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瑟那日並未與屠錚向陽細談,但在接下來的三日裡,她不止一次的召見了兩人,商量了無數事宜。
當然,與他們商量的人更多時候是南初洵,蘇錦瑟只是坐在一旁偶爾說上一句。
南初洵是個很好的先生,她故意將屠錚與向陽交給他手裡提點,大大的有益於那兩人的才能更好的施展,南初洵大概是有意要爲她培養出兩個人才,所以對兩人都很嚴厲,時常一談下來就是大半日,蘇錦瑟中途有事早早的離開了。
而在這三日內,蘇錦瑟與白綺夢去見了那位柳娘,白綺夢不知用了何種辦法,讓柳娘對她感恩戴德,白綺夢一說要開店,請柳娘來製作胭脂,柳娘一口就答應了,而白綺夢需要的店鋪,卻是難辦了。
並非難在買入店鋪,而是沒有白綺夢想要的店鋪,買下的店鋪還需要徹底的整改成她滿意的樣子,這是項大工程。
隔着簾子,蘇錦瑟聽着白綺夢一再的跟請來的師傅交代,要按照她的圖紙將店鋪改掉,但似乎商談得並不順利,白綺夢許多話聽在別人耳中,完全的陌生,無論是拆開來理解,還是組合在一起,別人都無法明白,於是白綺夢也跟着煩躁起來,越發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跟別人解釋她的意思。
簾子後,柳娘正在一旁伺候着,她站得稍遠一些,手裡抱着托盤,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綠蕪被白綺夢給找去辦事了,所以這會也只能讓柳娘來招待蘇錦瑟。
越是往下聽,白綺夢語氣愈發的浮躁起來,而對方額頭漸漸開始冒汗,欲哭無淚,這會恐怕是後悔接了白綺夢這個活了。
白綺夢找人做事,爲了達到自己希望的效果,是大筆的錢砸下去,所以很難有人不動心,那位師傅恐怕也是如此,可收了大筆錢財後,卻發現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難,所以此刻表情纔是悔不當初。
蘇錦瑟方纔茶杯,對柳娘吩咐道:“將白小姐請進來。”
“是。”柳娘應聲,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不多會,白綺夢便被請了進來,她面色不太好,猛地將圖紙往桌面上一拍,隨即抱怨道:“真是氣死我了,怎麼就聽不懂呢?”
柳娘端上一杯茶上前,讓白綺夢消消火,白綺夢舉杯一飲而盡,隨即又讓柳娘給她倒了一杯。
蘇錦瑟拿過白綺夢拍在桌面的圖紙細看,一看蘇錦瑟眉頭就皺了起來。
一張大大的宣紙上面,畫着無數的線條,東歪西扭,以至於整張紙看起來只能用亂七八糟來形容。
蘇錦瑟也沒心思細看了,將圖紙拿開,委婉的說道:“真是爲難那位師傅了。”
語畢,蘇錦瑟再次端起茶杯,擋掉白綺夢看過來的視線。
白綺夢眼神再看了一下圖紙,將圖紙給疊起來,直到看不見裡面所畫的線條爲止,輕咳一聲,說話的語氣有些氣弱了。“所以我才親自跟對方解說啊。”
“我也不曾聽懂你在說什麼。”蘇錦瑟一言打破白綺夢的期望,隨即擡眸對還在旁邊伺候的柳娘說道:“你先退下。”
柳娘退下後,蘇錦瑟這才嚴肅的說道:“白綺夢,你要明白,若非我遭遇了那樣的事情,你說的那些話我半句都不會相信,所以你那個世界的語言對這個世界而言是不通的。你來了這裡,很多東西你必須得捨棄,因爲你無法改變這個世界,那就只能改變自己。”
白綺夢聽着,心臟如同被扎進一根刺,刺痛着的心,而這種痛傳入腦海,讓她浮躁的心思瞬間得到沉澱,蘇錦瑟的話就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澆得她混亂的腦袋被冷水被刺激得清晰起來,同時這盆冷水,也在告誡着她,還未徹底死心留在這裡的她,只是在妄想而已。
沉默,良久的沉默。
白綺夢那雙帶着朝氣的眼眸睜得大大的望着蘇錦瑟,眼中俏皮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久久的沉浸在蘇錦瑟話裡的打擊中無法回神。
蘇錦瑟沒有再次出聲,直接的給白綺夢當頭
棒喝,冷靜的品着茶,等待白綺夢從那抹沉重中緩過勁來。
一個人重生,是幸運,是奇蹟,那是窮極一生換來的唯一一次,蘇錦瑟不覺得事情還會有第二次。
白綺夢說她重生在了這個時代,還在賭能夠回去,蘇錦瑟當時便想告訴白綺夢,那是絕不可能之事,只不過當時狀況不允許她在打擊白綺夢了,所以這句話蘇錦瑟藏在心底一直沒說出來。再者,白綺夢她得接受一個赤裸裸的事實,那便是她是死後重生,哪怕她賭贏了能回去,結果便是那個世界的白綺夢已經死了,所以纔有白綺夢的異世重生!
