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渴望愛情
焦凱的胸腔裡涌起一團發熱的東西。他的前妻對他說,這個女人獨立了,他無話可說。可惜,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不僅僅是從他那兒獨立了,而是從男人那兒獨立了。
“我走了。”蘇曦說。
“我送你到前面吧,這條小街不好打車。”焦凱說。
“不用了。”蘇曦說。
“我擔心你……”焦凱說。
“我心裡很穩當。”蘇曦說。
“那就好,那就好。”焦凱說。
“再見焦凱,多保重。”蘇曦說。
“你也保重。”焦凱最後說。
蘇曦一步一步地走遠了,在風中她贏弱的身體有些搖擺。
焦凱一直看着她的背影,這個女人所經歷的痛苦像幻影一樣飄到焦凱的眼前,他的鼻子酸了。
她還在往前走,離開他越來越遠了。他知道,這個女人會一直往前走,但是,無論她走到哪裡,他都不會忘記今天晚上,他妻子在風中的背影,她多麼衰弱啊。
淚水走了上來,焦凱把頭仰向天空。一輪又圓又大又明亮、的月亮掛在那兒。他就這樣看了好半天,偶爾過去的行人看看他,可是他在看月亮。
可惜,月亮不能像太陽那樣幫助他流淚,當他把頭低下的對候,小街的盡頭已經沒有蘇曦的身影了,他的眼淚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裡面,眼睛澀澀的。
“天吶……”
一個在異國生活的中國女人,如果她有些與衆不同(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經驗去理解所謂的“與衆不同”),你就會從她的臉上讀到只能在域外生成的表情。你無法說這表情透着憂鬱,因爲它還有來自自信的平靜和冷漠;你也無法說這表情神秘,因爲它讓你覺得熟悉,你大概能想到有這樣表情的女人可能經歷的故事,但它拒絕你挖掘,好像在告訴別人,除非她願意,不然沒人能知道她的故事。她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勢,但同時也有玩世不恭的小笑含在嘴角,好像在嘲笑自己前一種態勢。
這是美國西部一個著名的城市,三年後這裡發生了地震。在地震中這家叫“南美”的咖啡館除了壞了幾個杯子,並沒有重大損失。現在,在一個角落的桌旁就坐着這樣的一個女人,她只是旅遊路過這裡,想在這兒休息一會兒。這個叫“南美”的咖啡館既不放南美音樂,主人也不是從南美那邊來的,所以也沒什麼特點,好處是人不多,所以你一眼就能發現坐在角落裡的這個中國女人。她好像在望着一個地方,很安靜的樣子。
最後,你可能讀累了,索性轉過目光看看別人,到處都是臉上只有一種表情的美國人。但很久以後,你還會想起這個女.人,你甚至還會想,這個女人怎麼應付晚年啊?可惜,不是每個生活複雜的女人都對晚年寄予了厚望。
看過前面的故事,你會認出她,是我們的王蕾。
其實,王蕾是在等人。她沒有想到,在她等的人來之前,走進來另外兩個讓她大吃一驚的人。他們選了離門口很近的桌子,侍者走近他們時,他們點了咖啡,好像還點了些吃的,王蕾看見那個女人用手比劃了一個圓形。
王蕾一直看着他們吃完了侍者端來的圓餅,然後好像突然下了決心,朝他們走過去,在快接近他們時,她大聲說:
“蘇曦,爲什麼你喜歡的男人都挺吸引我的?”王蕾說着坐到了他們旁邊的椅子上。
蘇曦和童未明都吃驚地看着王蕾,還沒相信眼前的巧遇。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在這兒?”蘇曦問。
“你還沒回答我剛纔問你的話吶。”王蕾顯然不想嘮家常嗑。
“你在這兒上學嗎?”童未明問。
“不是,我們說點有意思的。”王蕾不耐煩地說,“你是和蘇曦一起來的?”她對童未明說。
童未明和蘇曦互相看看,都笑了。王蕾把這理解成了默認。
“哎,童未明,你能跟我說說嗎,在全國男人都喜歡小姑娘的時候,你幹嗎不喜歡?”王蕾說,“你能告訴我,你當時爲什麼不喜歡我,而是喜歡蘇曦,她
比我更有魅力嗎?”
