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相親
人生中能有幾個二十年呵!這二十年裡,她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夢想,失去了健康,蘇曦把一切都無保留地付出了,奉獻了;奉獻給了丈夫,奉獻給了孩子,奉獻給了家庭,也包括景寒。她在瑣瑣碎碎的家務中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又是自己親手毀了自己的家,毀了這一切,焦凱當然有責任,可是她又何嘗沒有呢?是她把整個生命的賭注都押在丈夫身上,又是她受不了外界的感情誘惑,才發展到這一步,到頭來,她才發現是一場誤會。
她輸慘了,輸得精光。
在外人看來,她和焦凱離婚全是焦凱的錯,主要原因是焦凱有外遇,而他又不敢承認,因而人們都傾向和同情蘇曦。認爲一個沒本事的女人又沒有丈夫,物質上、精神上都是很苦的。人們習慣同情弱者,人們都同情蘇曦,認爲焦凱不對,焦凱自己也覺得愧對蘇曦。因爲蘇曦跟景寒的那段感情,焦凱是不知道的,外人更無從知道,況且那是精神的愛戀,沒有任何一點實質上的接觸,又相隔萬里,只是蘇曦的心理活動。
蘇曦一手託着腮,一邊思忖着,那個叫王軍的陌生男子是本人比較帥?還是相片上比較帥?介紹人端上來茶水,蘇曦客氣地道謝。介紹人說:“我告訴他四點整,還差兩分鐘,我估計他快到了。”
蘇曦道:“沒關係,我也沒有什麼事兒,多等一下也無妨。”兩個人正說着閒話,只聽“咚,咚,咚,”敲門聲傳了進來,介紹人說:“來了。”就急不可待打開門。
“對不起,我來晚了。”歉意的聲音傳了進來。
蘇曦把杯放下,擡起頭,接觸到的是一張溫文爾雅的臉龐。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軀一進來,頓時把這小屋都填滿了。
介紹人像介紹商品似的,一一述說了一遍:“這位是王軍,在機械廠,是骨幹,是廠中層幹部,是高級工程師兼車間主任,馬上升到技術副廠長……”
“這位是蘇曦,在機關工作,年齡,性格……”
他們兩個相互點着頭,彼此注視着。
一會兒,介紹人說:“我還有點事,你們先聊吧!”就轉身出去了。
蘇曦心想:“這個過程跟當初介紹焦凱一模一樣,歷史跨過了二十多年,可是婚姻的模式還是沿用這個古老的方式,簡直一點都沒有改變,還是這個套式。雖然介紹的方式一模一樣,可是時過境遷,畢竟過去了十多年,她已經缺少了當年的激情。
記得二十年前,當初自己是多麼的窘促,頭低着,眼臉垂着,紅着臉,不敢看對方,緊張失措,羞澀,心慌,不曉得自己的手該放在哪兒,甚至不敢正視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十足的傻女孩兒。
一想到自己當年手足無措的樣子就覺得好笑。那是處在一種特殊的年齡段,處在那個特殊階段性的狀態時,一個女人才會擁有的,想必再也不會有了。自己現在已經變得成熟了, 世故了,面對這個英俊、瀟灑的男人,一點也無動於衷;變得這‘般麻木,既不冷,也不熱,哪怕是失望、沮喪也行,什麼也沒有,簡直就是白開水。
不怪人們說再婚率低,一點不假,人到了一定年齡就缺少了應有的激情。人一旦沒了激情是最可怕的事情,簡直無可救藥。
一個人如果還能被一些事情感動,那麼她還有希望,自己可能是一點希望也沒有啦!
王軍喝了一口茶,嘴角揚起一絲迷人的笑容,“剛纔我看見你在笑,能不能告訴我,你在笑什麼?”他的眼神裡有一抹銳利的光芒盯住她。
蘇曦輕啜一口茶水道:“我在想社會已經進入信息化時代,人們可以藉助火箭登上月球,可以坐在家裡就知道全世界的大事。在這個飛速發展的今天,什麼都在變,變得我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惟有這古老的介紹方式一點也沒有變化,像個木偶似的,雖然形式上相同
,只是我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心情,不知你感覺如何?”
