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執手

位於浦東的上海證券交易所大廈從層層高樓大廈的遮擋中緩緩展現出來,漸行漸近。藍色的大廈中空,就象股票的框形箱體圖形。

?出租車裡的林易渺要離開上海回利音過春節,回到他近三年沒有回過的家,他正向浦東機場趕去。

?他特意繞道經過上證所,來看看這幢對他有特別象徵意義的大廈。他曾經羨慕過在這座交易大廳裡的“紅馬甲”們,他們是掌控上億資金和股票走勢的交易員和操盤手,就連那裡紅紅綠綠的超大牆幕顯示屏也比其它交易所裡的顯示屏更具有攝他心魂的力量。自從他隨尹奇榮一起參觀了大廳一圈後,曾經的羨慕反而淡化了,那些紅馬甲本質上和他是相同的,如同那裡的巨無霸顯示屏與電腦顯示屏所顯示的股市行情實質是一樣的,也難怪大廳的有形席位正在向無形席位轉變了。他覺得操盤成功就相當於穿上紅馬甲,操盤失敗就如同穿綠馬甲,即使自己在紅與綠中穿行都沒有什麼心驚肉跳的。如今的他,剛剛以市場處經理助理的身份和尹奇榮共同操盤極鑫公司的巨資,他必須趁這個春節好好放鬆一下,然後全心投入到新的戰鬥。

?出租車經過張江高科技園區大門。林易渺買的第一隻股票就是代碼爲600895的“張江高科”,用了兩千多元,兩天後就賺了兩百元,一週後賺了五百元。這隻股票是他隨意選的,選的理由僅僅是因爲頭天它漲停了,炒股口訣中有條“強者恆強”理論在那時打動了他,加之名稱中有一個“高”字,他迷信地要圖吉利就看中了它。這隻股票讓他第一次嚐到了炒股的甜頭,並開始不斷向股市裡投錢,投到囊中羞澀,最終打個四折逃了出來。然後陰差陽錯地,他又走了進去,一直走到現在,走出落魄,走到了同齡同行難以企及的高度,還能無所顧慮地走回利音那個難回的家。他平靜地眺望着遠方歐式化的民居,對向後飛逝的張江高科技園區一路充滿了好感。

?磁懸浮列車在不遠處從出租車身後呼嘯而過,把他遠遠地拋在後面。它還需要五分鐘就到達浦東國際機場,出租車還需要十八分鐘。林易渺拿出手機看時間,等會兒他就能確定自己的預測準不準,他喜歡檢測自己的預測能力,這是他解悶的一種方式。

?他看了時間,就去看一條未讀短信,開始他以爲是天氣預報之類的廣告短信沒在意,那短信卻是苗習悅發過來的:“今天我回成都看錶姐,她得了抑鬱症。春節快樂!”

?他想:她怎麼今天也回去?也是坐飛機吧,浦東還是虹橋……

?他沒有回覆,直接刪除了短信。

?搬家之後苗習悅偶爾給他打電話、發短信他都沒有迴應她,從那些短信中得知網站已經招兵買馬運行良好,未有艾還是任總編,增設了一副總編。即使他不回覆,她也從不問他什麼、怨他什麼,一句話也不會多說,彷彿一直在向他這位投資商彙報工作。爲此他有些不安,但並不打算改變曾經的決定,她願意這樣告訴他什麼,他就聽什麼,直到她不願再告訴他什麼爲止,畢竟,那是一個與他有關的網站,雖然他再也不去看。

?一年多的操盤經歷讓他越來越固執,決定了的事不會輕易改變,如果被外界所誘惑而動搖最初的決定,那麼最初的目標很可能功虧一簣,那是操盤手的大忌。面對苗習悅春節的問候,他讓自己繼續保持沉默;面對那位曾經也想出家的女子患抑鬱症的消息,他不讓自己顯出關切;面對用失去寧文勝換回的網站,他不想過問一句;面對杳無音訊的寧文勝,他沒有再去尋找……他想,自己是不是成了沒有感情的冷麪人。

?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座落在長江入海口之南,林易渺到達了機場一號航站樓,那是一座遠看象白色海鷗在波濤上飛翔的航站樓。機場離海很近,但近海不是蔚藍色而是黃浦江那樣的渾黃色,所以人們提到上海不會想起海南那樣的海。