“你變了好多。”童未明低聲地對王蕾說。
“沒關係,半個小時後,我就從你們眼前消失了,所以你們也不會煩太久。”
“別開玩笑了,王蕾,童未明昨天剛到。說說你這些年怎麼樣,在哪兒,幹什麼?”蘇曦又撿起了老大姐的責任,她沒有說童未明來的真正目的。
“說這些沒用,怎麼樣都是那樣。不過,蘇曦,我覺得真正有變化的是你。”王蕾突然認真地說,“從上一次我見你,到? 現在也不過是五六年時間,你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越變越沒意思了吧。”蘇曦說。
“誰知道,”王蕾說話時又有了嘲諷的意味,“看樣子,現在誰都得瞧得起你了。”王蕾的話讓童未明不安,他從這話裡聽出了過去王蕾根本沒瞧得起蘇曦的弦外音。
“我來這兒讀博士,剛剛畢業。”蘇曦並沒有理會到王蕾的話外音。
“蘇曦發明了一個儀器叫動脈球囊反搏儀。”童未明插話說,“是幫助心衰病人起搏心臟的。現在已經申請到美國的專利。”
“是嘛。”王蕾的驚奇不僅表達了吃驚,也表示了祝賀。
“你這麼幹就對了,蘇曦,女人就該這樣。”
王蕾這麼說的時候,蘇曦又想起了洛陽的死。洛陽最後的直接死因是心衰。如果那時她已經發明瞭這個反搏儀,可能洛陽還活着。
這時,一個六十左右歲的美國人走近了他們。
“你們好。”他操着生硬的漢語說。
王蕾撇他一眼,然後站起來,對蘇曦和童未明說:
“這位是我的老朋友兼保護人,彼得。”王蕾說的時候故意把“老”字強調了一下。
彼得把手放到王蕾肩上捏了一下,像鬆土一樣,露出親呢。
“別碰我。”王蕾推了彼得一把,彼得一點兒也不生氣,微笑地聳聳肩膀。
像濃煙一樣捲來的王蕾,又像煙一樣散去了。告別前,她除了說再見,沒有說別的,彷彿她知道這對幸福的人並不需要她的地址。
“那個人是不是太老了一點兒?”童未明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說了一句。
“今天,我們不說別人壞話,也不把任何人往不好處想,怎麼樣?”蘇曦說。
“明白了,你想換話題了。”
“有時,我想,要是每個人都能幸福就好了,那樣大家都可以善待他人。”蘇曦說。
童未明沒有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
“聽你說挺好的。”童未明真心地說。
“再換個話題吧,你好像在取笑我。”蘇曦說。
“這麼說太不友好了吧。不過我倒是同意換個話題,跟我說說你的專利。”
“你不知道我的專利是什麼?”
童未明搖搖頭。
“你不知道我的專利是什麼,幹嗎來買啊?”蘇曦快要生氣了。
“跟你聯繫的那個張經理什麼都知道。”
“那他們幹嗎派你來?”蘇曦說這話時,像一個幼稚的小姑娘。
“因爲他們突然發現我跟你有特殊關係,所以派我來,想讓你賣得便宜些,說吧,你想要多少錢?”童未明故意拿着商人腔。
蘇曦由衷地笑了。這也許是第一次,她爲自己的成果狠狠地得意了一把。
“看來在錢的方面你沒什麼經驗,我有個建議想聽嗎?”童未明說。
蘇曦點頭。
“跟我回去,帶着你的專利,嫁給我。”
笑容從蘇曦的臉上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她看着童未明,忘記了自己周圍的一切,好半天之後,她說:
“你不是說你永遠都不結婚了嗎?”
“但是,現在我面對一個富有的女人,改主意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啊!”蘇曦差不多要伸手去打一下童未明,像一個初戀的小姑娘。
童未明欣賞地看着“失態”的蘇曦,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這個女人終於爲自己的奮鬥成果得意了,忘形了,而他
爲蘇曦的此時此刻也盡了自己的努力。他腦袋裡冒出一句歌詞:愛別人也是愛自己。
“可惜我們來不及要個孩子了。”童未明說。
蘇曦已經說不出話來,她就像一個能呼吸的幸福木偶。
“但我們還來得及過個不錯的晚年。”童未明又說。
一顆很大的淚滴從幸福木偶的臉上流了下來,窗外有人大喊了一聲:
“嗨!”
