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斬將

寧文勝和趙商、付印在開學之時都離開了那套簡陋的出租房回了學校,帶走了各自的筆記本電腦。客廳裡的兩臺臺式電腦一臺是房主棄之不用的故障電腦,一臺是寧文勝爲了提高網速購的二手電腦,保存着大家四處收集的一些資料以共大家隨時查閱。這臺不起眼的電腦成了林易渺的專用辦公設備,從客廳受寵搬到了臥室。

房主很快把另兩間空出來的小房間重新出租給了兩位男大學生。大學生們互不認識也絕口不提自己屬於哪所大學,在得知林易渺一無學校二無單位後一同對他充滿了警惕,連笑容也有些勉強了。同一屋檐下,大家按照自己的生活習慣和軌道生活,井水不犯河水,即使相遇也是點頭打招呼,基本無話。

林易渺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只管做自己的事。

但是兩位大學生卻在無意間帶給林易渺一些無法排解的煩亂。他們輪流帶女友回來,有時當着他的面誇張地打情罵俏,讓他本來平靜了一些的心情又泛起了波瀾,也讓他不再平靜地面對思念涌動的長夜。林易渺看着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就想起了樑芝潔,想起自己和她開始是心照不宣,然後就是偷偷摸摸,就是小心翼翼,唯恐一時的疏忽造成對方不悅或者傷心,從沒有象他們那樣愛得目中無人肆無忌憚。但是那樣小心地呵護一段不同世俗的感情之花,卻眼睜睜地看着它在眼前、在掌心裡、在心窩裡迅速地凋謝,無能爲力……這麼久了,他在QQ上爲樑芝潔留下的幾次問候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任何回覆,彷彿她徹底從自己的視線裡消失了。是的,自從在拉薩那次短暫的相遇之後,她已經消失了兩年,似乎是二十年。

他怨她無情卻不再恨她,那些恨都已經埋葬在成都了。在離開成都的前一晚,他對未來充滿了絕望,絕望之中他將那些伴着他的校服、毛衣和空了的紅包一同埋到了一棵玉蘭樹下,讓與她有關的記憶化爲玉蘭花下的泥土,祭奠夭折的愛戀。哪知這埋下的思念被這兩位大學生輪翻給挖掘了出來,讓他難受異常,如同揭開他快要癒合的傷疤。人們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沒有婚姻愛情就死無葬身之地,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對這場失敗的愛情耿耿於懷,就是因爲自己沒有走入那座本來屬於他的墳墓,成了愛情的孤魂野鬼,獨自在亂墳之外遊蕩與哀鳴,找不到一處容身之地。

林易渺很想搬出這套出租房,逃避那些讓他煩亂的嬉笑之聲,但條件尚不允許。他想快些賺些錢,離開這裡另找清靜之地。

寧文勝在極鑫投資公司的兩個月見習期在開學不久就滿期了,在林易渺十來天的親自操盤下,帳戶從虧損一萬餘元炒到了三千餘元的贏利。對二十萬的本金來說,這點贏利可以忽略不計,在大盤指數略有擡頭的情況下,這算不上什麼業績。林易渺看着那個雖然顯紅卻很寒磣的帳戶數字對公司正式錄用自己爲操盤手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他只是想,有這些資金在這裡墊底,即使不在極鑫公司做,自己同樣可以賺錢,股票炒好了,哪需要爲其它公司打工呢。

寧文勝見自己虧出去的一萬多回籠了,喜滋滋地磨拳擦掌:“還是你會炒作,服了你了。幸好你沒聽我的,這樣快就幫我翻了身。渺兒,今後你放手去炒,我就象放風箏,只管給你放線,讓你越飛越高。我再也不干涉你了。”

