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加濃郁,馬車前那兩盞燈籠的光芒射出去老遠,越發顯得馬車孤零零的,瀲灩不由輕嘆了一口氣。
臨川王聽見瀲灩的嘆息聲,微睜雙眸,神色複雜的掃了一眼瀲灩,隨即又閉上了眼睛,斂去了自己心底的那聲嘆息。
車輪駛過青石路面,傳來“轆轆”的響聲,這響聲在這深夜裡傳得很遠。
“爲什麼嘆氣?”
臨川王清冷的聲音傳來,嚇了瀲灩一跳。她忙扭頭看臨川王的表情,卻見臨川王依舊雙目緊閉,一臉的冷肅。
馬車內沒有點燈,只是在車壁上鑲嵌着幾顆夜明珠,光芒雖然柔和,但並不昏暗。臨川王的容貌在柔和的珠光裡顯得越發的俊美,可這柔和的珠光卻並沒有使臨川王那冷肅的表情柔和些許。
瀲灩有些被問住了,自己也不知道方纔那聲嘆息究竟是爲了什麼,半晌才輕聲答道:“奴婢只是爲了嘆氣而嘆氣。”
臨川王睜開雙眸,幽深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瀲灩。
瀲灩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抿了抿嘴脣,神情中流露出一絲緊張來。
臨川王復又閉上了雙眸,可心中卻在反覆思量着瀲灩那句“爲了嘆氣而嘆氣”。
一時馬車內寂無一聲。
瀲灩見臨川王不再問話,這才放下心來,垂了頭,倚着車廂壁靜靜的坐着。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早有小太監上前掀開了車簾。臨川王下了馬車,就有王府的太監侍女上前行禮。臨川王只是微微頷首,就邁步朝裡面走去。
瀲灩低着頭,緊緊的跟在臨川王身後,卻在暗中打量着周遭的一切。這裡應該是王府的二門,可也卻是極爲富麗,難怪人都說臨川王極爲太皇太后所寵愛。
臨川王突然停住腳,扭頭對身邊的一個太監說道:“張吉,今兒晚了,不去王妃那裡了,孤就在書房歇。”
張吉忙躬身答了一個“是”。
瀲灩有些尷尬,看了看臨川王的背影,又看了看張吉,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跟着去書房。
張吉瞟了一眼瀲灩,一臉正色的問道:“殿下,是老奴侍候嗎?”
臨川王恍若纔想起還有瀲灩這個人,連頭也不回,淡淡的說道:“把她送到太妃娘娘那裡。”
“是”。張吉恭敬的答道,對身後的一個侍女使了一個眼色,就隨着臨川王離開了。
那侍女走到瀲灩身邊,一臉恭敬的說道:“請姑娘隨我來。”
瀲灩又看了一眼臨川王的背影——那道月白色的背影已經融入了夜色之中,忙陪笑說道:“煩勞姐姐了。”
那名侍女回以友善的一笑,就帶着瀲灩朝西走去。
穿過一道迴廊,就見一座院落矗立在眼前,院落雖不甚大,可卻精巧絕倫。
那名侍女笑道:“這就是太妃娘娘的屋子了,天晚了,不便打擾太妃娘娘,如今我先帶你去見吳公公,明早再去叩見太妃娘娘。”
那侍女的態度極爲友善,瀲灩也感覺到了她的善意,忙答道:“但聽姐姐安排。”
那名侍女笑了笑,就引着瀲灩朝東側的一間廂房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告訴瀲灩:“太妃娘娘的事情無論大小都是吳公公在打理,因此很該先來見吳公公。”
到了廂房門口,那名侍女輕輕叩了叩門。
過了一會兒,門慢慢的打開了,一個人手持着燭臺站在門內。
那名侍女忙福身行禮:“見過吳公公。”
瀲灩來不及打量這個吳公公的樣貌,也忙跟着福身行禮。
吳安泰掃了一眼,隨即笑道:“原來是秀蓮,快別如此多禮。”
秀蓮站起身,這才說道:“吳公公,殿下命奴婢帶這位姑娘來這裡,說是留在這裡服侍太妃娘娘。現在天晚了,打擾太妃娘娘多有不便,因此帶了她先來見吳公公。”
瀲灩聞言,復又給吳安泰行了禮。
吳安泰打量了一眼瀲灩,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說道:“天晚了,先安置下來,剩下的明天再說。”說完,吳安泰就扭頭吩咐了幾句。
瀲灩忙偷眼打量起吳安泰來:這吳安泰大概有五旬年紀,頭髮已經花白,背有些微駝,目光沉鬱,滿臉如刀刻般的皺紋,更顯得他陰鬱冷酷。
一個小太監從裡面走去來,對瀲灩說道:“姑娘請隨我來。”
秀蓮含笑道:“妹妹且先去安置吧。”
瀲灩又給吳安泰和秀蓮行了禮,這才隨着那個小太監來到後院,就見一溜小房。那個小太監拿出了一串鑰匙,開了其中一間的門,側身相讓:“姑娘請進。”
瀲灩半側着身子進了門,那小太監早將桌上的油燈點燃,藉着燈光瀲灩打量了一眼屋子:屋子不甚大,可很是整潔,陳設也極爲簡單,只有一張牀,一套桌椅,窗下襬了一張妝臺而已。
那小太監說道:“姑娘先坐着,一會兒自有人送茶水鋪蓋過來。”
瀲灩忙說:“有勞公公了,公公請便。”
那小太監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果然只一盞茶的功夫,就有兩個小太監抱着鋪蓋等物來了。這兩個小太監幫瀲灩鋪了牀,又指着一包衣服告訴瀲灩道:“姑娘明早換了這套衣服去見太妃娘娘。”
瀲灩忙答應了下來,又道了謝,這才送兩個小太監離去。
桌上的燈光搖曳不定,瀲灩在桌邊坐了一會兒,這才卸了妝,外面已經傳來四鼓的聲音。
天快亮了,瀲灩本不打算歇了,可這一天下來卻也有些疲憊,因此喝了幾口茶,也就上牀眯了一會兒。
迷迷糊糊之間,外面隱約有響動傳來,瀲灩忙坐起身。外面的聲音更加清晰了,瀲灩拿起屋角的銅壺,倒了些水在盆裡。水已經涼了,瀲灩用涼水洗了臉,換上小太監昨晚送來的那套衣服,拉開門走了出去。
這溜房子的門都已經開了,不時有女子進進出出,這些女子的穿着都和自己差不多,只不過是顏色略有不同。瀲灩站在門口,一時有些無措。
有個侍女見瀲灩開門,忙走了過來,含笑說道:“妹妹是新來的吧?昨晚吳公公已經派人和我說了,妹妹一會兒隨我一起去見太妃娘娘。”那侍女頓了頓,又接着說道,“我叫秀荷,妹妹叫什麼名字?”
