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利冬的狀態確實不佳,自他走進客房後,便只是坐在牀頭的三腳凳上,一句話也沒有說,眉頭卻皺得十分厲害。
不論是奧爾森還是劉定嘉,都看得出這隻精靈王子現在心情很不好,所以都沒有跟他說話的興趣,只是都關切地看了他一眼後,便收回了視線,就剛剛的話題繼續下去。
劉定嘉現在是真找不到拒絕奧爾森的提議,而事實上,當他答應後很快便發現自己佔了大便宜,因爲現在戰事還未結束,達亞目多勒海港雖然重新開放了,但是每日起航的海船卻只有一艘,而且對上船的人員也有嚴格的限制。
若不是跟着奧爾森,以劉定嘉與蘭西夫人的本事,想要混到這艘船上,還真需要花費不少腦筋與時間。
登船後雙方之間本是沒有發生什麼衝突或其他事情的,劉定嘉卻在某天早上醒來後突然想起,他們來時似乎還帶着一個霍爾,還有他的契約精靈索勒,這對主僕跑哪兒去了?
他這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僞裝成索勒的魍魎分.身已經很久沒有和自己聯繫了!
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劉定嘉不禁埋頭苦思,推算了半天才驚覺魍魎銷聲匿跡的時間似乎就在奧南大陸魔法封印消失,接連地震的那幾天。因爲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以至於他竟沒有發現魍魎已經很久沒有和自己聯繫過了。
難道這只是碰巧?還是意味着這其中有什麼陰謀?
想到其中的可能性,劉定嘉不禁毛骨悚然起來,因爲他根本不能想象奧爾森會爲了自身的目的而將侄子犧牲的情景。
可是這個疑慮存在心中,卻叫他越來越不安,越來越不安,看着奧爾森的目光也越來越不善。終於,奧爾森也受不住這夾帶着懼意的懷疑目光,主動找上劉定嘉,將他拉到一個安靜無人的地方,詢問他爲什麼登船後便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劉定嘉望着奧爾森許久,心中反覆掂量了許久後,纔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並且追問奧爾森霍爾主僕兩人去哪裡了。
奧爾森聽了他的疑惑與困惑後,很是吃驚與受傷地看着他道:“從來還沒有人像你這樣質疑過我的品格,難道是我做過什麼不公德的事情,傳入你耳中嗎?我想認識至今我並沒有傷害過你,可是……”
奧爾森受傷地看着劉定嘉,卻沒有說出一點抱怨的話,最後只是十分失望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奧爾森讓劉定嘉手足無措起來,他承認,在暗黑精靈那番提示後,儘管詹姆森有過暗示,要他相信奧爾森的爲人,但是他現在的性子已經和當初穿越時完全不同,很容易就會疑神疑鬼。所以始終他的心中還是埋下了一顆對奧爾森懷疑的種子,而現在,霍爾主僕的無故失蹤,更是加劇了這種懷疑。
只是劉定嘉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提及寫利恩的那番話後,奧爾森竟然滿懷歉意地對他說道:“雖然你這麼輕易地相信了‘遊蕩法師’的話,令我十分傷心,但令我更傷心的是你的選擇並沒有錯——寫利恩並沒有騙你,我確實是一個……卑劣的人……”他雖然這麼說,但是黯淡的眼神卻像在努力爲自己洗清罪名。
劉定嘉不禁驚呆了,他就算懷疑奧爾森的人品,卻絕沒有想到他竟會這麼坦誠地承認,承認自己是一個品格卑劣的人。
要麼奧爾森如他現在表現的那樣,是在被逼無奈之下才做出了不得已的決定,他必然有自己的理由纔會變成他口中“卑劣的人”;要麼,他這人就太過可怕,太會僞裝自己,就是當着你的面承認一切卻反而令懷疑的人爲自己的懷疑更加地愧疚,甚至願意選擇再次相信他的人格。
劉定嘉發怔一般看着奧爾森,想從他愧疚的臉上看出這神情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僞裝出來的。
很可惜,他看不出,他只能猶豫地出聲問奧爾森爲什麼要這樣。奧爾森苦笑着向他解釋道:“你知道我出身的家族是怎樣一個名聲赫赫的姓氏嗎?”
劉定嘉點點頭道:“我知道,那位偉大的聖騎士就是你的祖叔父。”他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將周宏懷疑詹姆森就是萊溫特這件事告訴奧爾森,他覺得在搞清這儒雅青年是忠是奸之前還是莫要讓他將詹姆森與萊溫特的身份聯繫在一起比較好。
奧爾森卻沒有察覺到他猶豫間神思的飄忽,而是說道:“那你該知道,自我的祖叔父失蹤之後,我們家族雖然沒有繼承聖騎士一職,但是在世人的心中卻對我們家族寄託了這份期望。”
他嘆了口氣道:“而現在,人們最恐懼的事情就是我們所依靠的魔法元素正漸漸地流失,但是人們並不知道,這種流失的速度是逐年遞增的……”
劉定嘉驚訝地出聲問道:“難道你想遏制這種流失?你覺得你可以?”
