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傳說中的愛情
焦凱買來了處理簡單傷口所需要的東西,然後小心翼翼地幫助王蕾一點一點地清洗血污。當他們做完這些的時候,王蕾坐到一面鏡子跟前,這面很窄的立鏡是女房東留下的,它曾爲焦凱發現王蕾身體的美妙之處起過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是現在焦凱卻通過這面鏡子看到了跟美妙毫無關係的可怕:王蕾臉上的血污清洗掉了,但一道道紅色的劃痕殘酷地分割着王蕾白皙的皮膚。劃痕深的地方腫得高些,焦凱無法想象那些結痂掉了之後,會不會留下疤痕。
即使他不想這是蘇曦一手所爲,作爲一個男人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傷口,這和男人間的毆鬥所造成的傷害不同。他站在王蕾身後,輕輕把手放到她的雙肩上,如果可能,他真的想哭。
“我該回家了。”王蕾看着傷口,首先想到的是父母,於是就說了出來。這也許是她性格奇怪的一面,她能爲在許多人看來是平常的小事發瘋地吵架,但在能把許多人嚇壞的大事面前鎮定自若。
焦凱沒想到王蕾這時會提出這樣的問題,而這的確又是個很大的問題。王蕾不能隨便在外面過夜,那麼回家這傷口怎麼辦?怎麼向她父母解釋。
焦凱沒有退卻的選擇,他說:
“我送你回去。”
王蕾從鏡子裡盯盯地看着焦凱,好像她沒有明白焦凱這話的意思,又好像她不相信焦凱有這勇氣。
“得向你父母做個交待。”焦凱堅決地說,說話間心理準備也充分一些。
焦凱感覺到了王蕾矛盾心情背後最終想要的東西,她希望焦凱去,因爲在她看來這是很男人的舉動,甚至很浪漫,王蕾和焦凱間由於年齡或價值觀念所造成的差異,往往在這樣的時候顯現得很清楚,焦凱要求送王蕾回家,是因爲他覺得必須這麼做,不管願意不願意,這跟責任有關,而不是別的。
焦凱先替王蕾穿好衣服,然後自己也穿戴好。他站在門前,平靜地對王蕾說:
“我們走吧。”
“你真的要去?”
焦凱點點頭,然後他看見王蕾的眼睛裡進出深受感動的光芒。
王蕾有着她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但她畢竟還年輕,還處在靠想象理解世界的階段,因此,有時候在活法上有一點隨心所欲的架勢,但這不過是階段性的表現,沒人能在這條路上走很遠,因爲想象總要碰壁的。
一路上,王蕾出於好心,設想了好幾種,她父母可能對待焦凱的態度。比如,二話不說立刻把焦凱攆出去的可能首先被王蕾提出來,但馬上又被她否決了。
她說,她父母是有教養的人,再生氣也不可能做出無禮舉動的。焦凱靜靜地聽着她說,不停地撫摩她的肩頭。他心裡很空,根本想不出她父母可能有的態度,索性不想。
“你害怕嗎?”王蕾問。
焦凱點點頭。
“爲什麼?”王蕾不滿地說,“我父母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只不過對你有點尷尬罷了。再說……”
焦凱用手捂住王蕾的嘴,他害怕王蕾說出傷人的話,比如,“再說你本來也有責任”,他猜她可能說的就是這句話,所以打斷了,他眼前承受不了王蕾這樣的話。
“我不害怕他們怎樣對待我。”焦凱說。
“那你怕什麼?”
“他們會想辦法讓我們分開的。”
“他們肯定會這麼想,但能不能做到,這取決於我們。”
焦凱對王蕾笑笑,替她攏過去吹到臉上的頭髮。
“還疼嗎?”他的聲音溫柔得動人。
王蕾乖乖地搖搖頭,把頭枕到焦凱的肩上。
“現在打車吧?”焦凱問。
“再走一段吧。”
當王蕾和焦凱終於站到王蕾父母面前時,他們的確像女兒猜想的那樣,大吃一驚,但好像並不是因爲焦凱來了,而是女兒的傷。父母的兩雙眼睛緊緊地盯在王蕾的臉上,這難道是他們的女兒
嗎?他們的女兒從沒受過任何人的傷害,他們一直認爲作爲父母他們是有能力保護女兒不讓別人傷着。現在怎麼了?
