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玉貴立在窗前,目送着車輦往西南而去,只覺若有所失。將那杯茶細細品啜,只覺沁人心脾,一直甘爽到腹肺裡。
此後幾日,他下朝路過此茶館,便總要到這茶館來坐坐。而周柔並沒有讓他失望,在他第二次到茶館的時候,便又看到了這個如秋水長天一般寧靜渺遠的女子,靜靜地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手裡握着一盞茶,正跟對面那叫阿梅的婢女下着一盤棋。雖然仍然蒙着面紗,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卻如同幽幽夜空裡的星星,閃爍着清冷而寧和的光芒。見他上來,她微擡眼眸,朝他輕輕頷首,輕笑了一下,便又將注意力轉到了棋盤上。
鍾玉貴身爲大將軍,偏又遇上天下安定,並沒有多少仗可以打。他便把自己對於行兵佈陣的心得,放到了棋盤上,下棋的水平也是極高。此時他掃了一眼棋盤,目光便被這一般棋所吸引了。待得看到周柔下了幾步棋後,更是站了起來,目光專注地看着棋盤,連小二端上茶來沒有注意。
那一盤棋,擺了許久,就等着他來看這幾步。當下周柔子子精妙,步步逼進,棋鋒凌厲地地把對手逼到了絕境。
阿梅將棋一扔,嘟着嘴道:“奴婢輸了。姑娘,您明明知道我下不過您,您還每次拉着我下,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嗎?”
吳嬤嬤眉頭一皺,斥責道:“你還好意思說。每日陪姑娘下棋,你都沒有長進,讓姑娘下棋沒有對手。甚是無趣。就這樣,你還怪罪起姑娘來了。真是越來越沒規矩。”
阿梅嘴巴一偏,很是委曲地道:“爹孃就生得我這麼愚笨。我有什麼辦法,難道這是我願意的嗎?姑娘感覺無趣,可以另找對手嘛。”說完轉眼看到鍾玉貴,眼睛一亮,道,“啊,這位爺,您來了。你會不會下棋?要不,您陪我家姑娘手談一局?”
“阿梅。別胡鬧。”吳嬤嬤制止不及,趕緊喝叫一聲。
鍾玉貴看到周柔向他望了過來,那目光裡,竟然有一絲期盼。他剛下了朝來,本就沒有事,昨日在此等了一個時辰,便是爲了等周柔。這會兒佳人有約,且自己又喜歡棋,又喜歡茶。當下欣欣然站了起來,拱手道:“願對弈一局。”
周柔那如星辰一般的眼眸驀地一亮,然後將目光轉到袁三娘身上,用柔婉而略帶嬌嗔的口氣喚了一聲:“嬤嬤。”
袁三娘萬般不情願地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周柔見狀,粲然一笑,伸出蔥根似的手。指着阿梅讓出來的座位道:“先生請。”
林小竹見鍾玉貴坐了,便在一旁用蓋碗沏了一杯雨前的龍井茶來。放到鍾玉貴手邊,道:“奴婢手藝不如我家姑娘。先生湊合着喝吧。”
阿梅卻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先生想要喝我家姑娘泡的茶,自也不難。您只要放開手腳,贏了我家姑娘,婢子便勸着我家姑娘親手泡茶予您喝。”
“阿梅。”吳嬤嬤喚了一聲,聲音裡全是無奈,似乎拿這沒規矩的阿梅沒法。
鍾玉貴見對着的佳人沒有反對,滿心歡喜地應了一聲:“好。”
他出身貧苦,官越做越顯貴,這一路順利高升,好勝的心便要比旁人盛上幾分。剛纔旁觀那小半局棋,他覺得周柔的棋藝與他在伯仲之間,卻又略略遜他幾分,這更激發了他想要贏棋的。便是阿梅這話不說,他也是準備使出渾身解數贏了周柔的。在他看來,男子漢大丈夫,又是手握幾萬大軍兵權的將軍,如果輸給一個閨閣弱女子,豈不是笑話?
當下喝着鮮爽甘香的清茶,一面與佳人手談。窗外江風習習,喧鬧的蟬兒鳴叫聲與室內清脆的落子聲,讓他只覺身心俱靜。而棋局在周柔故意的控制之下,鍾玉貴堪堪險勝,這在滿足了他男子漢自尊心的同時,也極大的激發了他要跟周柔再對弈一局的。
花看半開,酒飲微薰。凡事淺嘗則止,最是勾人。
所以當鍾玉貴提出再下一局時,林小竹及時出聲止住了周柔:“姑娘,時日不早了。您再不回去,夫人在家該着急了。”
袁三娘似乎這才覺醒一般,道:“是啊是啊,您說只出來半個時辰的,這都超過了,趕緊走吧。”
周柔只得擡起那雙秋瞳,歉意道:“不知先生明日還來不來?如果來,今日所輸的茶,便留待明日再奉,您看如何?”