五年後的一個夜晚,秋雨像綿密的蛛網將天空籠罩起來,某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67飛機正穿雲破霧奔向首都機場。座艙裡一位美麗漂亮、氣質不凡的年輕女子正跟一位金髮碧眼的外籍人交談着什麼,他們的交談顯得十分融洽,年輕女子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但因爲他們說的是西班牙語,乘客中懂這種語言的人寥寥無幾,他們交談的輕鬆愉快也就純粹屬於自己了。
這位年輕的女子就是王蕾。王蕾現在在美國定居。五年的海外生活,使她掌握了四國語言,憑着她的語言能力,王蕾在哪一個國度都可以從容不迫地生存。她的朋友遍天下,隨時都可以結識新的朋友,隨時又可以將不再適合自己的舊朋友淘汰出局。
在國外的幾年,她利用自身的美貌資源依靠着一些對她垂涎的男人做了很多宗交易,手裡有了大筆的金錢。對於一個有錢的女人來說,錢的多少已經對她失去意義了,現在她最渴望的是愛情,王蕾在國外幾年,每年都戀愛,她的愛戀故事可以寫出10本暢銷小說,但沒有一樁故事讓她有一個完美的愛情結局,所以王蕾總以爲生活對她來說是一個悲劇。
波音767飛機開始徐徐降落,空姐喊:請大家系好安全帶。
王蕾跟西班牙男人的交談告一段落,但交談帶來的愉快仍然留存在臉上,使王蕾看上去更加楚楚動人。
他們走出機艙的時候,似言猶未盡。在候機大廳,兩人終於要分手了,王蕾知道這位西班牙男人是來大陸投資的,已經有人在出口接他了。
王蕾心裡一陣失落,縱然她有萬貫家財,仍是孤身一人,如秋雨秋風中的落葉。
走出候機大廳,她招手喊了輛的士,坐進車裡以後,她的安全係數又調正過來,好像家的一半已經擁有了。秋雨帶給她的淒涼悄悄被汽車裡的暖氣驅逐着,她靠在車座上,看着汽車緩緩馳出停車坪,迅速奔向高速公路,開往市區。
A市變了,它正以國際大都市的姿容裝點自己,立交橋一架接一架,閃爍的霓虹燈將大街馬路輝映得色彩斑斕,讓王蕾有點不敢相信是在故鄉的土地上。如果不是大街上的中文廣告牌提醒自己,王蕾真以爲是在異國他鄉。
王蕾內心感慨着,忍不住跟司機聊起天來。A市的司機都是有水平的侃爺,他不怕你說話,就怕你不說話,只要你一開口,他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專撿你想聽的話侃,什麼某個貪官又繩之以法了,哪個地方要建五環了,某某俱樂部是專門爲有錢人設的,一張年卡50萬,裡面什麼設施都有,還可以用數碼相機拍裸照,並當着你的面銷燬底片。現在有錢的男人包二奶已經很正常了,民不舉官不究。不過眼下的一些有錢男人大部分比從前理智了,不再像電視劇《來來往往》中的男女那般忘我地投入。
王蕾一直聽着,這些在國外司空見慣的事情,在國內競成了街談巷議的新聞,看來國內國外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司機見王蕾不吭聲,以爲她對這些馬路新聞不感興趣,便立刻換個角度又侃了起來。
說某某名星偷稅被逮起來了,山東有一撥農民向總理告狀把她告進去的,她在山東征了農民的地,生產化妝品,產品一車一車拉走了,就是不給農民開工資,人家農民沒有土地靠什麼吃飯啊?只好告她吧,不告她纔怪呢。
說某某歌星同性戀得了艾滋病,據說這位歌星的初戀情人是影壇的一位大牌女名星,因爲女名星的父母不同意他們的婚姻,從此歌星對女人就沒有興趣了,就開始同性戀了。同性戀被一個叫李銀河的女學者定名爲“亞文化”,名字還挺雅,不過也夠玄的,連同性戀這樣的髒事也能靠上文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