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亨覺得,他堂堂樑相的嫡子居然要去給一個傻子當伴讀,安排他的那個人一定是瘋了!
什麼?是他老爹的主意,好吧,上一句話當他沒說。
“飛嘍飛嘍!飛嘍!”
果不其然,樑國那出了名的瘋公主從未讓人失望過。他白明亨來當伴讀的第一天,人還走進書房,遠遠就聽見了那瘋公主夏環的聲音。
“什麼?!”猝不及防,避無可避,白明亨突然感覺有一道陰影遮住了他,擡頭卻是猛地被人一下子撲倒在地。
恍然回神,白明亨看見的是一個將頭髮梳成胡人樣式,衣着另類的少女。
不是那瘋瘋癲癲的夏歡,還會是誰?
“堂堂樑國公主,怎能如此衣不蔽體?!成何體統!”
“公主公主,你別跑了!”
彷彿鳥獸出籠一般,從書房和偏廳烏泱泱地出來了許多侍女,爲首的,是個人高馬大的中年婦人。
想來,那該是公主的奶孃。
“哈哈哈!你們知道什麼?!本公主這頭是羊毛卷,這衣服是最時尚的短裙,這靴子……”
白明亨胡亂聽來了這麼一嘴,還沒明白什麼意思,就被夏環從地上扯了起來。
“我們跑快點吧!這樣她們才追不上來!”
不等白明亨出聲,夏環就帶着他跑了起來。公主府很大,單單隻一個花園就超過了白明亨住的院子。
“呼呼呼……”不知過了多久,白明亨跑得實在累了,趁着那瘋公主腳步突然一停頓的間隙,他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喘了起來。
“喂!那個……下面那個喘氣的!本公主都爬上來了,你也快點爬上來!接着!”
說着,白明亨看見有一條麻繩從上方垂了下來,那公主夏環正托腮蹲在屋頂上看着他。
眼見着白明亨半天也沒動靜,夏環又催了起來,還沒緩過氣的白明亨朝她翻了一道白眼。
“想不到我大梁居然有你這種不懂禮數,出行無狀的公主!”
“唉……本公主也想不到大梁居然有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跑三步喘兩步的書生!”
夏環故意拖長了最後二字,畢竟,在尚武的樑國,書生可不是什麼稱讚才俊的好話。
也正是這第一面,白明亨察覺到,所謂的瘋公主並不瘋,但是,對他來說,夏環仍然是個瘋公主。
“有本事你就下來!”
“有本事你就上來!”
這邊白明亨和夏環吵吵鬧鬧着,不遠處的樹上有一女冠正倚靠在枝幹上看着二人。
“好洛兒,你說他們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我們?”
女冠洛兒的師父—天師大人正坐在樹下,手裡拿了一包桂花糖吃着。
然而女冠並沒有迴應他,因爲,二人本就用了術法隱去了身形,那兩個凡人如何能看得到?
“唉唉唉……洛兒長大了,還是小時候可愛,爲師還記得暫住出雲的那幾年,你最喜歡拾上一衣襬的櫻花瓣,灑在爲師身上。”
“還有在西域的那一年,你總說你長大可不要出家做什麼道姑,當個劫富濟貧,飛檐走壁的盜俠纔好!你說你,怎麼越大,反倒成了你最不喜歡的模樣?”
天師大人說着,將桂花糖一塊又一塊地塞進了嘴裡,活脫脫像只松鼠。
“吃這麼多糖,也不嫌牙疼?!”
天師感到頭上輕快的一擊,隨即而來的是陣陣甜蜜花香。
一團桂花被洛兒衣袖裹挾着,在天師頭上打了個旋子。
瞬間細碎的桂花散落如雨,一時間周遭都浸滿了甜絲絲的香氣。
也正是這玩鬧似的舉動引來了那邊還吵嘴的兩人。
“啊啊啊啊有鬼!有鬼!”夏環故作害怕地大聲叫嚷着,她自己沒怎麼樣,反倒是白明亨
被她這突然一聲叫喊嚇得是心驚肉跳。
白明亨也是脫口一聲大叫,卻又立刻強裝鎮定,向着樹下走了過來。
這般的鎮定自若,天師恍惚間以爲白明亨發現了他與洛兒的存在。
“你大可放心,他只是裝出來的。”女冠洛兒指了指白明亨的額頭,不知何時,已經汗涔涔的了。
“好小子,果然是隨了他娘,竟是個哄騙得住人的主!”天師放心地繼續靠在了身後的樹上。
然而,風風火火而來的公主夏環,接下來卻是讓他吃到了苦頭。
“公主,我們該去做功課了。”
“不去!不去!!不去!!!”
