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見了大長公主和韋太后的態度,難免心中疑惑,因此只是低頭想着心事,沒有留心腳下,加上前幾天下了一場雪,雖然宮監已將路面清掃乾淨,可路旁還是有些積雪,已經結了冰,瀲灩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錢華忙伸手扶住瀲灩,道:“婕妤小心。”
瀲灩微微一笑,將手搭在了錢華的胳臂上,慢慢朝永信宮行去。
瀲灩到了永信宮,剛要讓守門的宮監通稟,卻見陶嬤嬤從裡面走出來。
陶嬤嬤見了瀲灩,忙迎上來幾步,福身行禮:“奴婢請婕妤安。”
瀲灩一把拉住陶嬤嬤,道:“嬤嬤快快免禮。”
陶嬤嬤垂手在一旁站了,道:“婕妤可是過來給太皇太后娘娘請安的?”
瀲灩微微頷首:“正是,還要煩勞嬤嬤進去通稟一聲。”
陶嬤嬤道:“婕妤,如今太醫院的太醫正在裡面給太皇太后娘娘診脈,婕妤此時進去只怕多有不便。”
瀲灩笑道:“可是我來得不巧,既是這樣,我先回去,一會兒再過來請安罷。”
陶嬤嬤使了一個顏色給瀲灩,口中說道:“婕妤如不嫌棄,不妨先到奴婢屋內略坐片刻,待太醫走了,婕妤再過來給太皇太后娘娘請安就是了。太皇太后娘娘昨天還唸叨呢,說這幾日婕妤過來請安,陰差陽錯,偏巧都岔開了。”
瀲灩雖然一時揣摩不出陶嬤嬤的意思,可見陶嬤嬤似有話要和自己說,也就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要麻煩嬤嬤了。”
陶嬤嬤忙道:“婕妤這是說得哪裡話?”
瀲灩又扭頭吩咐嫣紅和錢華,“你們在這裡等着,一會兒太醫出來了,就過去回我。”
嫣紅和錢華忙答應了。
陶嬤嬤躬着身子在前面帶路,瀲灩跟在陶嬤嬤身後,一路上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走着。
轉眼陶嬤嬤的屋子就到了,因瀲灩不是第一次來陶嬤嬤的屋子,也就與陶嬤嬤一起邁步上了臺階。
陶嬤嬤打起簾子,瀲灩剛邁步進了屋子,簾子就在瀲灩的身後落下。瀲灩不由一驚,忙扭頭看向身後,只見撒花的簾子微微晃動着,卻不見了陶嬤嬤的身影。
只聽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瀲灩轉過頭,就見臨川王正一臉愕然的看着自己,瀲灩不由也是一怔。
兩人凝望着對方,心中皆是轉過千百種思緒。
臨川王望着瀲灩,她的容顏一如昨日,只是少女的垂髫已梳成少婦的髮髻,素淡的衣衫已換成濃豔的宮衣,自己此刻見到她,心情已由最初的錯愕變成如今的驚喜,還夾有一絲淡淡的惆悵。
瀲灩望着臨川王,他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優雅冷傲,只是素來平靜無波的俊顏上帶着幾分驚喜,他幽深如潭的眸中帶着幾分落寞,自己此刻見到他,心思竟有幾分複雜,有驚愕,有惆悵,還有驚喜。
兩人無語凝視,心中都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
“你在宮中過得可好?”臨川王早就盼着這一天,自從碧波池畔自己救了瀲灩之後,楚曄就讓小太監傳旨給自己——非經宣召不得入宮,因此自己太久沒有見到瀲灩了。自己想告訴她自己對她的思念,還有聞之她被封爲婕妤,自己的嫉妒與心痛,可心中的萬語千言,卻只化作了這一句。
瀲灩聽到了這熟悉的嗓音,心中不由一酸,這些日子在宮中所受的委屈,驚嚇,無奈一起涌上心頭,眼中一熱,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臨川王見瀲灩紅了眼圈,心中一窒,徑自走到瀲灩的身前,直視着瀲灩的眼睛問道:“你怎麼了?”
瀲灩只覺得似有東西梗在喉間,垂了頭,去看臨川王月白色長袍的袍角,口中勉強說道:“沒什麼。”可哽咽的聲音早已泄露了一切。
臨川王只覺得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看向瀲灩的眼神也越發的柔和。
一滴珠淚沿着瀲灩的眼角慢慢滑落,臨川王伸出手,替瀲灩抹去了那滴珠淚。
滾燙的眼淚,冰涼的手指,兩人的心皆是一震。
臨川王一把握住瀲灩的手,沉聲說道:“我明白你在宮裡過得不好,我這就帶你離開這裡。我不再做這臨川王,你也不再做韋婕妤,我們離開這裡,隱姓埋名,男耕女織,做一對尋常的民間夫婦。”他的臉上帶着一絲熱切,纖長的手指甚至有些顫抖,早已不見了昔日的冷漠自持。
在這一刻,瀲灩突然有一股衝動,那就是放棄這一切,與臨川王離開這裡。
臨川王因瀲灩眼中閃動的光彩而欣喜,不由緊緊地握住了瀲灩的手。
可這個念頭剛剛在瀲灩的心頭劃過,瀲灩就將它深深地壓在了心底。她擡頭看向臨川王,眼中帶着從沒有的堅定,緩緩的搖了搖頭。
臨川王只覺得心尖一痛,不由死命的握住了瀲灩的手。
瀲灩吃痛,微微蹙了一下眉尖。
臨川王忙鬆開了手上的力道,有些無措的看着瀲灩。
一貫雍雅的臨川王竟然慌亂如斯,瀲灩只覺得心頭仿若壓着一塊巨石,自己被壓抑得幾乎喘不過起來,可還是冷着心腸說道:“殿下,臣妾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殺父之仇刻骨銘心。殿下此時因爲臣妾,可以暫時忘記仇恨,可將來呢?殿下應該明白,此時一旦離開,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將來一旦有一天,殿下因那刻骨銘心的仇恨而悔恨,悔恨自己沒有爲父報仇,殿下該如何自處?臣妾有該如何自處?”
