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濃,瀲灩靜靜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
那人低聲道:“瀲灩姑娘,太皇太后娘娘宣見。”
瀲灩雖然看不清那個人的容貌,可聽聲音就已經知道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張國忠,忙答了一個“是。”
張國忠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帶路。瀲灩默默的跟在後面。
永信宮到了,瀲灩瞟了一眼,就見永信宮外一個人也沒有。
張國忠帶着瀲灩逕自來到太皇太后日常起居的屋子,太皇太后正坐在燈下看書,一隻手拿着書冊,一隻手輕輕的敲擊着桌面。
聽到瀲灩的腳步聲,太皇太后擡起頭來,笑道:“如今天氣雖熱,夜深了也該添件衣服纔是。”
在燭光的映照下,太皇太后的笑容越發的慈和,可瀲灩的心底卻透出了一股寒意,忙跪下請安。
太皇太后給張國忠使了一個眼色,張國忠會意,行了一禮就躬身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太皇太后和瀲灩兩個人,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走到瀲灩面前,親手扶起瀲灩,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這麼晚了,去哪兒了?”
“皇后娘娘命奴婢去上書房給陛下送些點心。”瀲灩沒有一絲遲疑,脫口答道。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
一時,屋內一片沉寂。
瀲灩垂首而立,卻一直在等,等太皇太后問話。
果然,太皇太后突然問道:“你可知道爲什麼今晚皇后會派你去上書房?”
瀲灩雖然低着頭,可卻依然能感覺得到太皇太后那迫人的目光正落在着自己的身上,可她沒有一絲的慌亂,只是平靜的答道:“奴婢不敢妄自揣摩皇后娘娘的心思。”
太皇太后的嘴角邊流露出一絲笑意,微微頷首道:“做奴才的確實不該隨便揣測主子的心意,你很本分。”
瀲灩忙答了一聲“是”。
太皇太后擺手道:“天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瀲灩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依舊靜靜的站在那裡。
太皇太后有些驚訝的看着瀲灩,微微挑高了一邊的眉毛。
瀲灩突然說道:“太皇太后娘娘,奴婢雖然不敢揣摩皇后娘娘的心意,可奴婢卻有話要稟明太皇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道:“你說吧。”
“太皇太后娘娘,奴婢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這深宮之中除了太皇太后娘娘之外奴婢別無依仗。”瀲灩的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彷彿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太皇太后的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嘴角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讚道:“好孩子。”
瀲灩行了一禮,道:“夜深了,奴婢告退。”
太皇太后柔聲道:“今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瀲灩躬身退了出去,卻見張國忠正守在外面,復又行了一禮,這才慢慢出了永信宮。
出了永信宮,瀲灩才發現自己的中衣已經溼透,夜風一吹,身上泛起了一陣寒意。適才看似波瀾不興的一場對話,實際上卻暗藏着無數玄機,而自己正藉此機會向太皇太后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就是自己不會借高皇后和崔家之女爭寵之機上位,同時自己還向太皇太后表明了自己對她的忠心。
瀲灩又回頭看了一眼永信宮,這才加快腳步往回走去。
坤儀宮到了,瀲灩遠遠的就看見銀屏等在外面,忙想爲自己的晚歸找藉口。
不想,銀屏已經先開口說道:“妹妹辛苦了,不如先回去歇着。”
瀲灩陪笑道:“姐姐客氣了。”說完,瀲灩也不敢多留,匆匆回房去了。
銀萍看着瀲灩的背影,輕嘆了一口氣,小太監早就回報說瀲灩出了上書房,可到現在她纔回來,這其中必有隱情。可深宮早就教會了銀屏一件事,那就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加上高皇后爲人喜怒無常,萬一她此時大張旗鼓的追究起來,自己平白的填在裡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糊塗過去。
想到這裡,銀屏轉身朝寢宮走去。
高皇后焦躁的在屋內走來走去,眼睛不時瞟向門口。屋內的宮女、太監都噤若寒蟬,生怕自己受池魚之殃。
而高皇后的心中早就亂成了一團麻,楚曄說要納崔家之女爲妃,使高皇后感到了一絲深深的恐懼,所以今晚她纔會派瀲灩去上書房,想借瀲灩打消楚曄納妃的念頭。
可瀲灩一走,高皇后就有些後悔了。雖然高皇后嫁給楚曄不過是利益的結合,可她對楚曄卻用情極深,所以她做不到與後宮的那些女子一起擁有楚曄,她纔會格外的嫉妒。
屋內燭火通明,奢華的陳設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越發的耀眼。雖然身處錦繡叢中,可此時高皇后看起來竟是那樣的孤獨。
她本是天之驕女,出身於這個皇朝最顯赫的家族之一,母親是血統最爲高貴的公主,所以她驕縱,她任性。
她想有一份完美的感情。可她是皇后,這就註定了她的悲劇。
夜越深,高皇后就越發的焦躁,一想到楚曄可能會留下瀲灩侍寢,她的心中就發酸,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巨石。
銀屏走了進來,高皇后一見銀屏,忙一把抓住銀屏的手問道:“她在哪裡?”
