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曾聽說過傾樓?”蕭長河溫潤的聲音傳來。
瀲灩的呼吸不由一窒,忙偷偷看了蕭長河一眼,就見蕭長河的臉上掛着淺淺的笑,宛若三月的暖陽。
楚曄微微頷首道:“朕略有耳聞,只是知之甚少。”
蕭長河端起桌上的酒杯,淺酌了一口,瑩白如玉的手中執着白玉酒杯,竟分不清手和酒杯:“陛下,何昌禮的那名妾室就是草民從傾樓買來的。”
楚曄聞言,一挑劍眉,目光瞬時深邃了許多。
蕭長河不緊不慢的接着說道:“草民佈下此局已經很久了,從陛下欲派聶鏡蒼去雲州開始,草民就已經謀劃好了這一切。草民從傾樓買下了那名女子,又找了一個人冒充她的兄弟和她一起進了何家。何家死的那名家丁——就是假冒她兄弟的那個人正是她毒死的,而崔希仁的死也和她有關。”
說到這裡,蕭長河不由頓了頓,又接着說道:“她下足了媚功,日日哭求何昌禮替其兄弟報仇,那何昌禮本就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派人毒死了崔希仁。”
瀲灩看着眼前那飄然若仙的男子,心中不得不感嘆世間竟有如此驚才絕豔、算無遺策的男子。
楚曄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朕想知道那傾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一縷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在蕭長河身上,蕭長河“唰”的一聲,打開摺扇,遮擋那縷光束:“陛下,草民曾進過傾樓一次,樓內防衛甚是嚴密,草民只見到了一個守門的老者和一個名叫惠姐的女子,除此之外,再也沒有見過其他人。傾樓專門訓練年輕貌美的女子,然後賣給權貴充當間諜。這些女子不僅才貌出衆,媚功更是一流。草民所買的那名女子進入何府沒有多久,便得專寵。”
楚曄只是微微點頭,半晌道:“朕倒想去這個傾樓看看。”
蕭長河溫潤的聲音再度響起:“陛下,草民知道了傾樓之後,也曾想暗中打探明白傾樓的真正目的何在?背後之人又是誰?可草民剛開始着手打探,傾樓卻在一夜之間化爲白地。”
楚曄不由問道:“可知道是誰做的?”
蕭長河搖了搖頭:“草民不知,做這件事的人似乎來頭不小。”
瀲灩聽到這裡,手一劃,一串破碎的琴聲流瀉而出,忙看向楚曄和蕭長河的方向,就見蕭長河正含笑看着自己,忙垂下了頭。
楚曄低頭沉思不語,一擡頭,卻見蕭長河正含笑看着瀲灩,不由問道:“蕭先生在看什麼?”
蕭長河站起身,緩步走到瀲灩身旁,“瀲灩姑娘有一處彈錯了。”
楚曄不由大笑:“曲有誤,蕭郎顧。”
瀲灩忙站起身,讓到一旁。
蕭長河在琴臺後坐了,纖長的手指調了調琴絃,垂下眼,撫起琴來,琴聲如銀瓶乍裂,流瀉而出。
如墨的發傾泄在身後;眼眸半垂,越顯得眉目如畫;深藍色的袍袖被風蕩起層層波紋,此刻這謫仙般的男子看起來竟是這般高不可攀。
瀲灩留神聽去,蕭長河此刻彈的正是周瑜的《長河吟》。只聽琴聲錚錚,隱隱有金戈鐵馬之意,曲調激昂,似道盡生平雄心壯志。
蕭長河突然吟誦道:“長河吟,望長江。滾滾歌去英雄浪,錚錚淚打芙蓉妝。丹心枕劍寄熱血,雪衣抱琴向夕陽。憶當年,三尺青鋒懷天下,一騎白馬開吳疆。虎鎧燕翎多颯爽,羽扇綸巾亦飛揚……”
琴聲相和,龍吟鳳鳴,讓人聽了幾欲愴然涕下。
一曲終了,蕭長河站起身,望着瀲灩笑了笑,他的眸光宛若一潭春水,使人不知不覺溺斃其中。
楚曄不由撫掌大笑:“今日得聞先生此曲,朕可謂今日不虛度也。”
蕭長河淡淡一笑,拱手告辭。
楚曄也不挽留,只是微笑頷首。
蕭長河一拂袍袖,人已朝外走去。
直到他深藍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那些服侍的小太監們纔回過身來。
楚曄吩咐道:“擺駕景暉宮。”
來喜忙去安排車駕,楚曄看了看瀲灩,道:“你留在這裡罷。”
瀲灩深施一禮,口稱“遵旨”。
過了一會兒,來喜匆匆回來,稟告楚曄說車駕已經備好了。楚曄帶着來喜和兩個小太監去景暉宮。
瀲灩知景暉宮是崔貴嬪的寢宮,如今崔貴嬪之兄被人害死,崔貴嬪必然會求楚曄替其兄報仇,而楚曄偏此時去崔貴嬪的寢宮,只怕正中崔貴嬪下懷,但楚曄未嘗不願如此。