彷彿波浪鼓似地,夏環一邊搖頭一邊又爬上了樹。
誰也沒注意到,夏環不是踩着樹、石攀爬而上,可天師很清楚,因爲這丫頭的每一腳都踩在了自己身上!
“哈……”天師聽到了頭頂傳來了一聲輕笑,女冠洛兒輕巧地飄然落地,就如同搖曳而下的桂花。
洛兒遠遠地站到了樹蔭裡,親眼看着夏環一腳一腳踩着天師爬上了樹,坐在了方纔她倚靠着的枝幹上。
“有本事你就上來!”
夏環搖晃着雙腳,吐着舌頭向樹下的白明亨做了個鬼臉。
許是因爲慫恿,又或是因爲賭氣,白明亨開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回爬樹。
坐在樹下的天師很鬱悶,這兩個死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看不見他?怎麼一個爬樹要踩着他上去,兩個也是這樣?!
眼下若不是看在白明亨孃親的面子上,被白明亨踩着腦袋的天師早就起身將白明亨摔了個四腳朝天。
女冠洛兒仍舊那樣遠遠看着,只是,她在拼命忍着自己的笑容。
天師想,等白明亨今日結束了功課,他一定要向這臭小子的娘告狀!
也不知是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果報,還是因爲白明亨爬樹的能力太差勁,就在天師在心中碎碎唸了幾句抱怨之後,白明亨從樹上華麗麗地摔了下來。
這一摔,就傷了一條腿,索性沒有斷。當然,白明亨覺得屁股也很痛。
因爲這場意外,白明亨來當伴讀的第一天就這樣被人擡回了丞相府。
“夏環!你給我等着!哎呦!”
趴在榻上,白明亨上一刻還咬牙切齒,下一刻卻因爲後腰冷不防地被大夫倒上了傷藥而呲牙咧嘴,眼角也被刺激出了淚水。
“哈哈哈哈!羞羞羞,兄長是愛哭鬼!”
隨着這聲銀鈴似的童音,白明亨偏頭就看見了在門口偷看取笑着他的一個圓嘟嘟,粉嫩嫩的六歲小女孩。
不是旁人,正是年紀小了他許多的小妹—白元宵。
“元宵,你你你!你怎麼不敲門?!”
白明亨急忙將被子扯開來蓋在身上,不料,大夫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手上的動作,下一刻尤其蠻橫地將傷藥揉勻開來。
“哎呦哎呦!!!”登時,白明亨的臥房內只聞得哀聲陣陣。
白明亨很困惑,這大夫是同他有仇嗎?有怨嗎?!真痛!
此刻,臨時當了大夫正給白明亨塗抹傷藥的天師,心中十分愉悅,他感受到了報復的欣喜!
就這樣在榻上養了半日,睡得昏沉沉間,白明亨又被自家小妹元宵給捉弄了起來。
“阿爹阿孃在書房,有客人在,等着你呢!”
說話間,白元宵咯咯笑着,一邊提起了白明亨的靴子一邊跑出了門去。
白明亨無奈地搖了搖頭,收拾妥當,一瘸一拐,以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赤着雙腳出了門,在花圃裡翻找出來了自己的靴子。
他這妹妹,是深受孃親疼愛的,而在丞相府裡,他孃親,是沒人敢惹的。
一瘸一拐,白明亨花了比平常要多許多的功夫纔來到書房。
他來的路上,已經察覺到不對勁的氣息,家丁,侍女,管家,護院統統都不見了人影,書房周遭安靜異常。
“吱呀……”白明亨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書房外間的大門,有一尊他十分熟悉的身影正跪在被紗幔擋着的白家的家規前。
白明亨心裡咯噔了一下子,他慢騰騰地挪移着,最後也跪在了這身影之後。
“兒子給父親大人請安。”
如白明亨所想,這尊傲岸身影沒有理睬他,而是繼續自顧自地背誦着什麼。
“白家家規第一條,一切都要聽夫人的。白家家規第二條,夫人說的都是對的。白家家規第三條,前兩條家規要謹記……”
任是誰也不會想到,這尊身影是樑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勢滔天的樑相白卿玖。
“阿爹……”白明亨又是喚了一聲,他同時聽到了一聲奇怪的碎響。
這聲碎響來自於白卿玖的雙膝之下的一方硯臺。
“嗯?!哈哈哈,好了好了,硯臺都碎了,夫人,爲夫是不是不用跪了?!”
