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齊宸二十五年,那年我十歲。
在十歲生辰之後,孃親便撒手人寰了。
出靈下葬時,隊伍很短很短,父親只是同我打了個照面便走了。
我跟着又長又大的棺槨,跟着道士還有擡棺的腳伕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漫天瀰漫的都是紙錢燒燼後的濃煙與氣味。
我提着小小的竹籃,竹籃裡是一疊疊白色的紙錢。安靜地站在一旁,我看見腳伕將棺槨放進了挖好的墓穴中,看見黃土一點點地堆在棺槨上,很快就將墓坑填滿,然後又聳起了一座小山。
娘說,她死後會變成一座小山包。
那時我還不信呢......
道士讓我將籃子裡剩下的紙錢撒在墳山上。那墳山真的好高啊。
“爲她哭上一哭罷,這是你應做的。”
道士讓我爲娘哭一哭,說罷他便離去了。
我披麻戴孝跪在墳前,從娘離世到如今,我已經哭了太久。
到了此刻卻也半分哭不出了。
娘告訴我,她活着永遠比死了更痛苦,我不必爲她惋惜和悲哀。
她喜歡看我笑的樣子。
她告訴我,她終於能夠好好睡一覺了。
我知道爹爹對她做了些什麼事,那些事我永遠不會忘,我也知道娘吃了些什麼藥。
不然我就會有很多阿弟阿妹。
父親是個極其懦弱且可恥的男人,他怕娘揭他通吃姐妹二人的短,便以這種手段虐待她。而娘說,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揭他的短,也不會報復他。
我想不通,大概這和我是個小孩子有關。
娘走的那天晚上月影婆娑的,那光從窗戶外打進來,灑在地上,冷冷清清的。
孃的牀榻已經很破舊了,到處都很殘敗,屋裡沒有一盞燭火,月光冷清,周遭死氣沉沉的,我有些害怕。
“娘,娘,孃親”
沒有迴應。
她躺在榻上,手裡握着那把父親送的那把木梳。我稍湊近了些瞧,見孃的眼裡還帶了笑意。
“阿臨啊,就是拿着這把木梳替我挽發的,在我剛過門的第二日。”
溫柔,寵愛,真真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澈兒啊,往後長大少添悔恨。雖說孃親從來未悔過......”
我不懂娘在說些什麼,何來的悔恨可添?要說恨倒是有。
我又湊上了前問她:“娘,你很愛爹爹嗎?”
那時的娘躺在牀沿邊連喘息都極其困難,說話一字一頓,我依然清晰地聽見了那句話。
“大概早就不愛了。但我想替年少的自己救活這段苟延殘喘的愛。”
我並不信娘這一番說辭,她因爹爹而捨得自己如此下場,怎麼會不愛呢?
可是爹爹根本不在乎孃親啊。
我靠在墓碑上,又想起孃親活着時遍體鱗傷的一幕幕,想起她如今就這般潦草走了,想起她一心執着着的男人都沒來爲她送行,想起害她這般田地的姨娘已經鳳冠霞帔成爲了大夫人。
我又氣又哀,便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子裡起了風,樹影也婆娑着,後來便大張旗鼓地劇烈晃動起來,像是快要倒下了似的。
便就是,哭塌了林子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