想到這裡,瀲灩不由搖了搖頭,這些人可謂時時算計,步步謀劃。有時明知道是圈套,卻偏要往裡鑽,誰設計了誰?誰又被設計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還有蕭長河說傾樓一夜之間化作白地,可瀲灩卻知道傾樓不可能就如此消失,不久前自己還拿到了傾樓的解藥。
楚曄到了景暉宮,崔貴嬪忙將楚曄迎了進去。一進寢宮,崔貴嬪故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楚曄見了,忙安慰崔貴嬪。崔貴嬪梨花帶雨,哀哀的求楚曄爲其兄報仇。楚曄見崔貴嬪如此,自是柔聲撫慰了一番,並稱一定嚴拿真兇。
崔貴嬪心中暗喜,以爲楚曄在心中甚是寵愛自己。而楚曄也在心中暗笑,自己將崔家拉到了自己這邊,兩人可謂各懷心事。
到了晚上,崔貴嬪格外獻媚,軟語呢喃,溫情款款,自以爲籠絡住了楚曄。
次日早朝,楚曄上朝後,就過問崔希仁一案。
羣臣大多畏懼何勖禮,又怕崔家不滿,因此都是默然無語。只有崔家的黨羽,言辭激烈,求楚曄嚴查此事。
楚曄又問該派何人去查此案,羣臣都知此事事關崔、何兩家,稍有差池,就有大禍臨頭,因此誰也不肯出頭。
而何勖禮怕派崔家一黨的人去對自己不利,崔光烈又怕派何家一黨的人去不肯嚴查,糊塗了事,因此雙方爭來爭去,一時也沒有個定論。
楚曄看了一會兒,這才輕咳了一聲,羣臣不敢再說話,朝堂頓時一片寂靜。
楚曄讓丞相高炳業舉薦一個人去雲州查案,那高炳業是大長公主的駙馬,一味的愛好修仙煉丹。一下了朝就和一羣道士在一起煉丹,朝中之事也不甚放在心上。如今楚曄讓他舉薦,他期期艾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楚曄又問廷尉孫嘉禾,廷尉本掌詔獄,可孫嘉禾也知此事關係重大,因此也不敢胡亂建言。
楚曄道:“既是衆位卿家都沒有合適的人選,朕舉薦一人。集英閣學士王致中曾爲蒼梧縣令,斷獄甚明,朕委此人前去,定不辱朕命。”
羣臣無奈,只得稱“遵旨”。
楚曄又下令擢升王致中爲侍御史,赴雲州查辦此案。
楚曄又道雲州刺史一職不可久缺,又令羣臣舉薦雲州刺史。
羣臣已知如今雲州已成了燙手山芋,避之唯恐不及,自是沒人請命。
楚曄重申舊命,令聶鏡蒼爲雲州刺史。
何勖禮心中自是不甘,可此時也不敢再反駁楚曄。
那聶鏡蒼和王致中領了聖命,次日便出京趕赴雲州。
王致中一到雲州,就將崔希仁的侍從全部拘拿,嚴刑拷問。一連拷問了一天一夜,有一個侍從受刑不過,稱是何府的管家買通自己,令自己在崔希仁的飯菜中下了毒藥。
王致中讓人錄了口供,就帶人去何府拿人。
那何昌禮接到兄長的書信,不由收斂了許多。如今他見王致中上門要人,心中自是不快,可也不似以前那般蠻橫,令下人去找那名管家。不想下人回說那名管家昨夜暴病身亡。
王致中自然疑惑,逼何府交人。
那何昌禮不由大怒,命家丁與王致中對峙。王致中爲人嚴苛冷厲,見何昌禮如此,就令人將何府圍住,又令人將何昌禮的那名妾室帶回審問。
何昌禮受此大辱,豈能甘心,帶着何府的家丁、護院去搶人。
不想聶鏡蒼早派人帶兵守衛大牢,那何昌禮竟然無計可施。
王致中親自訊問何府的那名妾室,剛說用刑,那女子就嚇得花容失色,招供說是何昌禮派管家買通崔希仁的侍從,暗中下毒,毒死了崔希仁。
因何昌禮是太皇太后之侄,受封永嘉侯。王致中不敢擅自拘拿,將崔希仁侍從和何昌禮妾室的口供封存,上奏給楚曄。
楚曄接到王致中的奏摺,登時大怒,下旨王致中拘拿何昌禮,嚴查此案。
王致中接到聖旨後,親自帶人去何府將何昌禮帶回。
那何昌禮在堂上謾罵不已,王致中喝令用刑。那何昌禮受刑不過,一一招供。
王致中將案情書明,上給奏楚曄。
楚曄召集羣臣,計議此事。
何勖禮也知何昌禮謀害朝廷命官,茲事甚大,唯有叩頭謝罪而已。
崔光烈痛惜愛子,自是不肯讓步,必欲令何昌禮償命。
羣臣廷議良久,楚曄下旨何昌禮驕恣不法,謀害朝堂命官,棄市。何昌禮的妾室和崔希仁的侍從一併處斬。
而在行刑的前一晚,何昌禮的那個妾室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房中,衆人倒也不甚在意。
瀲灩聽說了此事,明白這是傾樓對傾樓女子最後的情分,那就是至少不讓這個女子身首異處,暴屍在衆目睽睽之下。
轟轟烈烈的雲州刺史中毒案落幕了,無論是崔家,還是何家,都是這件事的輸家,而真正獲得利益的只有楚曄,也許還有人也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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