彷彿沒看到,沒聽到跪在一邊的自家兒子白明亨的存在,樑相大人拿起膝下碎成了兩截的硯臺,孩子似地興沖沖跑進了書房裡間。
下一刻,白明亨就聽到了這樑相府裡至高存在者—樑相夫人,他的孃親,洛春風的聲音。
“哦?既然硯臺碎了,那便換了這個吧……”
果不其然,樑相又是垂頭喪氣地手捧一物慢吞吞地被自家夫人給攆了出來。
白明亨皺了皺眉頭,他老爹手裡的那物什,是一條手臂來長的鹹鰹魚乾,那是他老爹上個月送他孃親的生辰禮。
按他老爹的說法,鹹鰹魚乾是常見之物,可這條鹹魚幹有手臂來長實屬難得,所以才特地挑來送了他孃親做生辰禮。
這也實在怨不得他孃親會生氣到現在。
“臭小子,去吧,你娘叫你!”說話間,樑相大人又順從地跪了下來,嘴裡唸叨起了白家家規。
白明亨想,他現在總該爲買了這條鹹魚幹而後悔了。
“嗯?這人和剛纔那大夫真像……”一見了天師與女冠洛兒的面,白明亨心裡嘀咕了一句。
天師向他投來了一個分外慈祥的笑容。
“哈哈,小春風,這便是你那好兒子吧?”
白明亨突然間覺得,這天師的笑容有些詭異,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臭小子,叫人!這是你洛阿姐!至於這位……”
白明亨感到後腦殼一痛,不用問,定是他孃親洛春風以“打是親,罵是愛”之名給了他後腦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
“阿姐!”白明亨向女冠洛兒行了一禮。
不得不說,白明亨秉承了白家家規和樑相的風骨,洛春風吩咐的,他從來不違背。
“哈哈,乖……”女冠洛兒笑了笑,輕輕拍了拍白明亨的肩頭。
“我是你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超凡脫俗的聿大哥!”
天師搶過了洛春風的話頭,看向了白明亨,笑容愈發和善了。
這邊白明亨還沒叫人,天師頭上便捱了女冠洛兒的一輕拍。
“哈,我算是明白阿孃這習慣是同誰學的了……”
這邊腹誹着,白明亨就聽見自家孃親輕快地笑了起來。
“你個老芋頭,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還讓這十五、六歲的孩子叫你大哥?”
還坐在洛春風懷裡的白元宵笑了笑,又被女冠洛兒給抱了去,餵了她一塊桂花糕。
“那那那……我家洛兒叫你聲阿姐,你又讓這小子叫她阿姐,這是何道理?!”
天師撇了撇嘴,白明亨心中暗喜,他孃親這故交好友總算是不再笑得那般“慈祥”了。
“老芋頭,洛兒只比我家這臭小子大九歲,洛兒又只小我十歲,不是阿姐是什麼?!”
“沒道理,沒道理,他該叫我大哥!”
抱着小元宵玩的女冠洛兒搖了搖頭,又餵了她一塊桂花糕,多少年了,這兩人還是見面就吵嘴。
“阿……阿姐,所以他……”
疑惑間,白明亨小心翼翼地躲開了兩邊的脣槍舌劍,湊到了女冠洛兒的面前。
他只聽自家老爹提起,孃親不是樑國人,是當初他遊學玄國時在一處名爲“仙客來”的酒家結識的。
“你孃親是一個仙女,那天,她身穿雲光羽衣,駕着七彩祥雲來救我……”
白明亨從來不信他老爹的這番說辭。
“咳咳……你娘她啊,是一個仙女,那天,她身穿雲光羽衣,駕着七彩祥雲救了你爹……”
女冠洛兒似有難言之隱,她不知該如何說那個場景,畢竟,突然從天上的一個窟窿裡掉下來一個姑娘家,正好砸在了追着拖欠了數月酒錢的天師和浪蕩書生的仙客來掌櫃身上,這事可沒人相信。
聞言,白明亨皺緊了眉頭,他開始半信半疑了。
“所以他……”白明亨回頭看了一眼和他娘同樣叉着腰吵嘴的某天師,他現在有滿肚子的疑問。
“老頭子那天帶了你娘回來,後來,和你爹找了很久、很多的辦法都沒能送你娘回家,所以……後來你娘就和你爹來了樑國。”
話中有話,女冠洛兒將一塊又一塊的桂花糕塞給了懷中的白元宵,小元宵只好一塊又一塊吃着,嘴裡塞得滿滿的。
終於,眼見着裝着桂花糕的盤子已見光底,她忍不住從女冠洛兒的腿上跳了下來,一溜煙小跑出去,白明亨想,她怕是這一個月都不再想吃桂花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