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楚曄那日聽陶嬤嬤告訴自己說太皇太后要將瀲灩賜給臨川王,可瀲灩對自己卻隻字不提,難免心疑瀲灩對臨川王有情,所以故意如此,不由妒火中燒,一氣之下要納瀲灩爲妃。
楚曄出了上書房,就去了壽康宮。楚曄雖然在氣頭上,可還是不由自主替瀲灩考慮了許多。他深知瀲灩出身寒微,在宮中毫無依仗,自己納她爲妃,只怕高皇后和崔貴嬪都會倚勢相欺,因此急着替瀲灩在宮中找一個靠山。
韋太后聽楚曄說要納瀲灩爲妃,且請自己出面讓大司馬認瀲灩爲義女。韋太后早存了這一段心思,自然一說就準。
楚曄見韋太后已準自己所請,就從壽康宮出來,徑自回了寢宮。
來喜一開始有些摸不清頭緒,楚曄到底因何事生氣。待到了壽康宮,聽了楚曄求韋太后的話,來喜心中已經猜出了幾分來。
楚曄回到寢宮,只是負着手,站在窗前,任憑寒風呼嘯而入。
來喜忙拿了一件斗篷,躡手躡腳的走到楚曄身後,替楚曄披在肩上。
楚曄回頭看了來喜一眼,來喜奓着膽子問道:“陛下,奴才大膽,這時候也不早了,要不要傳旨給瀲灩姑娘,今晚預備侍寢?”
楚曄聞言,心中微微一動,竟生出了幾分期盼來。半晌,楚曄低聲說道:“來喜,你自幼就服侍朕,朕的心思你還不明白嗎?”
來喜垂手答道:“奴才愚鈍,可奴才瞧着陛下待瀲灩姑娘卻是不同。”
楚曄聞言,嘆了一口氣,道:“朕是這天下之主,後宮三千,人人都希圖得到朕的寵幸,朕也以爲這天下的女子都是如此。直到朕遇到了瀲灩,無論朕如何待她,她對朕卻一直帶着幾分疏離。”
來喜默然無語,卻揣摩不出楚曄究竟是讓自己去傳旨,還是不讓自己去。
楚曄自語道:“朕自幼讀書,見書上有所謂的‘兩情相悅’,心中未嘗不加欣羨。朕自立後之後,宮中雖先有皇后,後有貴嬪,可她們心中有的不過是自己家族的利益。只有靜姝入宮後,朕終於明白了什麼是所謂的‘兩情相悅’。朕對瀲灩動了心,也希望她如靜姝般待朕,因此朕一直在等,等她對朕動心,可……”
來喜道:“陛下,瀲灩姑娘心思單純,許是沒存這樣的心思。如今瀲灩姑娘做了妃子,日子久了,自然會明白陛下的一片真心。”
楚曄半晌無語,許久纔有些艱難的問道:“瀲灩是不是因爲心中有了臨川王,所以纔不肯對朕動心?”
來喜忙道:“陛下,依奴才素日所見,瀲灩姑娘與臨川王並無瓜葛。”
楚曄道:“你不記得那日在碧波池邊的事了?”
來喜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心中雖也有幾分狐疑,可還是答道:“奴才覺得那日不過是偶然罷了。”
楚曄喃喃的反覆念着“偶然”兩個字,半晌才道:“來喜,你去告訴瀲灩,就說讓她明早不必過來服侍了。”在這一刻,楚曄雖然心中極想見到瀲灩,可不知爲何,卻有些情怯。
來喜已明白楚曄的意思,那就是今晚楚曄不會召瀲灩侍寢了,因此忙答應了,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來喜退到門旁,突然聽楚曄叫自己,忙立住腳,道:“陛下有什麼吩咐?”
楚曄沉吟了良久,內心亦是掙扎不已,可還是怕見到瀲灩不願意的表情,揮了揮手,示意來喜退下去。
來喜自去宣旨。
來喜一走,楚曄就頹然的坐在窗下的一把椅子上,神色間帶了幾分無奈:自己從不和別人交心,如今因爲瀲灩,自己竟和來喜談起了自己的心事。
想到這裡,楚曄不由苦笑。
次日一早,楚曄就讓戴權去宣旨,又叮囑戴權不必讓瀲灩過來磕頭謝恩。在這一刻,楚曄只想嘲笑自己的懦弱,朝局無論怎樣的兇險,自己都沒有懼怕過,可如今自己卻害怕在一個女子眼中看到拒絕。
楚曄下了早朝,就去了上書房。可這一整天他一直心神不寧,派人暗中打探瀲灩去各宮行禮的情形,只因擔心有人刁難瀲灩。
來喜自然明白楚曄的心思,但也知相勸無益,因此只是看着楚曄負着手,在上書房內走來走去。
到了晚膳時分,來喜問道:“陛下午膳就沒吃什麼,不如早些用晚膳?”
