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王一進門,就見瀲灩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屋內的光線雖然有些昏暗,可自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來。
瀲灩站起身,想要將蠟燭點燃,卻見有一個人正站在門口看着自己,不由吃了一驚。
臨川王低聲問道:“太妃娘娘呢?”他的聲音依舊如冷泉流過。
瀲灩忙上前給臨川王見禮,又回明瞭崔太妃和臨川王妃進宮看戲一事。
臨川王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知道了。”
瀲灩見臨川王沒有離開的意思,忙取出火折想要點燃蠟燭,就聽臨川王的聲音傳來:“不用了。”
臨川王說完就坐在了瀲灩適才坐的那把椅子上,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黑暗將屋內的光亮一點點蠶食,只剩下些微月光透過窗紙映入屋內。
臨川王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瀲灩站在臨川王身旁,一直在暗中打量着他:今天的事情他知道了嗎?那麼他的態度又是什麼?
“你可知道爲什麼我要帶你離開傾樓?”臨川王冷冰冰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室的靜謐。
瀲灩正在想心事,突然聽見臨川王說話,不由微蹙起雙眉,隨即垂了頭,略一思量便答道:“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殿下要派一個人入宮。”
臨川王沉聲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很好。”
瀲灩昂首答道:“奴婢之所以會隨殿下來王府,就是因爲殿下能讓奴婢有機會進宮去。”
瀲灩的聲音不高,可語氣卻是異常的堅決。
臨川王聽出了瀲灩語氣中的堅決,突然覺得心中有些煩悶,不由張開雙眼問道:“爲什麼想進宮?”不等瀲灩回答,他又接着問道,“難道你和那些女子一樣,羨慕皇家的榮華富貴,想要做皇妃不成?”臨川王的語氣中不由自主地帶了一絲嘲諷。
瀲灩冷笑了一聲:“越繁華越寂寞。”
聽了瀲灩這句話,臨川王不由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喃喃念道:“好個越繁華越寂寞。”
窗外傳來一聲鳥啼,聲音淒厲。
臨川王擡頭看向瀲灩,黑暗中只隱約看得見她模糊的輪廓,不由吩咐道:“掌燈。”
瀲灩取出火折,將屋內的蠟燭一一點燃。
搖曳的燭光映在瀲灩身上,讓她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裡,使她看起來越發顯得弱質纖纖。
臨川王看着瀲灩,不由在心中暗歎:這樣纖弱的女子又該如何應對那噬人的宮廷?又該如何面對那些鮮血和罪惡?這些天來自己一直在暗中觀察她,她做得很好,很多事情都應對得很得體。可就在自己下定決心想要將她送入宮中的時候,自己突然對她有了一絲憐惜,對自己的決定有了一絲猶豫。
瀲灩點完了蠟燭,擡頭就見臨川王正看着自己出神,雖然他的神色依舊是冷冰冰,可不知爲什麼自己卻覺得他的神色中還有一些別的東西,不由有些尷尬。
爲了化解這絲尷尬,瀲灩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用小托盤端給臨川王:“殿下請用茶。”
臨川王微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瀲灩不見臨川王接茶杯,只得將茶杯放在桌上,垂手站在一旁。
半晌,臨川王突然說道:“我想給你講一段大周皇朝的歷史。”
瀲灩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是答道:“奴婢恭聽殿下教誨。”
“大周嘉禾七年初,帝下詔立蘭陵駙馬女高氏爲太子妃,妃時年十二,妃母爲太祖女蘭陵大長公主。嘉禾七年二月,帝詔渤海王入宮宴飲,席間甚歡,渤海王大醉而歸,酒後中風,十餘日後,渤海王薨,帝哀痛逾於常情,親擬諡號‘文獻’。嘉禾七年六月,帝染疾。嘉禾七年七月,帝崩於豫章殿。”臨川王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可卻又極其流暢,彷彿這些句子已經印在了他的心上。
燭芯發出“嗶剝嗶剝”的聲音,燭光照在臨川王的臉上:英氣的雙眉,挺直的鼻樑,俊美的容貌,可他的雙眸中卻帶着一絲哀傷。
聲音戛然而止,瀲灩心思電轉,可卻猜不透臨川王爲何要講這段歷史。
臨川王站起身,道:“這是我大周史官記載在史冊上的一段歷史,你用心想想。”
瀲灩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可卻始終猜不出臨川王的用意到底何在?