?他看了看時間,從張江高科技園那一帶到這裡用了十九分鐘,他對自己的預測比較滿意,他知道這種基本準確的預測是建立在沒有意外情況的基礎上的。在股市裡,這種常規預測隨時都在進行,操盤手卻是在意外情況的預測中體現高低的。

?他走入航站樓,想起去年此時他本該和寧文勝一同從這裡飛利音,但後來他不得不在這裡爲寧文勝送行。如今他們失去了聯繫,不再同行,他不知道寧文勝今年是否回利音,現在又在哪裡。形單影吊的感覺穿過人羣的縫隙又開始浸入他身體和內心。

?林易渺曾經給寧文勝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說明了幫助苗習悅的緣由,請他能夠諒解自己的選擇,並理解苗習悅辦網站的決定,同時告訴他,自己搬了家,不想任何人找到自己。寧文勝過了很久纔回信,內容是一段沒有任何書信格式的直白:“我已離開海運公司開了一家海運代理公司。關於苗習悅,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就象當年我再怎麼刻苦努力,都沒有一門課程能考過你。我們永遠是兄弟,但不必永遠在一起。祝我們都幸運、幸福吧!”

?林易渺不理解寧文勝爲何非要離開海運公司,但又相信他自立門戶必定有他的理由。寧文勝和他是不一樣的,他喜歡一種安寧甚至是按部就搬的生活與工作,寧文勝更喜歡有變化有刺激比較熱鬧的生活與工作。如果寧文勝的公司辦得紅紅火火他會爲他高興,不然,他擔心自己逼他走上了艱辛之路。

?離航班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林易渺不緊不慢地在標有MU的東航服務櫃檯更換了登機牌,又通過了安檢,只是鑰匙上一把功能齊全的軍刀被安檢員果斷地沒收了。他懷着惋惜在候機室等待登機,心想幸好沒有把那把珍貴的藏刀帶在行李箱裡,那把具有特別紀念意義的藏刀成了他客廳的裝飾品,是他的鎮宅之寶。

?機場不是火車站,即使春運期間也不顯擁堵,人們在候機室裡用各自喜歡的方式打發時間。他在候機室裡到處轉悠了一圈,無事想做,剩下的時間就用來發呆。他透過候機室高大的玻璃幕牆,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地看着起起落落的航班以及各施其責的工作人員,突然想起了一句話:中國企業總在呼喚高級人才,其實更需要盡職盡責的螺絲釘。企業是飛機,人才是發動機,如果沒有成千上萬的好螺絲釘,飛機又將如何?

?一對情侶走到玻璃幕牆邊的欄杆旁看着樓外的機場風景親親熱熱地交談着,擋住了他向外觀望的視線。看着他們卿卿我我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形單影隻,一陣酸楚襲來:如今似乎什麼都不缺了,爲什麼偏偏缺了一個心愛的人?難道,我真的象有人那樣,窮得只剩下錢了?不能!我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愛她,珍惜她,帶她一起去利音,去天涯,去海角。

?他又想起了苗習悅。夢裡已經不再是樑芝潔,而是苗習悅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甚至一怒一悲都觸動過他的心靈。她的身影白天揮走了,晚上會浮現,夢裡也會浮現。一度時間裡,網絡是他們的連線,網絡文字是他們的心聲,現實裡卻難得相見。無論是有形還是無形的語言,她的話都象春雨潤物,句句滴進了他乾涸的心坎裡。而她的文字與神情能讓他感知她的愉悅與歡喜。他覺得自己是懂她的,她也是懂他的。

?唉,爲什麼彼此又會落得如此境地?

?他曾經試圖去尋找更適合自己的女子,包括努力去欣賞公司所在大廈裡喜歡他的女子,但是話不投機總嫌多,說一兩天可以,說一兩個月可以,然後,什麼都不想說了。他和那些女子如同水與油,始終不能溶和在一起。

?但苗習悅不是,她和他都象水,或者都象油,即使總那麼遠遠地隔着也藕斷絲連地相融。在她面前他的話似乎說不完,她的話總是落入他的心坎,他喜歡聽,他在乎……

?他的心揪得發痛,一陣強過一陣。難道,我就這樣和苗習悅眼睜睜地錯過?花兒錯過一時不過錯過一年,人兒錯過一時也許就錯過了一生,就象當年和樑芝潔的錯過,也就錯過了彼此的一生,多少年自己都不能釋懷。

?他想起路上看到的那條短信,他想自己要作些改變了。他已經失去了寧文勝,爲什麼又要失去苗習悅?從前的樑芝潔是自己沒有能力抓住,現在有能力了爲什麼不去好好抓住苗習悅?從前在意過未有艾與苗習悅有來生之約,自己夢中的前生不是與樑芝潔有過來生之約嗎?前生的錯過導致了今生的錯過。今生再錯過苗習悅又能奢望來生與誰相約?