王母伸手要去碰碰女兒的臉龐,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王父抓住女兒的手,臉色鐵青,“怎麼了?”他問。
王蕾被父母的情緒感染了,剛纔被忘卻的委屈又升涌起來。“在父母這兒我多麼重要啊!”她想到這兒,眼淚也流下來。她的淚水流經傷口時,蜇得很疼,她的臉抖動了一下。
王蕾的父親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憤怒使他的心狂跳不止。他把注意力轉到焦凱身上,從外表看他還算鎮定:
“也許你能對此做一點兒解釋?”。
“都是我的責任,我……”焦凱大包大攬地說。“那好,我們可以出去說說。”王蕾的父親打斷焦凱的話,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對焦凱說。
王蕾身上保護焦凱的意識這會兒也活了起來。她拉住父親的胳膊搖晃着,企圖以女兒對父親的特權化解雙方間的怒氣。
“你們彆着急嗎,我沒事的,先讓我給你們介紹……”
“你閉嘴!”王蕾的父親甩開王蕾的手,厲聲喝道。“你看看你的臉,還敢說沒事兒!小心你將來出不了門。”
王蕾被父親的態度驚呆了。從小長到這麼大,父親從沒這樣對過女兒,不管她犯了什麼錯。王蕾也沒見過父親這樣對過別人。她一時說不出話了。
“請吧。”王父對焦凱伸出手。
焦凱看一眼王蕾,王蕾把握不準,焦凱想通過這目光傳達什麼。那目光既沒有感情也沒有責備,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是胸有成竹。那目光甚至沒有暗示王蕾要堅強,要相信他們的感情。那目光好像什麼都沒有,彷彿一個再也找不到力量抗爭的人,把自己的生活交給了命運,而聽從擺佈。
焦凱隨王蕾父親離開時的無奈,給他自己刻下了很深的感情印記,這是他過去的那麼多年生活中從未經歷過的。他好像看見了自己或者說是人的致命侷限:的確有這樣的場合和這樣的事情,身在其中的時候無能爲力。這時候他認真地痛恨自己,但於事無補。
焦凱和王蕾的父親離開他們的院子,來到街上。王蕾的父親走在前面,他想把焦凱領到一個能坐下來說話的地方,又不想在家附近,擔心碰到熟人,於是就招呼了一輛出租車。
在車裡,焦凱依然沒從剛纔的無奈情緒中擺脫出來。他看着坐在前面的王蕾父親的後脖頸,好像也看到了他作爲一個男人的力量。
“他是父親,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充滿力量,理直氣壯,看來他可以保護自己的女兒。”焦凱想,“可我卻沒有這樣做的機會,儘管我和他一樣愛王蕾,甚至比他更愛,但爲什麼我不能理直氣壯地去表現我現在的感情?”想到這兒,他覺得特別窩囊,不由地又想到蘇曦,“都是因爲她,她瘋了!”焦凱又一次有了那樣的感情,恨不得馬上見到蘇曦……
王蕾的父親把焦凱領進一個賓館的咖啡廳後,有些後悔了,因爲他現在感覺沒那麼多的話要對焦凱講,也不想聽他說。他不是要了解他們的感情,而是消滅它。
他們坐到一個角落,王蕾的父親點了兩杯咖啡。在咖啡送上來之前,他沒說話。焦凱看得出來,他故意要這麼做,給焦凱心理壓力。
但焦凱不緊張也不害怕,他知道自己可能失去的是什麼,但眼下他無能爲力。在他所愛女人的父親面前,他怎樣抗爭或表白,都可能被對方的一句話擊敗:你是結了婚的男人,你沒有權利!沒有權利在這種場合下理直氣壯!