王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加深刻地表現在臉龐上,他望着蘇曦:“不客氣地說,我也有同感,就像道具一樣。”
蘇曦的雙眼定定地凝視着他說:“我重新單身以後,又經歷過多次被選擇,也選擇別人,我認爲共同語言是非常重要的。”
王軍用眼睛猛地打量着蘇曦道:“因爲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不瞭解我,我也不瞭解你,怎麼才能增進了解呢?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靠語言,共同的愛好、追求都是通過語言來表達的,你說是嗎?”
蘇曦又輕啜一口茶水說:“沒想到你還很會說話。”
王軍詭譎地笑一笑:“這是你對我的誇讚嗎?”
蘇曦目光急速逼近王軍“你認爲呢?”
“我是無所謂,表揚和批評都聽得太多啦!”王軍笑一笑,“蘇曦,你現在具體做什麼工作?”
“就是人們說的有着不大不小權力的那項工作,說無聊就無聊,說有趣就有趣,反正你要是經商我就有可能會幫上忙的。”
“我真想去做買賣,要不這關係不利用,讓它做廢,豈不可惜。”王軍故意加重語氣說着。
“你看,人們都是這麼勢利,剛認識就想往上攀。”蘇曦故意繃着臉說。
王軍笑了起來:“介紹人跟我提過許多關於你的事情。”
輕啜一口茶水,蘇曦若有深意地看着他,淡笑着:“是嗎?”
王軍的眼中略帶着幾分研究的笑意,“我想,介紹人也一定跟你提過關於我的事。”
“是的,介紹人說你長得如何如何英俊,又處過幾個女朋友……
蘇曦那清脆的聲音很快地從齒縫間流瀉出來,而她的心此時也變得愉快起來。
王軍喝了口茶水,眼睛更直地盯着她:“介紹人已經跟你說得這麼詳細。”蘇曦故意裝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無奈地說:“還有什麼隱瞞的,免得日後知道了會出醜。”
王軍暗暗思忖着,這女人還挺幽默的。
蘇曦笑一笑,“我淨扯廢話,還忘了問你,你們單位現在效益怎麼樣?還能開資嗎?”
“我實話說,現在這幾個月不太好,有三個車間已經徹底放假了,我們這個車間現在還能維持,維持多久,也不好說。現在我們都是自己找活幹,自己養活自己,指望工廠乾脆不行。我已發動車間所有的職工,出外攬活兒,否則我們就得餓肚子。”一股莫名的憂鬱很快浮現在他英挺的眉目間。
“怎樣才能徹底擺脫目前的困境呢?”蘇曦不無關切地問。
“得等國家經濟形勢好轉,我們才能好轉,否則就得停產。”王軍用嚴肅的口吻說着。
“那麼,你以後怎麼辦?”蘇曦繼續問道。
“我想下一步湊點錢,先下海闖一闖。我以前學過美術,我想我幹裝潢還能行,有這方面的基礎。”王軍猶豫着,他覺得一般突如其來的窘迫與自卑令他自慚形穢。
“不過,現在搞裝潢的人不少,競爭很激烈,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如果沒有點背景、靠山,那你一點兒活兒都攬不着,尤其是你剛開始幹,沒有關係恐怕不行。”蘇曦實事求是地分析着。
“那我想試一試,否則靠誰呀?現在這個時候,誰能管誰,只能靠自己。我這一生都得跟命運抗爭,得去奮鬥。這一代人真是生不逢時,要是企業早黃幾年,逼迫自己早下海幾年,可能我也就成了大款。那時候一心一意爲工廠,工廠就是自己的第二生命,搞技術革新,沒日沒夜地幹。由工人到車間技術員,技術股長,一步步升到車間主任,下一步就是技術副廠長。我這個歲數,正是出成果的時候,沒想到工廠垮了。前幾年,我們獎金可多了,工廠效益非常好,那是我們廠最好的時光。這幾年讓我們廠這些敗家子給造的,揮霍得空了
。總換廠長,換一個摟上一把就走,買房子,買車,出國,吃、喝、嫖、賭,一律公款報銷。換了八個廠長,換來換去,一個不如一個,一個比一個黑,就這麼着,讓這些敗家子把工廠糟蹋完了。”
