彭和尚聽到這番話,面露訕訕之色,同時也忍不住沉吟深思起來。他這些年興兵作亂之事也做過不少,可每戰必敗,哪怕上次與徐壽輝在湖廣折騰出這樣大聲勢,轉頭便被徐壽輝踢出來,心中可說悽苦無比。待聽到趙禹這番話,方纔似乎有了一絲明悟。
留下一臉沉思的彭和尚,趙禹轉而走向正圍坐在聖火壇下的明教衆人。既然已經決定放棄光明頂,那秘道自然也不再算是什麼聖地,因此山上大半人手已經撤進了秘道中。仍留在光明頂的,只有楊逍等一干頭領並五行旗幾十名士兵。
楊逍與殷天正皆受傷不輕,看到趙禹走過來,都面露訕訕之色,說道:“只怕稍後下山殲滅韃子兵,未必能出得上力了。”
這兩人受傷,各有緣由,趙禹也不忍斥責他們,只點頭道:“放心養傷吧,咱們能否出手,還在兩可之間。那汝陽王府的人馬實力強勁,若六派不能給他們迎頭痛擊,咱們也未必能等到出手良機。”
胡青牛大仇得報,臉上再無抑鬱之色,正忙着給楊逍等人煎藥療傷。趙禹握着兩人脈門,輸入一股醇厚內力助他們穩定傷勢,而後才站起身來,吩咐韋一笑到附近山峰上去觀望戰況,有何情報及時來報。
楊青荻和小昭本來已經隨衆人退進了秘道中,此時因爲擔心,又返回了光明頂上。
趙禹見楊青荻走過來,將懸在腰間的倚天劍遞過去,說道:“倚天劍留在那滅絕師太手裡,只玷污了寶劍的名聲和真義。自此後,就由姐姐來掌管吧。”
楊青荻接過倚天劍來,神色頗爲複雜摩挲片刻後,才說道:“既然是郭襄女俠留給峨嵋派的,我卻不好再收回。只是滅絕師太實在太不堪,日後峨嵋派若有好的傳人,再還回去吧。可惜沒得屠龍刀,否則取出其中武穆遺書,對你的大業也有很大幫助。”
趙禹笑一聲說道:“嶽武穆用兵如神,他流傳下來的用兵心得自然精妙得很。不過,兵書終究是死物,人卻是活的。我麾下徐達、常遇春皆是古來罕有的將帥良才,未必就非靠一本兵書纔敢進望天下!”
他見楊青荻神色有些蕭索,心知她是聯想到父母慘死之事,便柔聲安慰道:“今次也算大局方定,待回中原穩定下局勢後,我便着手追查那件事,爲姐姐報仇。”
楊青荻卻搖頭道:“人活着,從來都不是爲了殺人和被殺。你現在身系無數人的福祉安危,若爲了給故去的人討回公道而讓活着的人遭受折磨,算是什麼報仇。”
趙禹聽到這話,握住楊青荻柔荑道:“我有分寸。此事非獨一人一家之事,那天魔教旨在禍亂武林,早晚還要對上。”
小昭因上次與楊青荻私語被趙禹聽去,再面對他時,俏臉總會禁不住變得緋紅。這會兒遠遠瞧着趙禹與楊青荻私語,美眸中流露出幾絲分講不清的意思。
趙禹瞧見站在不遠處的小昭,心中也覺幾分尷尬,說道:“小昭,你不要着急,光明頂之事了結後,我便送你去尋你娘,且再等幾天吧。”
小昭點點頭,背過身後神色間卻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