鍾玉貴豈有不答應之理?連聲應“好”。目送着周柔等人收拾東西離開,心裡倀然若失。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幾日,有心算無心,周柔終於讓鍾玉貴如同那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一般,心曳神搖,一時不能相忘,忍不住向茶樓的小二打聽周柔的情況。
“客官,您問別人我還不知道,可您要問周姑娘,巧了,我家就跟周姑娘家離得不遠,她的情況,還真知道。”小二得意地道,“唉,這周姑娘家原是富商,她父親做得好買賣,賺了不少的錢,但膝下空虛,除了她,再沒一男半女。本來這日子過得好好的,她也算得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麼給什麼。可天有不測風雲,三年前,她父親忽然得暴病,一命歸了西。而她母親傷心過度,也病倒了,這三年來纏綿病榻,成了一個藥罐子。周姑娘原就是一個只懂琴棋書畫的小女子,哪裡經歷過這些?偏那些叔伯們又覬覦她家的財產,屢屢上門欺壓。又想方設法地給她說親,好把她嫁出去,逼死她娘,侵吞了財產。您想想,自己一嫁就意味着母親命休,這周姑娘哪裡肯答應那些婚事?所以便這麼拖着,又想方設法地苦苦支撐着這個家,不讓那些叔伯把鋪子侵佔了去。她這偶爾來喝茶,也不過是苦中作樂,散散心罷了。”
鍾玉貴聽了,既痛惜周柔所受的苦,心裡又極高興——周柔境況不佳,他的心願才能達成。否則,人家家境富足的黃花大閨女,何以嫁到他家裡去作小?
想到這裡,他便坐不住,向小二問明周柔家之所在,便往那裡去探訪一番。
袁天野等人做這個局,自然佈置精細。早在離茶館不遠處賃了一座宅子,這幾日周柔等人便住在那裡。又在宅子附近佈置了人手,等着他入甕。所以鍾玉貴到訪時,正好遇見一賣針線的婦人從那宅子裡出來,向她打聽,說辭果然跟小二說的一般無二。
第二日在茶館裡見了周柔,他終於耐不住性子,神思不寧地下了一盤棋之後,道:“周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周柔用那秋水一般的眼眸靜靜瞧了他一眼,垂下眼斂道:“吳嬤嬤,你跟阿梅、葉青到樓下呆一會兒。”
“是。”吳嬤嬤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帶着兩個丫頭離去。
“先生有何話,請講。”周柔道。
鍾玉貴也是個爽快的,心裡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忸怩,當下道:“在下傾慕於姑娘,想娶姑娘爲平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周柔訝然地望着鍾玉貴,繼而微紅了臉,垂下眼眸,半天沒有作聲。
“看來,是我唐突了,對不住。”鍾玉貴這心裡既失落,又難堪,拱了拱手,站起來便要走。
“先生能否說說家中情況?”周柔忽然出聲的一句話,及時地阻止了鍾玉貴的腳步。
鍾玉貴驚喜在轉過身來,看着周柔,把自己的官職,家中財產幾何,妻妾幾房,有幾個子女,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周柔聽完,擡起眼來,靜靜地看着鍾玉貴,卻沒有說話。
“我知道,我有妻有妾,有兒有女,又年至四旬。對姑娘說這話,甚是無禮。可在下真心傾慕姑娘,一時不能相忘。如能娶得佳人,必會珍如珠寶,不讓你受一點委曲。”鍾玉貴趕緊又道,心裡真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這份忐忑,不亞於當年聽聞自己被封大將軍,等着接旨聽封時的緊張心情。
周柔慢慢地伸出手來,輕輕扯下自己的面紗,將自己的花容月貌顯露在鍾玉貴面前,然後垂下眼眸,輕聲道:“好,我答應你。”
鍾玉貴看着周柔那美豔的臉,再聽到那一聲答應,在那一刻只覺得自己心臟停止了跳動。隨之而來的便是欣喜若狂:“真的?太好了。哈哈哈……”
“只是,我家的情況……”周柔憂鬱地道。
“你家裡的事情,一切都有我,不要擔心。”鍾玉貴柔聲道。
周柔聽得這溫柔的話語,臉頓時紅了起來,慌亂地站起身來,急急行至樓梯處,便要下樓。身後卻聽鍾玉貴道:“明兒我便請媒人去你家提親。”
周柔停住了腳步,也不回頭,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擔心我母親不會同意。所以,請緩上那麼幾天,待得我做通我母親的想法,你再來。”
“好。”鍾玉貴哪裡會不同意?這個時候,只怕周柔要那天上的月亮作聘禮,他都要想辦法去摘取。
(今天上了一天課,更新晚了,抱歉。大約半個小時後,還有一章。那一章,事情會有一個大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