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決戰境外

楊文峰心中裝着太多東西,彷彿隨時會把他壓趴下。

從香港回來後,他心裡又多了件秘密,他在想是否要告訴周玉書,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可以延長十五到二十年,那會怎麼樣呢?可是轉念一想,香港之行太離奇,是真是假還不能確定,就算他們確實已經找到了延年益壽之術,但他們也可以隨時反悔,又或者以無法在廣州設立手術室爲藉口推辭掉,還有,到時他們會突然提出楊文峰無法滿足的條件嗎?所以他決定什麼也不說,周玉書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在香港那邊有確切消息之前,沒有必要讓他老人家在那裡空歡喜。可是他還是覺得心裡憋得慌,他也不想把詳情告訴王媛媛和樑科長,可能只會招來質問甚至是嘲笑,這也難怪,自己親眼見到親耳聽到的,也心中沒有譜,何況是其他人?楊文峰決定靜觀其變,暫時就讓這秘密憋在自己心裡。他甚至不願意去多想,或者說他不願意去想得太深,他只要知道能夠救周伯伯的命,能夠延長周伯伯的壽命,就可以了。至於其他……他感到圍繞着件事有一團濃濃的迷霧,包裹着一個可怕的秘密,只要他走進去,或者用手指頭戳破那團迷霧的話,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然而一種下意識的東西阻止他這樣做,不要多思考,到此爲止,否則周伯伯的生命也就到此爲止了!

如果說他還可以懷着一些期望忐忑不安地保守這個秘密的話,那麼對於廣東地區盲流的調查情況越來越讓他無法保持冷靜了。2007年聖誕節快到的時候,廣州的天氣突然轉冷,最冷的時候只有兩度,醫生看着楊文峰悲觀地搖着頭,那意思是說:就是這個冬天了!

他也感覺到了,現在兩人在一起時,老人有一半時間是陷入半昏迷半睡眠的狀態,另外一半時間也是半眯着眼睛,只是偶爾在聽到楊文峰的新發現時,突然睜開那雙曾經充滿智慧如今已經佈滿混濁的眼睛。

也許該放棄了,他知道自己無法獨立做下去,他甚至不想再在老人面前裝出堅強。他讓自己的感情毫無掩飾地流露在眼光中,當這眼光碰上老人半閉的眼睛時,老人突然睜大了眼睛。

“文峰,我們不能放棄……”

目瞪口呆的楊文峰聽老人斷斷續續地講着。原來,老人已經知道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也知道如果沒有自己的支持,楊文峰沒有辦法獨立進行下去,於是等國家安全部的部長許徵來看望自己時,他把情況做了簡單的彙報。但他從許徵的眼中判斷出,他們早就知道這兩人在幹什麼,他們只當自己是個垂死的老人,同情地點着頭卻一點也不相信他。他很悲傷,悲傷得無力講下去,許部長卻拍拍已經疲倦地閉上眼睛的他,乾巴巴地安慰道:好好休息,不要再操心了,有我們呢!

周玉書認識到,楊文峰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說,如果楊文峰無法獨立承擔,可以藉助報社同仁的力量。看着不解的楊文峰,老人解釋道,已經無密可保。因爲如果他們在朝錯誤的方向挖掘,透露出去無所謂,而如果他們真是在挖掘最大的陰謀,這個陰謀也將會暴露,所以也沒有必要保密了。在再次疲倦地閉上眼睛前,老人說出讓楊文峰吃驚的話。

“公安局的小樑,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去接我的樑科長一直在跟蹤我……可是在我摔倒時……,他是一個好青年,你找機會和他談談,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請他幫忙!”

“跟蹤――好青年――請他幫忙”,這些從老人口裡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句子讓楊文峰吃驚和茫然,然而在內心深處,他相信老人的判斷!他從來沒有直接問過這位國安部情報首長,但他知道,過去二十多年裡,共和國派遣到世界各地的間諜特務絕大部分是經過老人親自目測和口試的,而經過他認定而派遣出去的情報人員,迄今沒有一個叛變或潛逃的。

他已經和王媛媛談過兩次周局長的調查研究,她只是聽,當場並不提問題,但過幾天后往往問楊文峰一兩個關鍵性的問題。雖然在單位她仍然是報社的名記者,楊文峰的上司,可是兩人在一起時,特別是在討論到重要的事情時,她總是聽他的。楊文峰把周局長的意思告訴她,邀請她和整個採編一組的記者一起協助他的調查。