咖啡終於端上來,王蕾的父親自己喝了一口,焦凱沒有喝。他發現焦凱沒有喝,也沒勸他,接着自己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後他朝遠處的服務員擺手。服務員走過來,他說:
“結賬。”
服務員有些吃驚,王蕾的父親看她一眼,彷彿在問,“我的話你沒聽懂嗎?”服務員點點頭離開了。這時,王蕾的父親看焦凱一眼,根本沒在意
焦凱眼神兒中流露出的不屑,他說:
“其實我要對你說的話不多,因爲我不想知道你和我女兒的事,什麼都不想知道。”
焦凱無奈地笑笑,無話可說。
“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們做家長的想法。”
服務員把賬單交給王蕾的父親,他看一眼後把錢交給服務員,服務員再一次離去。焦凱心想,他還要等着找錢,然後他就可以驕傲地離去了。
“我們絕不允許女兒跟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有感情糾葛。”
“我正在辦離婚。”焦凱認爲有必要說這句。
“那也不行。如果王蕾找不到一個好的男人,可以找個差的,爲什麼要跟一個有過婚外情的男人?!”
“照您這麼說,愛情是無所謂的?”焦凱有些頂撞地說,他感到絕望,他不能想象面前這個男子漢有一天能成爲他的岳父,於是他和王蕾的前途突然黯淡起來,他便不在乎自己的態度怎樣了。
“愛情?”王蕾的父親充滿諷刺地強調着這個字眼兒,“我想,作爲一個丈夫,我比你更有資格談愛情吧。”
服務員又走過來,把要找的零錢交給王蕾的父親。
“我想你至少還不是一個完全喪失理智的人,所以對我最後的忠告,你最好在意些,其實說成警告也不過分。”王父說到這兒看一眼焦凱。焦凱的表情一如剛纔。
“離開我女兒,不然我讓你失去工作,必要的話,也可以將你送進監獄。”
焦凱沒有說話,但眯起眼睛看着對方。
“你用不着這樣看我,這沒用。一個男人能不能輕蔑地看別人,要看他有沒有這個實力。我告訴你,爲我女兒我可以做一切。而且,你最好相信在社會上官場上混了一輩子的我,有這個實力。照我說的話去做。”
王蕾的父親站起來。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說完,王父闊步離開了安靜的咖啡廳,留下焦凱一個人,面對一杯一口沒喝的咖啡,頭腦裡一片空白。
在這個世界上肯定有這樣的人,在他們遇到面對不了的困難時,倒頭便睡。最重要的是,他們也能睡得着。如果他們有體貼的父母或朋友,常會把他們喚醒,怕他們這樣入睡導致精神失常。這樣的人也許會精神失常,但肯定不是因爲入睡。
蘇曦不屬於這類人,即使在她精疲力竭痛苦至極的時候,她也找不到入睡的可能。有時,她想,這是上帝送給她的命運。當她被同事從醫院送回家後,躺在牀上渾身發軟。她服了安定後不久,便昏睡過去。但她總是從昏睡中醒過來,而且沒有任何緣由地突然醒過來,然後心狂跳一陣,接着她閉上眼睛,等待這急促的心跳過去,再一次進入昏睡。
當她從最長的一次昏睡中醒過來時,依舊很難受,好像根本沒睡過一樣。她坐起來喝了一杯水,記起來自己剛纔做的夢,不由得不安起來。她從沒做過這樣奇怪的夢。
在夢裡,她走在一條很寬很長的大街上。街道的兩邊是又高又壯的楊樹,沒有車輛,只有行人,但行人都朝她去的相反方向走。偶爾有幾個與她同方向的行人,都很快地超過她了。於是,她也加快腳步。可這樣沒走幾步,她就看見自己的左腳脫離了她,走到她前兩步遠的地方去了。她一開始不相信這是自己的腳,但她認識自己的皮鞋。她嚇壞了,連忙低頭看自己的左腳是不是還在,它不在了。她停住腳步,然後眼前的左腳便回到她這兒了。接下去她又走,一切正常,可又有行人超過她,然後又加快腳步,左腳便又離她而去……
就這樣循環了幾次,她醒了。在夢中她覺得自己恨不得揍自己一頓。在她醒了之後,思緒依舊集中在這兒,她不明白在夢裡爲什麼偏要加快腳步?
電話突然響了,嚇了蘇曦一跳。她猶豫,但還是拿起了聽筒。
“蘇姐吧,我是陳大明。怎麼樣?我都聽說了,這會兒那×丫頭該老實了吧。以後這事兒你全找我,別的不成,幫你出出氣沒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