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燭高燒,照亮了滿室的錦繡輝煌。
惠姐端坐在鏡前,手執眉筆,淡掃蛾眉。
一串清脆的鈴音響起,惠姐微微一怔:這麼晚了,少主此時召見自己會是什麼事呢?
惠姐心思一轉,臉上不由染上了一抹紅暈,忙對着鏡子認真的整理了一下妝容,這才快步走到牀前,用力拉了一下牀幃上的流蘇。
雕花木牀緩緩移開,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
惠姐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步入密道。
密道內依舊黑漆漆的,可惠姐的心卻跳如擂鼓,多久了,多久少主沒有召自己侍奉了,今晚的召見委實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想到這裡,惠姐不由有些懊惱,早知道今晚少主會召自己侍奉,自己該用些梅芬清露,少主最喜歡淡淡的梅花香氣。
不知不覺間,惠姐已經走到了那道門前,扳動了門上的機關,門悄然滑向一旁。
室內依舊是一片漆黑,惠姐撫了撫鬢髮,邁步進了門,纔開口說道:“奴婢見過少主。”
溫柔的聲音低喚道:“婉惠。”
惠姐許久沒有聽過他如此喚自己了,眼中不由一熱,聲音中已帶了哽咽:“奴婢在。”
如春風般的聲音輕輕拂過:“你回去收拾一下,一會兒隨我離開。”
惠姐有些錯愕,自有傾樓之始,自己就沒有離開過這裡,今晚少主爲何會要帶着自己離開?
沒有聽到惠姐的回答,溫柔的聲音復又響起:“如果你沒什麼想帶走的,不如現在就隨我離開。”聲音裡沒有一絲不耐煩。
可惠姐卻知道少主說話從不說第二遍,他會如此對自己,還是給自己留了面子的。不知爲何,惠姐心中突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沉吟了一會兒,低聲問道:“奴婢斗膽,想知道少主爲何讓奴婢離開這裡?”
惠姐的問話出乎少主的意料,他不由微怔了一下,隨即答道:“今晚傾樓有劫。”聲音雖然依舊溫柔如春風,可人聽了卻陡然生出一絲寒意來。
惠姐聽了少主的話,已知道自己逾越了,忙垂頭道:“奴婢放肆了。”
少主輕聲說道:“婉惠,你侍奉我的時間最長,應該明白我的底線在哪裡,下不爲例。”
惠姐忙答了一個“是”。
少主停了一會兒又接着說道:“我明白傾樓是你的心血,此時讓你離開,你捨不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今晚是傾樓命中之劫,想要逃過去是不可能了。我已經令寒武去接張伯了,你也快些收拾吧。”
惠姐第一次聽少主說這麼些話,知他是勸自己離開,心中一暖,道:“奴婢明白。”
少主站起身,點燃了屋內的燭臺。
惠姐眯了眯眼睛才適應屋內的光亮,不由定定的看向少主,自己從沒有在燈光下見過他,每次他召見自己的時候,室內都是一片漆黑。如今他正站在燈下,可令惠姐失望的是,他的臉上帶着猙獰的面具。
少主看着惠姐一眼,半晌才說道:“婉惠,一會兒收拾好了,你就進密道,我在前面的出口等你。”
惠姐忙垂下頭,福身行禮道:“奴婢明白。”
少主一拂袖子,人已進了密道。
惠姐癡癡的看着他的背影,半晌纔回過神來,匆匆回到自己的房中。
惠姐拉開妝臺上的抽屜,胡亂的拿了些簪珥,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妝臺上的菱鏡:鏡中的女子美豔不可方物,宛若一朵怒放的鮮花。惠姐不由想起瀲灩的話來:花開繁華,花落寂莫。也許自己就如盛開的鮮花,雖然盛極,可下一刻就將凋謝,徒留一地傷心。
想到這裡,惠姐湊近了鏡子,仔細打量着自己眼角的細紋,心頭不由涌上一絲淒涼:沒有傾樓,少主又該如何安置自己?自己只怕要成爲少主的負累。
惠姐搖了搖頭,一直隱藏在心底的隱憂浮上了心頭:那就是如今自己年華已經老去,有朝一日自己花謝紅顏老,留在少主身邊只怕會徒惹厭惡,縱使少主不厭惡自己,自己也會厭惡自己。
惠姐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慢慢的閉上了雙眸,晶瑩的淚珠已是緩緩滑下。
蠟燭“噼剝”一聲,燭花乍明還滅。
惠姐張開雙眼,轉身走到衣櫃前,取出自己第一次服侍少主時所穿的衣服——這套衣服她一直珍藏在箱底。
惠姐換好了衣服,重又站在妝臺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鏡中的女子,又順手攏了攏鬢髮,這纔拿起一盞燈籠,開了房門朝外面走去。
沉寂的傾樓,昏暗的樓梯,惠姐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她走得很慢,似要將這一切留在自己的心中,這裡傾注了自己太多太多的心血。