林易渺想起這段時間爲了堅持自己的炒股風格和寧文勝差點翻臉就心有餘悸。

寧文勝不贊成他全進全出的操盤法,象打殲滅戰,不殲滅高點的股價就被高點的股價殲滅;也不贊成他買二十元以上的高價股,從二十元跌到二元肯定比八元跌到二元的下跌的空間更多;更不贊成他買市盈率高的股票,那樣的股票就是泡沫特別豐富的危險票,破滅的概率肯定更高。爲了糾正林易渺的這種操盤法,寧文勝幾次都用不讓他操盤作威脅,好在只是惱怒地說說吵吵而已,看着那些似乎危險的股票一次次帶來了不少的收益他並沒有動真格,讓林易渺堅持了下來並扭轉了虧損的局面。

林易渺想起這纔開始就炒得如此費力,聽寧文勝這麼表態了就順水推舟地說道:“你得說話算數,免得我炒得膽擅心驚的,不踏實。勝,我的生家性命就係在你的股票裡面,你要相信我,有它纔有我,沒它也就沒有我,我拼命也要把它炒好,沒有把握的股票我不會要的。這樣可不可以,我每個月給你彙報一次工作,虧了我把帳記在那裡,今後用賺的來賠你,真正讓你保本。”

寧文勝扶了扶眼鏡,瞪大眼睛象看怪物史萊克一樣地看着林易渺說:“兄弟,你要搞清楚,我們是在協手合作,不是服務和被服務的利用關係,是共同打拼創業的關係,我們要同甘共苦、生死與共才行。我指望它爲我們帶來第一桶金呢,讓它帶你走出困境,也讓我早些買房娶老婆……”

林易渺從沒聽寧文勝談起女朋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不願提及這個敏感的話題,聽他說到這裡了就趁機問道:“對了,勝,我還沒關心過你有沒有女朋友呢,這麼說來你有了?”

寧文勝一下泄了氣,說:“有什麼呀,我們小城市出來的男人,大城市的女子纔看不上呢。今後,我偏要掙錢娶個大城市的,讓大城市的男人一邊涼快去!”

林易渺聽出他的話中帶有失落和報復的語氣,歉意地說:“該不是失戀了吧?只怪我這段時間只關心股市了,沒關心你。對不起了,勝。”

寧文勝說:“現在的女人太現實了,我算是見識了!沒有好的工作,沒有新房子,這裡的女人骨子裡就看不上你。連你是小城市裡出來的似乎都要低一級,上海人難道就高人一等?”

林易渺見平時有些自負的寧文勝也這般自卑地不平起來有些意外,估計他追求過上海女子卻因那些現實的條件失敗了,其中的心酸幾乎能夠猜測了,就自嘲地安慰他說:“我還是農村出來的呢,那就更不能有什麼指望了,到時回農村老家娶個村姑就不錯了。上海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還不是平凡女子,又不是仙女,那樣高傲勢利的女人娶回來也沒意思。”

寧文勝揮了揮手,象要揮去內心的不快,說:“別提這個了,我現在對女人不感興趣,只對錢感興趣。現在掙錢纔是我們的大事,不然一切都是空談。等我有了錢,是我選女人,不是女人選我!渺兒,我出資,你操盤,今後就看你的了,我們不會永遠這麼窮下去的,一定要富起來。我不想給你過多壓力,你輕裝上陣只管炒,不該聽我的就不聽,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爲了我們共同的利益!我這人只求簡單,最怕把事情弄得複雜化,你不用每月彙報,我們不是上下級關係,知道嗎,我們是共同作戰的好兄弟。我什麼時候問起來你如實告訴我就是了,好壞對錯我都不怪你,只求你說真話,讓我心中有個數就是。你對我一定要說真話,我不能容忍欺騙,知道嗎?”