王軍有些激動。
“一說這些,我都心痛,我們廠老工人幹了一輩子,退休都拿不到養老金。退休的老工人罵廠長,‘都是因爲你們使勁要回扣,撈取好處,才使我們沒飯吃。’”
不知不覺兩個人竟坐在這兒聊了一個小時的廢話,這會兒,介紹人也回來了。
於是,他們兩個人告辭了。
兩個人走出門口時,天色早已灰暗下來,馬路上更是閃爍着不同顏色的霓虹燈。他倆邊走邊談,蘇曦詳細地談了自己的家庭狀況,也談了自己這些年的甘苦,還闡述了自己對婚姻的認識,甚至還談到了她對人生的嚮往和抱負。
王軍聽得入迷,入迷之中方覺他們是志同道合,並有共同語言。蘇曦特別想了解王軍,可是眼下她瞭解王軍的惟一途徑是讓王軍自己說。談得投機,話就多了起來,王軍說起大學生活如何浪漫,兩人一路談笑,有了幾分親近。
時間也過得飛快,月亮升得很高,耀眼的月亮頓時使得星星暗淡下去。雖然他們不停地走着,蘇曦也覺得有些涼意。走到半路,王軍突然說:“可能是晚上沒有吃飯,沒有熱量吧。”話音剛落,他們都聽到彼此肚子裡的咕咕的叫聲,彼此相視一笑,頓時覺得好像有了至少十年的相知,這種感覺溫暖着蘇曦。
他們決定找一個吃飯的地方。兩個人向西走着,他們來到一個小飯館,蘇曦愛吃紫米粥,王軍愛吃炒肝兒和爆肚兒。王軍要了一瓶啤酒,一口氣喝了一大杯,蘇曦擔心他喝得太猛會醉,王軍說:“沒有關係。”兩個人大飽一頓口福之後,離開了這個小飯館,出了門往東走,送蘇曦回家。他們漫步走着,喝了一瓶啤酒的王軍異常清醒,他尷尬道:“今晚你幹什麼跟我搶着付錢?這令我不安,你是怕我沒錢吧?”
蘇曦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說道:“抱歉,你千萬不要想得那麼多,我不是怕你沒錢,正好我有零錢,就付了,下次你請我,怎麼樣?”
王軍來不及掩飾自己的窘迫、難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曦落落大方的面孔,沉靜地說道:“我剛纔那麼說話,你沒有生我的氣吧?”
蘇曦從容地答道:“怎麼會呢?”
他們來到蘇曦家門口站了下來,王軍知道該是分手的時候了,他與蘇曦握了握手道別。
第二天,介紹人就打電話問蘇曦意見,蘇曦說:“人倒是沒的挑,各方面都不錯,尤其是長相,很有男人味,偉岸的身材,滿臉的書卷氣都給我留下深刻了的印像。兩個人也能談到一起,這次談得還比較舒服,算是有共同語言。但是,全面衡量,人不能生活在真空之中,雖然他們車間還沒有停產,不定什麼時候就得停產,如果停產了,沒有了生活來源,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我看還是算了吧。”
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生活磨練,蘇曦對情呀,愛呀已經看淡了,她要丟開一切不現實的東西,過日子纔是真的。生活就是這樣殘酷。蘇曦堅決地拒絕了這個人。
介紹人又不甘心地說:“王軍是人才,工廠的骨幹,以後還會有造就,有作爲的,你要再好好想一想,不要一口就回絕。”
收線以後,蘇曦心亂如麻。
如果沒有外在的因素,她和王軍可能有未來,可是蘇曦經過傷感的歷程,她已經不再相信情感上的東西,更注重的是物質上的享受。
她想:“自己已經不年輕了,更談不上漂亮,還帶着孩子,碰上王軍這樣的男人還不多見,物質條件難道真變得這般重要?以前自己是正相反,單純追求精神上的享受。而現在對愛情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她認爲無愛的生活,纔是生活的本來面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