楚曄聞言,終究是放不下心思。他早上想讓戴權留神查看瀲灩接旨時的態度,可卻又不願讓戴權窺透自己的心思,因此只得罷了。今天一天自己都坐立不安,只爲急着知道瀲灩的態度,可卻又怕知道瀲灩的態度,今日的自己竟是這般猶疑。
楚曄想到這裡,拿出處理政事的狠絕來,吩咐來喜道:“傳旨,朕去麟趾宮用晚膳。”
來喜聞言,不由偷偷看了楚曄一眼,就見楚曄雖然語氣決斷,可劍眉緊鎖,似帶着無限心事,不由覺得暗自好笑。
來喜吩咐小太監先去傳旨,又因楚曄說要步行前去,只得帶着一衆小太監簇擁着楚曄朝麟趾宮行來。
麟趾宮已經在望,楚曄的腳步變得有些猶疑。
來喜見狀,忙說道:“陛下,只怕婕妤還在外面候着陛下呢,如今這天寒地凍的……”
楚曄聞言,忙加快了腳步。
瀲灩帶着宮女、太監跪在麟趾宮外,恭候聖駕。遠遠的,她就看見楚曄帶着小太監行來,心中不由一陣猛跳,勉強才鎮定了心神。
楚曄已到了麟趾宮外,瀲灩忙叩首道:“臣妾請陛下安。”
楚曄見瀲灩跪在地上,早忘了自己的擔心,忙伸手相攙。
兩人的手不經意間碰到了一起,兩人皆是微微一退。楚曄只覺得瀲灩的手指冰涼,忙一把握住,道:“天這麼冷,你在裡面等着朕就是了,今後不必迎出來了。”
瀲灩任由楚曄將自己的手握在他溫暖的大手中,臉上一紅,低聲道:“禮不可廢。”
兩人攜手進了麟趾宮,瀲灩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垂着頭。
來喜見兩人交握的雙手,眼中不由流露出幾分笑意來。
楚曄進了屋子,在桌旁坐了。瀲灩忙親自用小茶盤捧過一杯茶來,楚曄接了茶,一邊吃茶,一邊暗中打量瀲灩的神色,因見瀲灩神色如常,因此略放下心來。
瀲灩感覺到了楚曄的目光,越發的不自在,只得問道:“陛下可用晚膳?”
早有小太監將楚曄的晚膳送來,楚曄望了一眼桌子,道:“也好。”
來喜聞言,忙帶着小太監將盤子上的蓋子一一揭去。
瀲灩站在桌旁,拿着一雙象牙鑲金的筷子要替楚曄佈菜。
楚曄拿過她的筷子,道:“你坐下吧,讓他們服侍就行了。”
瀲灩告了坐,在楚曄身邊坐了。
楚曄拿起牙筷,夾起一筷子菜,放到瀲灩面前的小碗中,道:“你嚐嚐,這是外臣進貢的暹羅藕。”
瀲灩垂首無語,只是默默夾了一片藕放入口中,慢慢的嚼着。
席上有些安靜,楚曄和瀲灩是第一次以這般身份相對吃飯,因此皆是默默無語。
來喜在一旁陪笑道:“陛下如此,奴才倒有些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
楚曄不由笑了,瀲灩也是抿着嘴,席上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一時,楚曄和瀲灩用完了飯,早有小太監捧過漱盂來,楚曄漱了口,站起身來。瀲灩也跟着站起身來,有些緊張的看着楚曄。
楚曄也有些不自在,因此扭頭看屋內的陳設,因吩咐來喜道:“朕昨日說上書房裡那對汝窯的花瓶甚好,明日給婕妤送來。”
來喜忙答應了。
楚曄覺得有些無措,索性拿了一本書,坐在西窗下的書案後看了起來。瀲灩忙倒了一杯茶,放在書案的一角,然後侍立在一旁。
屋內服侍的小太監和宮女陸續退了出去,只剩下來喜和嫣紅兩個人。
楚曄見瀲灩立在一旁,忙拉瀲灩在自己身旁坐下。
瀲灩因穿着宮衣,衣袂寬大,所以衣袖拂着楚曄的衣袖。
楚曄只聞見一股淡淡的馨香,心中不由微微一動,眼睛雖然盯着書,可卻不知道自己究竟看的是些什麼。
紅燭搖曳,乍明還暗,瀲灩起身去剪燭花。楚曄擡眼看向瀲灩,他的目光在燭光的映照下越發的溫柔。
來喜在一旁見了,有些誤會楚曄的意思,忙低聲問道:“陛下,時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安歇吧。”
來喜話音剛落,楚曄和瀲灩皆是一滯。
楚曄望向瀲灩,只見瀲灩手中的繡剪堪堪夾斷了燭芯,跳躍的燭心掙扎了一下,就熄滅了。
楚曄只覺得陡然一暗,所幸屋內的桌上還擺着燭臺。
瀲灩雖然只是被封爲婕妤,自是比不得皇后有大婚一說。可今日倒也算得上楚曄和瀲灩的新婚之夜,紅燭被剪斷,難免有些不吉利的意思。
嫣紅忙笑道:“這把剪子是做針線活用的,想必是青杏忘了收起來。婕妤用那邊那把竹剪就好了,用這個剪燭花,沒個不剪斷的。”
楚曄倒無暇顧及許多,只是怔怔的看着瀲灩。瀲灩的心中跳個不停,也偷眼看向楚曄。
兩人的目光交匯,兩人都想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些什麼。
來喜見氣氛微妙,不由又催促了一遍。
楚曄點頭道:“也好,早些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