林易渺知道寧文勝追求簡單的性格與自己是相似的,什麼事都喜歡君子協議,口頭協議,不喜歡那些親兄弟明算帳的什麼手續,更是厭惡欺騙,不禁握住他的手注視着他說:“勝,看我的吧!我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寧文勝點了點頭,眼神充滿了自信。他又看了看沒有多少業績的帳戶市值,猶豫着說:“去極鑫公司接受考覈可能通不過,要不申請下個月再作考覈。”

林易渺說:“死馬當活馬醫吧。如果他們不錄用,我們自己單獨幹也一樣。”

寧文勝說:“不一樣的,正式錄用後公司還要進行正規培訓,聽說還會拜專業操盤手爲師學好久呢,那時利用別人的鉅額資金進行專業性炒作收益會更高,我們這點資金也可以跟着沾光了。”

林易渺本想說收益高虧起來也更嚇人,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泄氣,現在只能鼓足勇氣往前衝,只能最大限度地追求成功,不然他們什麼也會失去。他嗯了一聲說:“我還沒想這麼遠呢,我一定要去試試,爭取被錄用。”

考覈那天上午,寧文勝把林易渺送到位於浦東新區的極鑫投資公司辦公樓下就離開了,剩下的事都得交給林易渺獨自去面對,彷彿極鑫公司與他沒有了任何瓜葛。

極鑫公司位於一幢寫字樓的第十五層,每間辦公室裝修現代而氣派,工作人員在自己格子式的辦公區內神情專注而嚴肅地注視着電腦屏幕,不時熟練地敲打着鍵盤,對前來的人員一掃而過不會多看一眼。行走中的工作人員疾步如風,透着一種緊張的工作氣息。

林易渺來到金融投資事業部,要在市場總監辦公室那裡再次接受面試。只見前來面試的應聘者在門外排着隊佔滿了過道,有二十來個人,一個人進辦公室隨之就會有一個人出來,帶着一臉沮喪和愁容,甚至還會罵罵咧咧。林易渺排隊時問了問幾位面試者,發現他們都是和寧文勝同時被招來的見習生,眼見着自己身後還有期滿的見習生陸續排起了隊,他明白了:公司雖然在廣告上招二十名操盤手,事實上應該遠遠高於這個數,如果按每人十萬元的自費操盤金來算,公司已經不知不覺地籌集了上百萬的資金,如果天天這樣的招聘……他不願多想,感覺寧文勝和自己都上了公司的當,成了他們廉價的棋子。這樣一想,這場面試也就沒有什麼真實的意義了,結果不言而喻是不合格。這樣的面試純粹是公司上演的一齣兒戲,自己就是這場戲中的小玩物。不過他不想這樣安靜地離開公司,他要去看看那些騙子究竟是怎樣一幅嘴臉,又找怎樣的藉口來打發自己,讓他們在自己面前費點口舌總比讓他們省了口舌好,回去也好向寧文勝作個交待。

輪到林易渺去面試了,他前面的面試者沒有一個過了關被公司正式錄用,他並不奇怪,知道自己也會是同樣的結局。進了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只見市場總監和一個穿白短袖襯衣的白領男人在電腦前,他們讓林易渺坐下並作了簡要的詢問,林易渺的口正發渴卻見他們連一杯水也沒有遞上來。他想應聘者本來就是不能講什麼條件和待遇的。

林易渺又按他們的要求打開自己操盤的股票帳戶,他打開密碼軟鍵盤,毫不掩飾地用桌上一頁紙張擋住了顯示屏提防他們偷看密碼,隨即用鼠標飛快點入了十二位密碼。

帳戶打開了,他們飛快地掃視了一下資金帳戶,又轉到兩個月來的實盤操作記錄,迅速地瀏覽起一頁接一頁的交易詳細記錄。

白領男人看了看那些交易股票,疑惑地問道:“兩個月來都是你一個人操盤嗎?”

林易渺聽他這麼一問,對他們的敵意消散了不少,至少他有些佩服這個白領男人的眼光了,於是如實回答說:“不是,開始是別人操盤,後面是我操盤。”

白領男人指了指最後十來天的股票操作記錄說:“如果沒有看錯,這些股票是你操作的。”

林易渺點頭說:“對。”

市場總監詫異地說:“你不是寧文勝?”