銀屏的手被高皇后抓得很痛,可她不敢掙扎,只是垂下眼睛,低聲答道:“她回房去了。”
高皇后似乎還想問些什麼,可卻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銀屏已經猜到了高皇后的心思,忙接口說道:“她將點心送去了,陛下就讓她回來了。”
高皇后聽了,只覺得渾身一下子輕快了許多,又問道:“她怎麼現在纔回來?”
銀屏早已想好該如何作答,忙答道:“奴婢不放心,又派了一個小太監去上書房仔細打探明白了纔來回娘娘的話。”
高皇后點頭道:“很好,你想的很周全。”
銀屏見高皇后沒有再問,就小心的說道:“天晚了,娘娘不如歇着吧。”
高皇后點了點頭,銀屏忙服侍高皇后卸妝不提。
次日,大長公主絕早就進了宮。雖然大長公主昨天被高皇后氣得不輕,可終究是自己的女兒,大長公主放心不下,因此早早的進了宮。
高皇后尚未起身,大長公主就問了銀屏幾句。銀屏將昨晚高皇后派瀲灩去上書房的事和大長公主說了,大長公主點了點頭。
恰好此時高皇后起來了,宮女們忙前忙後的服侍,亂了一陣,高皇后總算是收拾好了。
大長公主拉着高皇后的手,道:“你和我去瞧瞧太后娘娘。”
昨晚大長公主思前想後想了一夜,知道現在能勸楚曄的只有韋太后,因此打算去找韋太后。
不想趙子宣在一旁聽了,忙道:“公主,奴才今早聽壽康宮的人說昨天太后娘娘着了涼,一早派人請太醫去了。”
大長公主聽了,明白韋太后藉此不見自己,但也無法。看來如今只能去找太皇太后想辦法了,因此大長公主又催着高皇后和自己去見太皇太后。
大長公主和高皇后剛出坤儀宮,就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來。那小太監一見大長公主和高皇后,忙站住腳,行禮問好。
大長公主看了一眼,認出是坤儀宮的小太監,說道:“慌慌張張鬼趕似的,有什麼急事急成這樣?”
那小太監喘息未定,聽大長公主如此說,忙答道:“公主,剛纔太皇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冊封興安侯之女爲貴嬪。”
大長公主聽了,如五雷轟頂,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高皇后已變了臉色,邁步就朝永信宮走去。
大長公主這纔回過神來,一把拉住了高皇后,道:“你隨我回去吧。”
高皇后扭過頭剛要反駁,卻見大長公主臉色煞白,嘴脣沒有一絲血色,也不敢再任性,只得隨着大長公主回到寢宮。
一進屋子,大長公主就揮手讓衆人退下。衆人也知事情不好,都紛紛退了下去。
大長公主倚坐在一張貴妃椅上,只是盯着扶手出神。
高皇后越想越委屈,眼中不由含了淚,道:“太皇太后娘娘是最疼我的,如今怎麼也反幫着外人欺負我?”
大長公主聞言,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擡頭看向高皇后:高皇后的眼圈泛紅,雙手用力的撕扯着手中的帕子。
大長公主突然有一絲後悔,後悔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宮中。當初高宗皇帝說要立自己的女兒爲太子妃,自己的心中只有欣喜,自己的女兒終有一天會母儀天下,成爲這天下地位最高的女子。沒想到那天很快就到了,自己的女兒被冊立爲太子妃後不久,高宗皇帝就駕崩了,自己的女兒成了皇后。
可皇后寶座下又隱藏了多少鮮血和黑暗,又要費盡多少心力才能坐穩這個位子?
可政治就是一場以性命做賭注的賭局,要麼贏要麼輸,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如今既然已經坐在了皇后的寶座上,要麼打敗所有對後位心存妄想的後宮女子,要麼被廢,甚至被賜死,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大長公主已經不敢想下去了,忙高聲道:“來人。”
候在門外的宮女、太監聽見大長公主的召喚,忙跑了進來。
大長公主吩咐銀屏道:“去把瀲灩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