瀲灩見臨川王要說話,又接着說道:“殿下費盡心機佈下了什麼樣的局,臣妾不知道,可臣妾明白殿下一定是捨棄了許多。而臣妾之所以費盡心機進宮,又選擇留在這人吃人的深宮裡,臣妾並不是貪戀這宮中的榮華,臣妾也有難言之隱。”
說到這裡,瀲灩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她的臉上帶着臨川王從未見過的沉重,她低聲說道:“殿下,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所揹負的都一樣的沉重,所以我們只能選擇留下來,鬥下去,直到分出勝負爲止。”瀲灩說到後來,聲音已有些暗啞,彷彿那沉重壓得她無力支撐。
臨川王聞言,呆立半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說得是。”
臨川王已恢復了一貫的冷漠自持,可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有多麼的痛,多麼的無奈。
臨川王說完這句話,邁步朝外走去。雖然他的神色已經如常,可他的步態早已泄露了他此時頹然。
恰在此時,陶嬤嬤一掀簾子走了進來,神色間帶了幾分慌亂:“殿下,婕妤,陛下來了。陛下適才在宮門外聽守門的宮監說殿下來了我這裡,又見到了婕妤的宮人,因問起婕妤的宮人,婕妤的宮人回說婕妤也在我這裡。”
臨川王和瀲灩聞言,神色皆是大變。
臨川王邁步要往外走,道:“我此刻就出宮去,一會兒婕妤只需對陛下說我早出宮去了就是了。”
瀲灩搖了搖頭,道:“陛下爲人精明,只怕沒有這麼容易糊弄過去。雖然如此說了,保不準陛下派人去詢問守門的宮監,只怕到時會令陛下越發的心疑。”
臨川王聽了,皺眉沉吟了一會兒,道:“我這就去見陛下,就說是我求陶嬤嬤將婕妤帶來的,與婕妤無干。”
瀲灩一把拉住臨川王,道:“殿下,此事如果這般說,只怕陛下會越發忌恨殿下,殿下勢難自處,而且陛下還是會心疑於臣妾,還要牽連陶嬤嬤。”
臨川王聞言,苦笑道:“如今已是顧及不了那麼多了,你剛被封爲婕妤,那些后妃心中自然嫉妒你。萬一這件事被她們知道了,她們在朝中皆有勢力,她們定會聯合朝中的勢力,狠狠的整治你。到時只怕就是陛下想救你,也是力不從心。如今不如一切罪過都由我攬了去,我任由陛下處置,也不過是將我圈禁在王府罷了。”
陶嬤嬤聞言,不由懊惱道:“殿下,婕妤,今日之事都是奴婢考慮不周。奴婢因見殿下因爲婕妤愁眉不展,就想着讓殿下和婕妤見一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臨川王和瀲灩忙出言安慰陶嬤嬤,陶嬤嬤自責不已。
瀲灩低聲說道:“如今要解今日之圍,只有冒險一試。”瀲灩說完這句話,就湊到臨川王耳邊,低語了幾句話。
臨川王只是怔怔的看着瀲灩,隨即點了點頭。
卻說楚曄昨日聽瀲灩說太皇太后染恙,因此今日一下早朝就過永信宮來給太皇太后請安。
楚曄一到永信宮,守門的小太監忙迎上來請安。
楚曄隨口問道:“誰在裡面?”
那守門的小太監忙答道:“回陛下,沈太醫在裡面給太皇太后娘娘診脈。殿下適才來過,因見太醫在裡面,怕擾了太醫,陶嬤嬤就請殿下去後面坐了。”
楚曄只是微微頷首,因見嫣紅和錢華也在外面,就問道:“婕妤也過來了?”
嫣紅心細,聽了那個守門小太監的話,一時頗有些猶疑,不知該如何作答,半晌才道:“婕妤來的時候太醫正在裡面,陶嬤嬤就請婕妤後面去坐着了。”
陶嬤嬤安排望風的小太監聽了幾人的話,悄悄抽身離開,飛奔着去給陶嬤嬤報信。
楚曄聽了,只覺得心中似有一盆火在燒,沉着臉問嫣紅:“婕妤什麼時候來的?”
嫣紅饒是見慣了風浪,也不由被楚曄的目光嚇到了,結結巴巴的說道:“婕妤——婕妤纔來不久。”
楚曄一拂袍袖,大步朝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