林易渺說:“是的,他有事不能做了,我就代他做。”

市場總監說:“你在其它公司做過?”

林易渺說:“沒有,以前炒過股而已。”

白領男人問:“勝券在握的那些帖子也是你發佈的嗎?”

林易渺說:“是的,他很忙,我幫他發佈的。”

市場總監說:“那剛纔進來時爲什麼要謊稱是寧文勝?”

林易渺說:“對不起,我是代他來的,只好以他的名義。如果有機會,他想讓我繼續代他做下去。”

白領男人打開了股票行情界面,點出了中國鋁業股票的K線圖,他說:“你來分析一下明天的大盤和這隻股票的走勢看。”

林易渺在博客和論壇裡推薦過中國鋁業這隻股票,但自己並沒有買過這隻股票,他看了看K線圖,說:“今天早盤大幅低開,隨後大盤一路縮量調整、窄幅震盪,量能有所萎縮,謹慎看多。今年中央宏觀調控政策目的是要把經濟搞上去,有色金屬行業將會是受益的板快之一,今後中鋁有可能再度走強。大盤目前走勢是一個震盪的波段形態,從操作的角度來說,也要按波段來操作中鋁,我對它謹慎看多,可以高拋低吸做波段。”

白領男人又問:“如果你手頭有五百萬的資金,現在你會吸貨嗎?如果要吸,在什麼價位?”

林易渺說:“我不會吸貨的,這個價位對目前來說並不低,我沒有把握成功。如果吸貨,至少還要跌一元八下來。”

白領男人問道:“如果跌了一元七角八下來呢?會吸嗎?”

林易渺說:“不會,高出我的吸貨條件,多一分也不吸。”

白領男人繼續問道:“如果客戶非要你今天就買入呢?他就想買這隻股,並聲稱後果他來承擔。”

林易渺說:“就看合同怎麼約定了,如果約定全權由我操盤,他無權承擔那樣的責任,我必須承擔一切後果;如果約定特殊時候由客戶決定買賣,那就尊重客戶的意見。”

白領男人又問:“如果你最尊敬的父母要求你給他們透露一點內部機密,可以買入明天的漲停票,你會怎麼辦?”

林易渺說:“如果公司規定必須保密,我會守口如瓶。”

白領男人說:“你不認爲這樣很絕情嗎?”

林易渺說:“是的,絕情。但我知道只要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告訴了父母,父母同樣可以告訴他們尊敬的人,那樣下去機密就不再是機密,最終會害了我,也就害了更多的人。”

白領男人深思了片刻,問道:“股市是一個零和遊戲,一部分人賺的就是另一部分人虧的。如果你大賺了一筆成爲富豪,也就意味着很多人共同虧了那麼多,甚至因此成爲貧民。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林易渺說:“股市有風險,入市需謹慎,這是進股市必須面對的現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必須爲自己的每次選擇負責,是喜是悲,是成是敗,都要自己去面對,去承擔。”

市場總監和白領男人同時點點頭,面露喜色。

市場總監說:“你不叫寧文勝,叫什麼名字?在哪所大學學過什麼專業?”

林易渺說:“我叫林易渺,沒上過大學。”

市場總監和白領男人面面相覷,然後說:“林易渺,從你短時間的操盤情況來看,方法得當,效益較好,有實戰操盤潛力,心態也較平和。你現在可以去人力資源處報道登記,簽定操盤手合同後,下週一九點到公司大會議室參加操盤手培訓。”

林易渺的眼前一片亮堂,象穿過了深夜的迷霧叢林看見了出山紅日,他激動地起身向他們一一握手錶示感謝。

當林易渺邁着輕快的步子含笑走出辦公室,應聘者還排着一長隊。他覺得老天真是會開玩笑,在他最沒有打算被錄用的時候,卻被錄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