路終有走到頭的時候,惠姐已出了傾樓。今晚月色甚好,月色下的傾樓散發出一股神秘來。
惠姐來到傾樓的大門,看到守在門口的張福不由吃了一驚,隨即釋然,看來留下來的人並不止自己一個。
張福也看到了惠姐,躬身行了一禮。兩人都沒有說話,可卻清楚的明白了對方的選擇。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惠姐和張福對視了一眼。
張福慢騰騰的走到門前,打開門上的小洞,一隻手伸了進來,手上託着一塊血玉。
張福拿過那塊血玉,湊近昏暗的燈光看了一眼:這塊血玉雖然仿造得很精巧,可自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贗品,因爲這塊玉是自己親手雕琢的。
張福看了惠姐一眼,惠姐會意,轉身往回走去。
張福慢騰騰的開着門,故意拖延着時間。
此時臨川王正站在門外,他的身後站着十餘名黑衣人。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大門,心中卻是思緒萬千:自己又來這裡了!上次自己來這裡帶走了瀲灩,而這次來這裡也是爲了瀲灩。如今知道瀲灩真正出身的只有傾樓、崔太妃和自己,而瀲灩就要步入人世間最險惡的所在了,稍有不慎,她就有殺身之禍。自己絕不忍心見她涉險,所以顧不得多想,就帶了自己的死士來除去傾樓。如今站在這裡,自己才發現自己莽撞了,萬一傾樓的人拼死抵抗,被巡夜的人發現了,只怕要驚動京兆尹。自己是親王,夜間帶甲,被定個謀反的罪名也不爲過。而且如果讓皇上知道自己養有死士,只怕皇上對自己也會更加猜忌。
想到這裡,臨川王長嘆了一口氣,人皆說自己冷漠無情,可誰想到自己會有今日?
大門開了,臨川王身後的一名黑衣人縱步衝上前去。
刀光一閃,張福已經倒在了地上,鮮血從他的胸口汩汩流出,而他的雙目兀自圓睜。
臨川王身後的黑衣人默不作聲疾速朝那座小樓走去,他們得到的命令是見人就殺,絕不留下一個活口。
臨川王走在最後,看着月光中的傾樓,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
臨川王的嘴角邊不由浮現出一絲冷笑,自己上次來這裡,已經注意到了:這座小樓的一層只有九層臺階,而二層則有十九層臺階。這說明兩層樓之間定有夾層,今晚自己倒要看看這個在背後操縱着傾樓的人長得什麼樣?
突然,傾樓燃起熊熊大火,宛若一支巨大的火把把天空都照亮了。
臨川王不由一愣,隨即一揮手,示意衆人離開。這樣大的火,只怕一會兒京兆尹就會派人來救火,自己留在這裡多有不妥。
黑衣人無聲無息的撤走了,臨川王又回頭看了一眼傾樓,火光映在銀色的面具上,橘紅一片。
惠姐端坐在窗前,俯視着下面,嘴角邊掛着悽美的笑容:沒有傾樓,就沒有自己。如今既然傾樓不在了,那麼自己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生亦何歡,死亦何憂?
自己選擇在最美麗的時候死去,那麼在他心中記得的永遠是那個美麗的自己。自己只有花開的繁華,沒有花落的淒涼!
……
傾樓少主在看到火起的那一刻,心中已經明白惠姐不會來了,不由有些黯然。
寒武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微微抿起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大火燒了很久,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滅。因爲傾樓附近沒有人家,所以倒沒有人受到波及。
傾樓少主眺望着那已成焦土的傾樓,不由輕聲說道:“這世上只怕沒有幾個人知道這裡曾有一個叫傾樓的地方。”
臨川王也在遠遠的望着,心思頗有些複雜。當天邊出現第一道霞光,絢爛的霞光照在他銀色的面具上,他才放下車簾。
馬車疾馳而去,留下一陣煙塵。
……
而此時有一輛小車正從臨川王府出發,朝皇宮的方向駛去。
瀲灩坐在車內,微掀起車簾的一角,眼中已是一片迷茫:自己即將踏入沒有硝煙的戰場,捲入沒有刀光劍影的廝殺,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麼呢?
她想得是那樣的專注,甚至沒有看到不遠處的一輛馬車中,有一個戴着銀色面具的男子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的這輛小車。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