這點,白綺夢不可能想不到,她不過是不願意面對而已。
而蘇錦瑟此時所做,正是逼着白綺夢面對這個她不願面對的真相,將她所寄託的唯一希望給打破。
良久的沉默之後,白綺夢終於慢慢有了反應,而她的反應卻是趴在了桌面,懶懶散散的趴着,嘴裡還嘟囔一句。“你還真是一針見血,蘇錦瑟,你到底是有多無情啊?”
白綺夢不反駁,她還想着回去,回到原來的世界,並非是她接受不了古代的生活方式與環境,真要算計起人來她絕不比蘇錦瑟差,只是她少了那份心,且對死前一切事還有很深的執念,她還差一個答案要問,所以她總懷抱着樂觀的想法,或許哪天她還能回去,回去問問那個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然而,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幻滅了,被蘇錦瑟一句話給全部打破了。
“是你過於逃避現狀了。”蘇錦瑟冷淡的回答一句。
“我並沒有逃避,只是我……”
白綺夢話還未說完,便被蘇錦瑟厲聲急色的打斷了。“你還在爲自己找藉口,這就是逃避了。”
蘇錦瑟一雙眼眸嚴厲的望向白綺夢的眼睛,她眼中只有冰冷與漠然,那樣的視線就如一根針刺進了白綺夢的腦海裡,一道光閃過。
“我明白了。”白綺夢坐直身體,不再爲自己的行爲找藉口,認真說道。“我會改掉這點,接受不能回去的事實。”
蘇錦瑟點點頭。“現在跟我說說,你想如何做,興許我能理解你的意思。”
蘇錦瑟瞬間將眼底的冰冷斂起,恢復平淡如水的表情,將話題引回正事上。
白綺夢立馬點頭,不需要多浪費心思去接受被戳破的真相,她早就明白再也回不去,只是沒有人會像蘇錦瑟這樣一針見血的將話給挑明瞭,所以她也就任由自己抱有這種想法,得過且過。
將圖紙打開,鋪在兩人面前,白綺夢看着上面畫得設計圖,心想着:蘇錦瑟能看得懂這東西嗎?
果然,白綺夢剛如此想到,蘇錦瑟掃了那張設計圖一眼,不忍直視的移開了目光。
“你指望着誰能看懂你這張鬼畫符?”蘇錦瑟輕嘆一聲,將茶杯放下,對白綺夢說道:“讓人取筆墨來。”
聞言,白綺夢頓時來了興致,興高采烈的應道:“等着,馬上。”
話音還未落地,白綺夢的身影已經如陣風般跑了出去,好似就等着蘇錦瑟開口幫忙了。
蘇錦瑟只是無奈的搖搖頭,皺着眉將桌面上的圖紙認真看了一遍,將大概的一些方位給記在腦海裡,但白綺夢畫的東西實在難看,線條歪歪扭扭不說,落筆的地方市場能看見墨汁滴落在了宣紙上,或者停頓思索時未將毛筆拿開,以至於墨汁在紙上暈染開了,這種東西白綺夢也有勇氣拿着出去見人,還真是夠隨性的。
白綺夢很快就將東西給拿來了,熱情的將東西給蘇錦瑟鋪開來,自己在旁邊提蘇錦瑟研磨,然後將她那張圖給擺放在上方,給蘇錦瑟講解着該如何畫。
蘇錦瑟落筆如有神,白綺夢在旁邊嘰嘰喳喳的說着,卻不見她受絲毫影響,將她在白綺夢原有的圖紙上記下的東西先落筆畫在宣紙上,畫出個大概,這才與白綺夢討論如何設計。
“爲什麼你一筆下去線那麼直?”白綺夢硯墨的手停下,看着蘇錦瑟不需要找東西比對着
,也能畫出一條筆直的線來,心底格外好奇,且線條並不會像她的那樣粗細不勻,細細的一條線跟粗鋼筆畫出來的相差不多。
“用毫毛筆手要穩,求穩不求重,過於用力只會讓手變抖。”蘇錦瑟耐心的給白綺夢解釋,比起白綺夢好奇她爲何能畫得這般行雲流水,她更好奇白綺夢爲何能畫的那般亂七八糟?白綺夢可是有北定第一才女之名。“你在外最好不要讓人看到你寫字作畫,以免露餡。”