奧爾森笑笑道:“我知道這顯得不切實際,可是魔法聯盟的主席找到了我,並且交給了我一卷卷軸,據他說是從紅塔中得來的。”
劉定嘉的臉色立刻凝重了起來。詹姆森說過,赫勞德夫人出事那晚,寫利恩就曾出現在那裡,而那時的寫利恩恐怕與奧爾森應該是一條船上的,如此說來奧爾森與魔法封印事件肯定有着某種聯繫。想到這一點,劉定嘉不禁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你的意思是……這整件事都是魔法聯盟搞出來的?難道這場戰爭——奧南大陸的魔法封印是在他們的策劃下才被破壞的?”
奧爾森點點頭道:“你猜得沒錯,正是因爲事關魔法元素的平衡,所以雖然愧對家族名譽,愧對奧南大陸的無辜者,我……”
奧爾森忽然臉色一白,看向劉定嘉的身後。劉定嘉尋着他的視線扭過頭去,卻看見弗利冬站在他身後,冷冷的視線輕蔑地看向他的主人——這還是劉定嘉第一次看到他用這樣的眼神看向奧爾森,就連他這個無關的人見到這目光都止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弗利冬忽然開口道:“這就是你的理由?你見到那些死在戰火中的人類嗎?你有趣廣場看一看那些身首異處的戰犯嗎?”
“魔法元素就算流失了又能怎樣?難道奧東與奧北的人除了魔法就不會別的什麼了嗎?還是擔心魔法完全消失後,反而會被早已習慣的奧南侵略、佔有?”
弗利冬冷冷的帶着嘲諷的口氣,像冬日冷冽的風刀一樣,讓人止不住心寒。
劉定嘉卻想起了那天在廣場上,見到的這精靈王族蒼白的面容,以及他不停張合吟唱的雙脣。
奧爾森已然在契約精靈的諷刺聲中頹然地垂下了腦袋,別人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感受他心中濃郁深沉的愧疚與後悔。
這時,那躲在斗篷裡的女人走了過來,她輕聲輕氣地走到奧爾森的身後,靜默了一會兒後,忽然伸出一隻手,朝劉定嘉與弗利冬招了招手,出聲道:“爲什麼不找個隱秘的地方談論這件事情呢?”
劉定嘉盯着她露出的那半截手臂,整個人都毛骨悚然起來。那手臂竟是像千年的乾屍一般,只有褐色斑駁的一層皮膚緊緊貼着骨頭,你根本看不出皮膚之下還有肌肉或是血管。
她的聲音十分的乾癟,沙沙的,像是久未說話又渴得厲害的人,疙疙瘩瘩。
弗利冬忽然身子前傾,他撥開劉定嘉,然後猛地衝向了面前的女人,用力地伸出手要將她抓住。同時,他的掌心出現一片青色的光芒,竟然是光明精靈用以消除亡靈傀儡的法術。
劉定嘉吃了一驚,然後就看到弗利冬即將抓住這個女人的關鍵時刻,奧爾森突然斜過身子,衝到了兩者之間,用手中的三玄琴擋住了精靈的光明魔法。
被擋住攻勢的弗利冬,心頭的怒火更加熾熱起來,再也不管兩人百餘年來的主僕之情,伸手便將受了他一擊的奧爾森抓住,摔了出去。
但是奧爾森卻沒有摔倒在地上,而是被一道柔和的光芒包裹住,最後緩緩地落在了地上,這道光芒不僅緩和了他落地的去勢,還將他剛剛受到的傷害完全地治癒了。
這個世界上當然不會有懂得治癒術這種光明魔法的亡靈傀儡,哪怕這個傀儡身前是一個光明法聖也不行。
弗利冬顯然吃了一驚,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斗篷女人,啞然出聲道:“你不是亡靈傀儡?”
這個女人卻回答道:“我是亡靈傀儡。”
弗利冬滿臉不可置信,道:“這不可能,剛剛的治癒術明明是你施放的。”
女人卻說道:“亡靈傀儡也分多種的,我是因光明魔法而復生的,當然可以使用治癒術——我身前可是很厲害的光明牧師!”
弗利冬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無法想通這個女人話中的意思,他從來沒有聽說能夠令亡靈復活的光明魔法,可是這個女人又確實如她所說那般,能夠使用光明魔法……
弗利冬用力地抓了把頭髮,然後轉身從劉定嘉身前走了回去,卻是看都不看奧爾森一眼。
劉定嘉在初初的吃驚後,立即回過神來,連忙將奧爾森扶了起來,然後問向那個女人道:“你是誰?我們以前認識嗎?”想起在旅店門口的時候,這個亡靈傀儡一下子認出自己的事情來,劉定嘉的心裡真是又怪異又好奇。
卻不想這已經死過一次的女人,在他的問話後竟然張開雙臂,走到他跟前,將他抱住,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地問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怎麼會不認識你,你就是我的孩子啊!”
這個答案,真是讓劉定嘉完完全全地驚呆住了!
這個死而復生,跟在奧爾森身邊的亡靈傀儡,難道真的是他——是康吉的母親?這怎麼可能呢?康吉的生母應該是蘭西夫人才對,兩人之間的心意相通唯有血緣才能說得通!
可是……可是這個女人又爲什麼要這麼說呢?
..劉定嘉真是完全糊塗了!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一a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