臨川王看着瀲灩的神色,心知她沒有猜出來,剛纔他曾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如果瀲灩能猜出來的話,自己就送她進宮,如果她猜不出——此時看見她的神色,自己的心中也說不上是惋惜還是失望,但似乎已不像剛纔那樣煩悶,嘆了一口氣,臨川王踱步朝外走去。
瀲灩聽到臨川王的那聲嘆息,不由想起他用衣袖給自己包紮傷口那晚所說的話,臨川王曾說過自己的父親進宮赴宴後回來就得了暴病。
腦海中彷彿有一線光亮閃過,瀲灩一下子就抓住了這道光線,許多事情似乎一下子被串聯在了一起,瀲灩突然說道:“請殿下留步。”
臨川王已走到崔太妃的書案旁,聽了瀲灩的話,驀的停住了腳,轉過身來,神色有些複雜的看着瀲灩。
瀲灩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悅,盈盈的雙眸在燭光下越發顯得波光流轉:“殿下,奴婢愚鈍,不過有些事已經想明白了。”
臨川王沒有說話,只是示意瀲灩繼續說下去。
瀲灩此時反倒有些遲疑,因爲這些話委實有些太過大逆不道,自己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臨川王微挑起一邊的劍眉,瀲灩把心一橫,說道:“奴婢斗膽,嘉禾七年初,或是更早高宗皇帝就已經知道自己身患重病,而當今的皇上那時剛滿九歲。”瀲灩說到這裡,格外壓低了聲音。
臨川王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眼中卻閃過了一絲讚歎。
瀲灩又接着說道:“高宗皇帝爲了讓自己的兒子能坐上寶座,所以才設下了這連環局。選立蘭陵大長公主的女兒爲太子妃,一是爲了藉助世族高家的勢力,二是因爲韋太后出身微賤,與蘭陵大長公主聯姻,正可以藉助蘭陵大長公主在宮中的勢力。”瀲灩說完這幾句就不肯再說下去了。
臨川王沉聲問道:“還有呢?”
瀲灩咬了咬嘴脣,似乎有些爲難,半晌才勉強說道:“太皇太后娘娘從太祖朝就一直參與朝政,而且奴婢曾聽人說過太皇太后娘娘偏愛次子渤海王,高宗皇帝一定料到了萬一自己病逝,那麼太后太后娘娘一定會立渤海王爲帝,所以纔會先下手爲強除去渤海王。”
瀲灩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脆響。
原來崔太妃的書案上擺了一個雕松鶴呈祥花紋的羊脂白玉筆架,臨川王聽了瀲灩的話,心中悲憤難言,一掌拍在上面,筆架已經生生被臨川王拍成兩段,碎玉的邊緣一下子刺入臨川王的手掌中,鮮血汩汩流出。
瀲灩忙快步上前,一把握住臨川王的手,傷口很深,鮮血一下子就把臨川王月白色的衣袖染紅。
瀲灩記得崔太妃臥房裡的妝臺上有傷藥,急忙跑進臥室,在妝臺上找到了傷藥,匆匆拿了出來。
臨川王依舊站在那裡,鮮血沿着臨川王的手指滑落,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襟上,猶如朵朵盛開的梅花。
瀲灩忙將一整瓶傷藥都倒在臨川王的傷口上,血止住了。瀲灩這纔拿出自己的手帕,細心的替臨川王包紮起來。
“這就是皇家,這裡沒有父子,沒有兄弟,沒有親情,有的只是利益。在世人看來金碧輝煌,綠瓦紅牆的皇宮,這裡面又有多少鮮血,多少罪惡?”臨川王的聲音中滿是悲憤,他說話的聲音一貫是冷冷的,因此他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格外的悲涼。
瀲灩的心中有嘆息,有同情,有悲痛,還有一絲同病相憐。
臨川王看着瀲灩的雙眸,沉聲說道:“所以我要復仇——向他復仇,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坐不上那個位子,那麼我就要將那個位子奪過來。”
臨川王長出了一口氣,吐出了胸中的鬱結,這才又接着說道:“所以我要派一個人進宮去。”
瀲灩心中已經瞭然,忙說道:“奴婢願爲殿下赴湯蹈火。”
臨川王嘿然冷笑:“你可知道你的使命?”
瀲灩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堅定起來:“奴婢謹聽殿下吩咐,萬死不辭。”
臨川王突然笑了,瀲灩這是第二次見他笑,他本是個冷漠疏離的人,因此他此時的笑容竟令瀲灩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臨川王斂去了嘴角邊的笑意,又恢復了一貫的冷傲,低聲說道:“當今皇后高氏出身高貴,驕奢嫉妒,爲了爭寵,害死了皇上的寵妃衛婕妤。你很聰明,應該明白我派你入宮是爲了什麼吧?”
瀲灩恍然:無論是朝中,還是宮中都盛傳當今皇上和太皇太后不合,而全靠蘭陵大長公主從中斡旋,兩人才不致於水火不容。如今因爲衛婕妤的事情帝后生隙,臨川王要自己此時入宮,就是爲了離間帝后,使皇上失去蘭陵大長公主這個最有力的幫手。
瀲灩想到這裡,福身行禮道:“奴婢明白,一定不負殿下所望。”
臨川王聽了瀲灩的話,微微的點了點頭。
只聽外面一陣喧鬧的聲音傳來,想來是崔太妃回府了。瀲灩不由有些擔心,如今房中只有自己和臨川王,被臨川王妃看到了,豈不是要越加誤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