那侍女說話極是簡斷利落,瀲灩遂留了心,不由暗中打量了她幾眼,極伶俐俊秀的樣貌,穿戴與衆人不同,舉止不俗,心知她的身份不一般,因此格外的謙恭,忙福身行禮:“見過姐姐,我叫瀲灩。”
秀荷拉起瀲灩,擺手道:“不必如此多禮。時候不早了,太妃娘娘也該起了,我們也好過去了。”
那些侍女也都收拾好了,都朝太妃的屋子走去。瀲灩隨着衆人來到太妃的寢室,到了寢室門口,秀荷低聲說道:“瀲灩妹妹,你先在這裡等一會兒,等我回明瞭太妃娘娘再傳你進去。”
瀲灩忙道:“請姐姐自便。”
秀荷帶着兩名侍女走了進去,其餘的侍女都在外面候着,一時鴉雀無聲。
一炷香的功夫,有一個侍女隔着水晶簾子點了點頭,就有六名侍女端着金盆和水壺等物走了進去。
那六名侍女一進去,這邊就有小太監忙着傳膳。一時,早膳就已經擺好了。又過了許久,那六名侍女才端着盆走了出來。
又一陣水晶簾響,就見兩名侍女撩開簾子,從裡面走出一名宮妝貴婦來。這名宮妝貴婦有三十餘年紀,容貌美麗,舉止雍容,可渾身上下卻透出一股冷傲來。
瀲灩心知這就是太妃娘娘了,忙隨着衆人行禮。
吳安泰喊了一聲“免禮”,衆人謝了恩,這才站起身來。
崔太妃的手搭在吳安泰的胳膊上,慢慢的走到桌邊。秀荷忙扶了扶椅子上的靠墊,崔太妃這才落了座。
吳安泰拿起一旁象牙鑲銀的長箸替崔太妃佈菜,秀荷拿着巾帕侍立在一旁。
瀲灩垂着頭,卻能感到崔太妃的目光一直朝自己看過來,不由有些緊張,不自覺的抿了抿嘴脣。
一時,崔太妃用過了早膳,漱了口,這才擺了擺手:“你們下去用飯吧。”
衆人謝了恩,這才魚貫而出。瀲灩暗中留了意,只有吳安泰留了下來沒有出來。
衆人退到外面吃過了飯,又淨了手,這纔回到屋裡。
崔太妃已經端坐在東首的椅子上喝茶,吳安泰躬着身子站在一旁。
衆人上前見禮,崔太妃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瀲灩的身上,凝視了半天,突然說道:“你過來讓本宮看看。”
秀荷忙推了瀲灩一把,瀲灩答了一個“是”,這才走到崔太妃身邊。
崔太妃上下打量了瀲灩一番,剛要說話。突然聽外面小太監稟道:“啓稟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來了。”
崔太妃的嘴角邊掛上了一絲笑容,表情也柔和了很多,對瀲灩擺了擺手,瀲灩忙退到了一旁。
只聽環佩聲響,臨川王妃已帶着四名侍女走了進來。待走到崔太妃面前站定,王妃這才行禮問安道:“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
崔太妃含笑道:“快快免禮。”一邊說一邊拉着王妃在自己身邊坐下。
秀荷早倒了一杯茶奉給王妃,王妃接在手中,順手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崔太妃仔細端詳着王妃:“本宮昨日聽人說王妃的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可讓太醫瞧過了沒有?今日可好了些?”
王妃陪笑道:“讓太妃娘娘擔心了,不過偶爾春困,睡了一覺已覺得大好了,因此也沒傳太醫來。”
崔太妃忙道:“你這孩子怎麼能如此大意?你的身子自來就弱,萬萬大意不得。”
“太妃娘娘說的是。”王妃垂了頭撫弄着衣帶。
崔太妃的眼中閃過一抹嘲諷,卻壓低了聲音問道:“本宮見王妃懶懶的,不如找個太醫來瞧瞧,可是喜脈?”
王妃聞言,身子一震,臉色變得如紙一般蒼白,勉強說道:“太妃娘娘,臣妾不是喜脈。”
崔太妃只是點了點頭。
王妃只覺得心神恍惚,又勉強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王妃一走,崔太妃似乎也有些疲累,擺手示意衆人退下。
衆人行了禮,瀲灩也要隨衆人退出來,卻被崔太妃叫住。瀲灩不由暗驚:從剛纔崔太妃和臨川王妃的對話,看得出這個崔太妃不是易與之人,她叫自己留下,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