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相似的景色, 相同的人卻被白天和黑夜劃分。

某艘飛船上。

同樣是臨窗的位置,李太白麪窗而坐,托腮望着窗景。

恰好來到了一個大城市, 綿延的高樓大廈, 街道上人和車涌擠。俯首往下, 人類似乎是無數點螞蟻, 戰戰兢兢地只懂往前進。

出生, 成長,繁殖,老死。

一生爲了衣食住行, 無所不用其極。短短地幾十年,從渾濁的羊水出生, 又從渾濁的空氣中死亡。

不過短短几十年的時間, 卻妄想裝下千年的夢。

她的父親曾在某學術書籍中寫道:人類實在太可悲了。我不知道可以爲這種族做什麼, 但至少比什麼都不做要好。我希望從自己出發,不要扭曲, 更不要沉默。從我開始,雖然不是直路,也能到達終點。

她的父親是著名的人類學家。

他對生命的悲憐,甚至捨不得傷害一隻螞蟻。

李太白對父親的認識只限於書本,那一個高大, 卻又無法接近的形像。但父女之間的信念是相同的。

從我開始吧!

前路縱是荊棘滿途, 有高山, 也有沼澤, 有平地, 也有草地……不論兜兜轉轉,中途遇過多少困難, 只要堅持,總會到達終點。

由我開始,亦由我結束吧!

她攤開手掌,接住一縷陽光。

背後一道黑影襲來。

一道高大的青年不客氣地坐在她身旁,順手給她一杯清水。自己則舉起酒杯,呷了一口,休閒得如渡假的旅客。

李太白冷睇了他一眼。

在阿啾啾地獄時他偷襲過她三次,每次都是往死裡整,若不是她留有一手,早已白雪埋骨。

殺人未遂後他又像沒事般,總出現在她身邊,偶爾是陌生人身份,偶爾也會像情人般出現。

這都不叫精分,叫什麼?

他甚至和她討教:“你怎麼破我的近身術?”

她沒好氣地問:“你是跟誰學的?”

“我媽媽。”

“你媽媽是從我師傅那學的。”

伊路米一臉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難怪我一出,你就知道招數。我還以我出手慢了呢!”

李太白喝了一口清水。

寡淡,無味。

她問:“爲什麼你喝酒,而我是水?”

“酒要花錢。”

“……”

李太白無語地吐了一口氣,看了他一眼,又轉眼看了看玻璃窗。真想直接踢他下飛船,但一想到玻璃窗的修理費,她又打斷了這個念頭。

李太白怒而起身。

某人喚住她。“上哪?”

“買酒。”

某人眼睛一亮。“你醉了,我就可以下手。”他不喜歡她喝醉的模樣。

李太白腳一軟,身子一偏,小手按住某人胸口。“聽說你家挖心是專業戶。你知不知道我是開膛的權威?”

食指一壓。

“從這裡往下一劃,刀鋒一過,甚至不冒一滴血,整個胸膛完整地打開。你甚至可以看到心臟跳動的模樣。”

手腕被扣,手掌強行按在厚實的胸膛上。“吶,有本事,你可以試試?想挖我的心,你不是頭一個,也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他以指尖緩緩地撫過她的手背。“這麼細嫩的手指全斷了,有點可惜哦!”說罷,用力一掐,而李太白早就料到他的行動,膝蓋一頂,將自己甩離。

伊路米一鬆開,反手劈向她的背。

李太白不閃不躲,反而雙手捉住他的手臂,叫了聲“發。”聚氣於指尖,發出強烈的一擊——

“呯!”

爆破引起安全啓動,煙霧加雨水齊下。

李太白躲在桌下。

不久後,一隻大手伸向她。“出來吧!”

哼!

李太白輕哼一聲,探出手小手,借力站起身。伊路米輕拍了拍她衣物上的灰塵,兩人整理一下,相偕離去。

飛船上的觀衆目瞪口呆。

這就是傳聞中的相愛相殺嗎?

