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家臣

將一衆家臣丟在大殿的阿犬把自己鎖在居室裡……

這種情況是前所未有過,本來以爲阿犬會直接出戰的家臣鬆了口氣,不過還是一樣感到恐懼,他們並不清楚這是暴風雨的前夕,還是哀莫大於心死。可是這兩種都不是好事。

信晴和信義兩人都是阿犬親自培養的,尤其是在堺的一年多時間,她放了很多心機在教育這兩個小子,雖說感情上可能不及由嬰兒養大的小玲和信正,但也相差無幾,都是自己的孩子。

兩人不只是一個名字﹑也不是一個數字,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物。

阿犬跪坐在刀架前,直視着上方的赤犬。

——沒問題。

阿犬記起自己當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給野上房忠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野上房中可能到死的時候都不明白這手勢的意思,而且他死後也不可能在黃泉國裡找到一個看得懂的人。

說笑,「ok」這兩個英文字這個時代能看懂的武士,應該是沒有幾個……

阿犬搖了搖頭,野上房忠可能只是一個很普通沒有什麼名氣的武士,但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可以違背自己的承諾。

承諾重不重?

阿犬覺得很重,重得快要把她壓死了。

答應了的事就要做,雖然信晴和信義的確是順利長大成人,更成爲了出色的武士,但問題是他們卻死在陰謀之中,死的時候只有二十多歲。

前一世的阿犬正是這種年紀進入軍隊,還是個菜鳥而已,可現在她的兩個養子就那麼死了。信晴和信義明明還有好幾十年可以活,而且他們下半世應該可以不再需要在亂世之中生活,不需要考慮殺人的事……

阿犬認爲除了自己之外,大概沒有人想要將殺人這件事當成生活的必要事項,他們的下半生將會過得安穩。

「我做錯了嗎?」

閉上眼睛。

是的,阿犬認爲她做錯了。

——那是慾望在貪杯。

當天如果不是因爲想着木下秀吉能爲織田家帶來更多的幫助,如果不是貪心地認爲自己可以控制住情況,如果不是心存僥倖以爲他不是那一個秀吉,可能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木下藤吉郎,在此參上!

在墨俁的那一天……

不,阿犬想起來,應該是更早的時間。

——那一臉把憤收藏起來,獻媚的眼神。

在前田利家和木下秀吉一同過來請求幫助的時候,就應該要看出他的眼神裡,帶着即使要不擇手段也要向上爬的想法。

——主公,舉報他!

如果當天有聽從信昌的話,那就可以在這把雙刃劍還沒有鍛鍊好之前斷掉……

很多很多時候,疋田的時候也是,他一直都表現出遠高於他身份和地位的野心,他刻意讓人以爲那是上進心。

一個不是武士的人成爲武士,一個不是軍人的人成爲軍人,就不應該再以那些標準衡量他。市井出身的就是改不了那一身習氣,正如阿犬也改不了她一身戾氣﹑殺氣。

「修正錯誤嗎?」

如果是十多年之前的阿犬,那她在大殿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大概就會直接宣佈出陣,然後帶着手下的軍勢,到但馬去斬下木下秀吉的首級。

有勇無謀現在已經不行。

織田美濃守犬的行爲,不只要爲織田美濃守犬一個人負責,她手下還有很多人要吃飯,他們都不是愣頭青,不會因爲情緒而放棄生存,不然也不會有船上的會議。

反過來說,即使阿犬到但馬,成功殺死了木下秀吉,她也不覺得自己會變得輕鬆,責任只會累積堆棧上去……

這一刻,阿犬覺得自己累了。

有仇不報,這不是她的性格。她一向解決問題都是用刀,而不是什麼妥協。在她眼中和而不同是存在,但絕不是現在。木下秀吉所做的事超過太多,他必需得到懲罰。

「一定得死!」

阿犬再次閉上眼睛,她不喜歡用腦,不代表她沒腦,在思考……

木下秀吉爲什麼會做出這種事?那是因爲現在正是他增加自己在織田家地位的時機,雖然織田德川聯軍在長筱之戰打敗了武田軍,但與其說是織田軍和德川軍打敗敵人,那還不如說是武田勝賴清理門戶式的自爆。

接下來的伊勢久攻不下,越前再次失利而家中重臣柴田勝家又受了傷,而阿犬也一樣在越中被擊敗更對外宣稱受傷……

織田家中能挑起大旗的,已經沒多少武士了。

資源就那麼多,要得到更多,那就要把本來佔在位置上的人拉下來……

當阿犬自己在居屋裡自省,大半天的時間也就過去了,郡上八幡城大殿內的家臣仍未離開,他們除了方便時會短暫離開之外就沒離開過,就算吃飯也是吃侍女送來的飯糰而已。

害怕又或是恐懼的心情,在他們的內心揮之不去,坐立不安就是他們現在大部份人的寫照……

攻擊織田本家?

沒有人覺得這可行。

這不像之前那種包圍岐阜城,那次絕不會死人,大家都知道底線只在包圍,絕不會有任何進攻行爲,可是阿犬不同。

——瘋的。

即使被約束,但誰都不知道她在什麼時候會變得瘋狂,兩個人去包圍一座城……

這裡大部份人都不想要做出出格的事,可是像竹中重治等人雖然是這麼想,但卻不想當第一個,原因仍是怕了。

沉默壓抑的氣氛,一直存在着,直到清晨,這種氣氛被來着打破,大殿門口外出現了一個坐在輛椅上的武士——

「赤瀨大人!」

「赤瀨大人!」

「赤瀨大人!」

赤瀨清六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身後的赤瀨信一將他推到大殿中心。

由大野城快馬趕來用了大半天,身體已經很疲累,但他還是想要說話。只是在門口,他那如破風箱一樣嘶啞聲音難以傳到在席各人的耳中。

「大人,請問我們應該如何勸說主公?」姊小路賴綱第一個開口問道。

「沒錯,我們要如何——」

赤瀨清六搖了搖頭,「信一,去把地圖拿來。」

「是!」

地圖幹什麼?

大部份家臣不解的眼神中,先是美濃的地圖,接下來是近江,然後是山城等,一份份地圖鋪開在大殿地塌塌米上,告訴在席的武士們直到但馬的地形資料。

不等他們先發問,赤瀨清六先向所有人提問——

「郡上八幡城與生野城,如果全速急行,需要多長時間?最合適是帶多少軍勢?到達之後還有多少戰力?」

誰都沒有想到,除了竹中重治之外。

「大人?」

「赤瀨大人?」

赤瀨清六拉開了寬鬆的衣領,露出了肩膀,以及那看似營養不良,可見到肋骨形狀的胸膛,瘦弱得讓人看不出當年他也是個強壯的武士。

「在下的身體已經不堪用了,但絕不害怕戰鬥,只要主公說一句——」

赤瀨清六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手掌僅剩三根手指的他舉起食指,那一條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人類的手臂一塊好肉都不存在,甚至讓人有種爲什麼手臂的主人還能舉起手。

「在下可以拼了這條命,爲郡上織田家上戰場,至死方休!」

衆人深吸了一口氣,不只是年輕的家臣低下了頭,甚至連前田慶次郎亦爲自己想要安逸而感到了羞愧……

不過赤瀨清六似乎沒有打算放過這羣晚輩——

「在主公做出決定之前,我們不是想盡方法來逃避,而是做好一切的準備,包括最好的,也包括最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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