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雨了。
早晨,張清兆睜開眼,聽到外面淅淅瀝瀝響成了一片。
這個夏天陰雨不斷,松花江水不斷上漲,防洪成了全市的頭等大事。
張清兆爬起來,找到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
“你去哪兒?”王涓問。
“火葬場!”
王涓愣了愣,輕聲說:“你小心點啊……”
張清兆開門就走了出去。他沒有吃早飯。
他不知道昨夜打電話的人是誰,他必須趕到火葬場整個明白。
火葬場在城南,八里路。
張清兆遠遠就看見了陰沉的天空中豎着一個高高的大煙筒,不過沒有冒煙——這一帶對死亡有另一種說法:爬大煙筒了。
火葬場大門口,有兩輛等活兒的黑車停在雨中,都是麪包。
張清兆把車停下來,披上雨衣,走進火葬場的大門。
那兩輛麪包車的玻璃上淌着雨水,隱約有兩雙眼睛在裡面盯着他,充滿敵意。
張清兆第一次到火葬場來。
大院裡沒什麼人,很整潔,有大片大片的草坪,還種着美人蕉,那高大的花在雨水中鮮紅鮮紅的,有點像血。
張清兆走在水泥甬道上,不停地四下張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來找誰的。
雨衣的帽子太大了,他只能看到前方,卻看不到兩側,更看不到後面。
這雨衣讓他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心又“撲騰撲騰”地亂跳起來。
突然,他聽見雨中響起“咔咔咔咔”的聲音,好像有人朝他走過來。這個人一定穿着皮鞋,而且皮鞋上還釘着鐵掌。
他左右轉了轉身子,到處都是雨,沒看見人。
他朝後轉過身來,終於看見了這個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帽子大大的,扣在腦袋上。他的臉很白,眼睛盯着張清兆。
張清兆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那個乘客,就那樣愣愣地站着,看着他。
他一點點走近了,那雙深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張清兆。
張清兆試探地叫了一聲:“師傅……”
他停在了張清兆的面前,一言不發,等着張清兆的下文。
張清兆提了一口氣,說:“師傅,我想找一下你們這兒管屍體的人。”
對方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你要幹什麼?”
“我想……問他一些事。”
“你跟我來吧。”
“你是……”
“我是。”
他說完,就繼續朝前走了。
張清兆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後面,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心越來越緊張,因爲他怎麼看這個人的背影怎麼像昨夜那個乘客。
前面是一趟青磚平房。一排高高的窗子,安着鐵欄杆。那些窗子都很小,黑洞洞的,更像透氣孔。不過,現在這些窗子都關着。
平房的正面,除了窗子沒有門。
看屍人帶着張清兆來到平房的側面,這裡有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
看屍人掏出一大串鑰匙,摸出一枚,插進去,扭動了幾下,“哐哐啷啷”地把鐵門拉開,走了進去。
張清兆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是一個很小的外間,只放着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兩把破舊的椅子,顯得冷冷清清。桌子上放着一個髒兮兮的練習本,已經卷邊,估計是登記用的。
除此,什麼都沒有了。
正對着鐵門還有一扇鐵門,走進去應該就是停屍房了。
張清兆第一次走進這種地方,脊樑骨一陣陣發冷。
那個人在椅子上坐下來,沒有脫掉雨衣,也沒有摘掉帽子,說:“你問什麼?”
張清兆不安地看了看他,說:“我是開出租的。昨晚,我拉了一個乘客,他下車就不見了……”
“你找我幹什麼?”
“昨晚,我接到一個電話,不知道是誰打的,他在電話裡只說了一句——火葬場停屍房……”
對方有些不耐煩了,說:“這跟我沒有關係!”
“我想……”
突然,看屍人想起了什麼,他盯住張清兆的眼睛,問:“那個乘客花了多少錢?”
“二十一塊。”
看屍人似乎吃了一驚:“他給你的是一百塊,你給他找了七十九塊,是嗎?”
“你怎麼知道?”
看屍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後說:“你跟我來!”
他站起來,掏出鑰匙打開停屍房裡間那扇鐵門,走進去。
張清兆站在那裡沒有動,他突然有點不敢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