?他要去尋找心靈的歸屬,爲自己的人生賭上一把,即使輸了也不會後悔,努力過就不會遺憾。就象失去了樑芝潔,他知道自己在當時的條件下是盡了最大的力了,他不會後悔,內心無愧,只能怨命運讓他們有緣無份。

?他再也不願有失去一個人的痛,他掏出了手機,向苗習悅發去了一條短信:“我在候機,回利音。願我的女神新年如意!想你的高原愁。”

?林易渺發完了短信開始緊張起來,他不知道苗習悅會不會再回復他,他希望得到她的回覆,讓他能夠知道她在怎麼想……正等着她的回覆,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候機室的另一頭站了起來,她正在撥電話。

?苗習悅!好久沒有見到她,她已經燙了捲髮,利落地斜紮在腦後,一縷捲髮垂在胸前,多了一縷原有的俏皮。

?林易渺的手機響起來,傳來《愚人碼頭》的鈴聲:“我已不能回頭,天它可願意幫我,你在何處漂流你在和誰廝守,我的天涯和夢要你挽救……”

?林易渺在鈴聲中向苗習悅一步步走去,走去……他曾經用心地向她走近,但總是怯了步,這次他不了,她本來就近在咫尺,一直在自己身邊,從來沒有走遠,哪他們相互看不見,也有說不清的相知與相融。

?苗習悅低着頭焦急地看着電話遲遲沒有接通,她跺了一下腳,自言自語怨道:“這個高原愁,又不接,真是愁死我了!”

?林易渺已經來到了苗習悅面前,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樣子生出甜密的感動來,這世上真的還有一個人這樣在乎着他的,一個自己暗暗愛着的人,一個不知不覺就愛上的人。他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替她合上了手機,緊緊地捧住她的手說:“別生氣,我的女神。我在這裡等你。”

?苗習悅一見是他,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臉微微發紅,然後看着他抿嘴而笑:“你急死我了……”

?林易渺用手示意她不要再說:“過年過節的,不許說不好的話!”

?苗習悅見他還是不放開自己的手,想掙脫出來。林易渺眼含喜悅與愛慕輕輕將她往身前一拉,她隨即輕柔地倒在他懷裡。

?她望着他說:“我們又怨家路窄了嗎?”

?林易渺不管這是大庭廣衆之下了,只覺得機場剩下了他們兩人。他輕輕抱住她,不是驚心動魄的激動,也不是初戀之時的澀,是種相識相知甚至是相依的平靜,彷彿他們從前就是一對戀人,相約這裡,連擁抱都自然而然。

?他嗅着她薰衣草般的髮香,對她耳語道:“不,是老天不忍心讓我們總走得那樣近,卻相離得那樣遠。”

?廣播裡在提醒林易渺所乘的航班正式登機了。

?林易渺說:“好希望航班能夠延誤,讓我多呆一會兒。但它不聽我的,我得走了。”

?苗習悅不鬆手,說:“不要你走,不然我又找不到你了。”

?林易渺說:“不要你來找我,我會來找你的。”

?苗習悅問道:“我初六回來,你呢?”

?林易渺說:“我爸要過生,初七纔會回來。好好照顧你表姐,代我問候並祝福她。”

?苗習悅點了點頭,還是捨不得他離開。

?林易渺捧起苗習悅的臉,才發現苗習悅的眼和他一樣溼潤着。他說:“說不出的高興,真的。我真高興!”

?苗習悅說:“嗯,我也是。”

?林易渺說:“我的女神,等我回來,知道嗎?”

?苗習悅眨着亮晶晶的眼笑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從去年等到今年。你卻不知道。”

?林易渺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又握着她的雙手,輕輕捏了捏說:“你知道,我知道。”

?當林易渺依依不捨地放開苗習悅的手,乘上東航航班,隨機滑過修長的跑道騰空而起直插雲霄,他望着長江入海口如海洋一般地輔展在眼前,對這座充滿滾滾愛戀的城市有了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