“我希望我們是杞人憂天,最後大家都來嘲笑我和周伯伯,可是我們已經掌握了太多令人不安的線索和材料,真相大白之前,我們不能放棄,否則……”

王媛媛用手堵住了楊文峰的口。從那天以後,王媛媛把楊文峰的調查分給了採編一組的記者們。大家也會利用吃工作午飯的時候你一言我一語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最新所得。事實上,當採編一組的記者們知道是國家安全老情報首長委託他們調查和分析時,每個人都掩飾不住激動。小呂等甚至透露,參與秘密情報工作一直是他們的業餘幻想。

讓楊文峰有些意外的是,每個人都突然成了情報專家,每個人都儼然國際問題專家,他們知道的東西一點不比楊文峰少,而他們的分析在楊文峰聽來都非常有道理。楊文峰有些慚愧,自己當初進入復旦大學國際關係專業,學了四年,很不划算。所謂國際關係,只要勤看報紙,多動腦筋,每個人都能頭頭是道。報社的記者就尤其如此。楊文峰從各位特別是小呂的一些分析中獲得了大量有用的資料,當他把這些情況再彙報給周玉書時,老人吃力地擡起下巴,讚賞地點着頭。

小呂是三峽庫區的居民,三峽大壩截流後,他隨父母移民到廣東省農村。雖然政府給他們蓋了兩層樓的小洋房,然而離開家鄉的父母終日憂鬱,積勞成疾。小呂個頭不大,戴着個大大的眼鏡,總是和善地對人就笑,楊文峰進入採編一組後從來沒有發現小呂和人紅過臉。小呂平時沉默寡言,喜歡閱讀和收集世界軍報和各類武器雜誌。那天在午餐時,他提出了自己的一個看法。

原來早在2004年3月,國家安全部門在三峽大壩附近拘留了三名臺灣人,從這三名臺灣人身上搜出了地圖繪製工具,天文地理測量儀器和小型挖掘工具。初步審問結果證實,這三名臺灣人爲臺灣軍事情報局工作,他們這次被派遣到三峽庫區的任務就是全面瞭解庫區地形和建造大壩所用的材料規格,並準備帶走部分大壩的混凝土樣本回臺灣作研究。

初步審訊結果在媒體上披露後,全世界都譁然,顯而易見,臺灣正在打三峽大壩的主意,在兩岸交戰時,摧毀三峽大壩。根據北京地下流傳的前總理李鵬的《關鍵時刻》記載,當初建立三峽大壩唯一的擔心就是國家安全,要知道三峽大壩一旦遭到破壞,長江中下游就會變成汪洋一片,受災人數將達到一億四千萬。所以軍方一直反對興建三峽大壩。但後來還是在主張以經濟建設爲中心和“和平崛起”的領導人支持下,興建了三峽大壩。

“三峽大壩成爲中國安全和國防防衛中一個永遠的痛!”小呂說,“不過這是指中國在與美國或者其他大國武力對抗時,這之中並不包括臺灣!”

楊文峰和王媛媛等都好奇地看着這位“專家”。小呂清了下嗓子,解釋起來。

因爲以臺灣目前和未來十年的軍事力量,襲擊三峽大壩只是一句空話。首先臺灣沒有可以發射到三峽的飛彈,雖然美國售賣的潛艇裝備有可以襲擊三峽大壩和中南海的導彈,可是最快交貨要2010年以後。第二,臺灣沒有遠程投射大當量炸彈的能力。第三,臺灣雖然有幻象2000和F16戰鬥機可以用來直接攻擊三峽大壩,但他們的飛行距離只夠從臺灣起飛後到達三峽大壩,如果攻擊時間只算最短的兩分鐘的話,那麼這些飛機在攻擊完後大概返回到福建上空就沒有油了。除非使用自殺式攻擊,把載滿炸藥的飛機撞向大壩。但即使是這種方法,也不可行。因爲任何戰爭爆發之前,中國軍方早就會先在三峽大壩附近部署反彈反空襲的防線,臺灣方面根本無法突破。

“那他們派人研究三峽大壩幹什麼?”小袁問了一句。

“也許他們想派遣特務攜帶炸藥轟掉三峽大壩!”編輯部的老同志老康提出了看法,他很喜歡看炸大橋的二戰電影,經常在編輯部繪聲繪色地講大家都不感興趣的老電影故事。

不可能,小呂說,根本不切實際,三峽大壩雖然像中國任何一個基礎建設一樣,至少養肥了上千個貪官污吏,可這個大壩畢竟不是豆腐渣工程,更不是豆腐渣。且不說在臺海有戰事時,這裡會成爲軍事禁區,就算讓臺灣特務攜帶炸藥潛入,那也不是靠幾個炸藥包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據當代軍事雜誌估計,如果要在三峽大壩上炸開一個缺口,至少需要二十八噸炸藥。這還只是一個缺口,而二十八噸炸藥需要多少個大卡車浩浩蕩蕩運輸,你們都知道。

大家集體鬆了口氣,小袁這時又問:“那臺灣軍事情報局爲什麼還派遣特務潛伏到三峽大壩去挖鋼筋混凝土的樣品?”