白綺夢用力的點點頭,一邊硯墨一邊跟蘇錦瑟講解。“正門兩旁要安排兩個櫃檯,方便人多時收錢,至少要各佔三分之二。”順口說出,白綺夢立即意識到不對。“就是一大半,而這櫃檯要採用最好的木料。緊接着一樓中央,要設計一個四方的展示臺,這個展示臺要設計成像抽屜一樣,能從展示臺裡面拉開着,還要一個出口,方便人員進出。再有……”
“打住,若你想一下將所有細節畫出來是不可能的,你得另外再畫過。”蘇錦瑟擡起手,打斷白綺夢的侃侃而談。
“我不清楚。”白綺夢腦袋一歪,雙手一攤,無辜的說道。
她沒上過正經的大學,藝術這門功課里美術是她的死穴,一牽扯到這些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蘇錦瑟擱下筆,不禁扶額,白綺夢這不清不楚的東西,能從她話裡抽絲剝繭的畫出白綺夢想要的店鋪圖紙,想必那人也是極爲厲害了。
“不畫了嗎?”白綺夢見蘇錦瑟放下筆,一臉可惜的問道。
她可是聽傅孜然說過,蘇錦瑟畫畫很厲害,所以蘇錦瑟開口要幫忙時,她還以爲自己的設計圖有救了呢。
“不畫了,你直接說,你想在哪裡做些什麼改動,具體的方位,大小,明日我畫後給你。”蘇錦瑟着實是無奈了,白綺夢這般說着她聽着也亂,更莫說是要立即下筆畫出來了,還不如白綺夢直接在店鋪內比劃給她看來地簡單易懂。
白綺夢微愣,隨即恍然大悟,比起說比劃確實更簡單。
於是,說動就動,白綺夢沒點大家閨秀的拉着蘇錦瑟出了簾子後面,站在店鋪門旁給蘇錦瑟比劃着,順帶着將這個櫃檯該當如何用也一併邊說邊比劃的告訴蘇錦瑟,想着連這些樣式也讓蘇錦瑟給畫出來。
白綺夢拉着蘇錦瑟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的在鋪子裡說着,整個店鋪都只聽見白綺夢的聲音,蘇錦瑟只會偶爾提問,白綺夢講解之後,她繼續認真聽着。
足足說了兩個時辰,白綺夢纔將她那偉大的計劃給說得透徹了,最後在她滿懷期待的問話下,蘇錦瑟輕輕點了下頭,白綺夢這才鬆了一口氣,猛地灌水。
“我真慶幸你能聽明白。”白綺夢聲音已經沙啞,說話時喉嚨有些疼,但她現在已經感謝上帝了。
她之前與那個做工的師傅說了一個時辰,對方愣是一點也沒明白,氣得她要冒煙。
“郡主。”兌澤走進店鋪,站在簾子外喊了一聲。
“有何事?”蘇錦瑟手下動作未停,出聲詢問。
“洵王,方纔收到南潯來信,已經離開利州。”兌澤恭敬的將話說完。
蘇錦瑟作畫的手有片刻的頓住,隨即無事般的繼續畫,回道:“我知道了。”
兌澤並未離開,只是站在簾子外守着。
白綺夢嚥下口中茶水,擡眸打量蘇錦瑟神情,方纔的停頓她看得清楚,南初洵的突然離開還是在蘇錦瑟心底有絲觸動的,只是被她隱藏起來了而已。
“不用追上去問問,或者送送?”白綺夢擔憂的問道。
“並無好問之事,我在京城已然送他回南潯了。”蘇錦瑟道出這句話,聲音平穩,並未受到影響,也告訴衆人在利州城見到南初洵一事並不能提及。
到底,南初洵本該是早已回到南潯,他在利州多留了些時日,蘇錦瑟不能要求南初洵一直留下,所以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她也沒什麼可問的,南初洵不告而別,怕也是有原因的,所以她體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