而李太白認爲他們絕對不是什麼相愛,卻是相殺的關係。這一趟路程,她沒有購買返回的船票。

她連愛的資格也沒有。

這是她的家,連回憶裡都不曾出現過的家。

她的家位於坎亞城的郊區,是一座中古時期的古堡,是她父親繼承的遺產之一。婚後他和妻兒居住,直到被殺害。

古堡荒廢多年,雜草叢生,李太白抵達時已接近傍晚。

淡灰的背影下千年古堡更顯幽森,滲人。外牆一片深綠的爬山虎像套上野獸的外衣,張牙舞爪,彷彿隨時將人吞噬。

她的家人都葬在古堡後的家族墳場中,而她也不會例外。

剛到市區時,她故意甩掉伊路米。以他的能力大概一,兩小就可以查清她的位置。

不過,就算找到,也已經晚了。

家。

太過陌生。

她站在生繡的鐵門外,裹足不前。

忽地,鐵門不知被風,還是被什麼一推,竟自動打開了。李太白微仰頭,天瞬間黑了下來,而小道上的燈隨之亮起了。

小道兩旁本是花壇,植着各種珍貴的花卉,而花隨着女主人的死亡而凋零早敗,雜草倒長得很高,已到她的腰際。

主宅在小道的盡頭處。

她在此地出生,卻沒有任何記憶,只在報紙中看過家的模樣。

李太白輕喃一聲: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說罷,跨過鐵門,踏上石板小路,來到主宅前。

彷彿知曉主人歸來,宅內燈火通明,照亮了一切,但內外皆不見人影走動,了無生氣,靜得令人恐慌。

她搭級而上。

剛到敞開的大門處,忽地熟悉且令人厭惡的腥味撲鼻而來。

是血。

新鮮的血液,帶着鹹腥的氣味。

她腳步一住,心下一緊,四處張望,只是鋪滿灰塵的舊宅,沒有人生活的痕跡。大理石的地板上有拖行的痕跡。

她再提步……

血,仍未乾涸。

掙扎地向四方流動。

她的腳步很輕,很小心,沒有濺上一滴血。

血越來越多,越來越濃,腥味令人掩鼻。在不遠處有一道黑影倒下,血來自於他,而燈光之下那人彷彿只是一隻巨大的飛娥。

迷戀光芒,撲倒自斃。

李太白邊行邊觀察。

倒地的是一名男性,中等身材,面朝地下看不清面容。四肢和頭部沒有缺失,血從胸前染開,應是一招斃命。

那個人身邊總有兩名成員保護,但這卻不像是他身邊的人。

想着人已經行到屍體旁,她微彎身,手尚未探出,卻見屍體的左手戴着一串解毒珠,已被血染上鮮紅。

這串解毒珠是由百年以上的魔發綠的種子串成,是她在閻羅鄉發現,編成手串送給了她身邊的人。

她的手在發顫。

眼眸劇烈晃動,掙扎。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否定那一閃而過的念頭。

小手輕輕地撥開那人的黑髮,一張清秀的臉龐蒼白無色,已失去了生氣。她抖着聲音喚道:“飛……飛鳥……”

但飛鳥的心臟早已停止跳動,沒法迴應她。

她的雙手沾滿鮮血,跌坐在地。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她不要任何人爲她犧牲。

不要。

這是她的家事,她要親手了斷。

飛鳥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爲什麼?!

李太白掙扎起身,往虛空喚道:“……哥……哥哥,我……我回來了!”空曠的走廊傳來回音不斷地重複:哥哥……我回來……

而虛空中卻沒有人迴應她。

大宅內仍是安靜的教人心發寒。

客廳的門邊忽地現出一道身影,影子在地板上拉長,幾乎碰觸到她。

那個黑影淡淡的看着染着鮮血的李太白。

李太白大步走去,手染滿鮮血的手指責。“你,爲什麼要殺他?”

“他想殺我。真是愚蠢,不自量力。”那黑影應道。

聞言,李太白眼角的淚珠劃落,墜在地板上碎裂。“你不該殺他的。他不是你的對手,他只是因爲……”

因爲想保護我。

不顧一切,不顧性命地想保護我而已。

爲什麼你連他也不放過。

黑影反駁。“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敞開雙手,歡迎他來殺我。”

掃過她臉頰的淚痕,他不悅地責備:“薇薇,眼淚是軟弱的標誌。我的公主,我跟你說過不要掉眼淚,不要示弱。尤其跟自己敵人。”

李太白抹掉臉上的淚痕,冷聲應道:“我不是你的公主。”

那人揚起一抹寵溺的笑意,說:“你出生的那一天媽媽抱着你跟我說,你是我一個人的公主。薇薇,媽媽是不會說謊的。”

她是小公主,而他是公主的騎士,這是媽媽按排兄妹倆的身份。

母親一直是她心口的痛。

伊路米曾用此來攻擊她,眼前的青年也用同樣的方式。只是伊路米畢竟是外人,而他卻是她的至親。

疼痛襲來,竟讓她一瞬間無法呼吸。

“那媽媽有讓你殺掉唯一的妹妹嗎?”李太白反諷。“庫洛洛·魯西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