小呂皺了皺眉,又想了一下說,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們派遣三個本土特務過來,帶着小型挖掘工具和測量儀器,不用審訊就知道是在把三峽大壩作爲軍事攻擊目標在考察。

“他們會不會是爲美國人乾的?”小袁突然問。大家都同時聚精會神盯着小呂。小呂求助地看着楊文峰。

“絕對不會。”楊文峰斬釘截鐵地說,“我是從兩個方面簡單推理的,第一,美國的衛星對於三峽大壩的情況非常清楚,根本不需要派遣人力情報員冒險進入庫區去測繪地形地勢圖;另外美國的科學家都有介入三峽大壩的設計和施工,就算想掌握大壩的質料,也並不困難。第二,你們大概也知道,前李鵬總理的親信高嚴由於貪污問題而潛逃,他有個部下同時失蹤。這個部下雖然級別不高,但卻掌握了三峽大壩建造時的所有情況,不幸的是,他在和高嚴失蹤時,這些資料也失蹤了。不久前,已經有海外人士看到高嚴的這位部下出現在美國首都華盛頓北面的馬里蘭州。也就是說,如果美國想知道三峽大壩的情況,他們不出華盛頓,就可以搞清楚三峽大壩水泥的標號和大壩鋼筋骨架情況,犯不着藉助臺灣那三個笨蛋特務揹着鏟子指南針跋山涉水地到三峽庫區。”

大家臉上先是明白了的表情,隨即又出現迷惑不解。

討論中很少插話的王媛媛這時開口道:“這就奇怪了,臺灣沒有能力攻擊三峽大壩,卻派遣特務去搜集資料。”

“也許更奇怪的是他們竟然派遣這樣笨拙的三個特務去完成如此艱鉅的任務。”楊文峰若有所思。討論到此結束,重要的是大家積極提出了一些線索和思考。

當天晚上,當楊文峰探望周玉書時,他把小呂的觀察和大家的疑問簡單概括地講給老人聽。周玉書認真地聽着,眉頭鎖得越來越緊。楊文峰講完後,老人嘆了口氣。

“文峰,我老了,可是我真高興看到你們一個個都如此優秀!你們的思考和分析非常重要,也最後證實了我的推測。你剛剛說的那三個臺灣特務,我當然知道,他們到現在還被關在湖北的監獄裡。審訊中他們都坦白了,可是由於他們級別不高,只不過是臺灣國安局的軍人,他們的坦白並沒有讓我們獲得什麼有意義的情報。只知道他們是受命來搞三峽大壩的資料,爲了今後炸燬大壩做準備。經過你們提出的疑問和分析,再結合我們的調查研究,總算讓我最後證實了一件事。”

老人上氣不接下氣,楊文峰給他餵了兩口水,在他胸部上輕輕按摩了幾次。老人稍微緩過神來。

“臺灣方面派遣三個特務到三峽大壩蒐集情報的事可以這樣看,他們是故意派遣特務去,而且也是故意讓我們抓到的。當時我們抓了這三個特務後,海內外報紙幾乎在同一天就作了報道。我們原來以爲是我們內部的幹部不小心透露的,現在看來,那也是臺灣軍事情報局事先策劃好的。”

聽到這裡,楊文峰吃驚地“哦”了聲。

“只是這次他們不是爲了掩飾什麼,而是想故意讓我們知道什麼。什麼呢?很簡單,臺灣情報部門是想讓我們知道,在臺海爆發戰爭時,他們會襲擊三峽大壩!”

“周伯伯!”楊文峰爲了讓老人休息一下,決定先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老人越來越衰弱,如果讓他一直說,不到半小時,他就會陷入昏迷之中。“周伯伯,我明白了一些,臺灣既然沒有能力攻擊三峽大壩,可是又故意讓我們以爲他們在戰時要攻擊大壩,其實是一種心理戰,也是一種超限戰,他讓我們北京領導人和軍方不敢對臺灣輕舉妄動,不敢發動戰爭。”

周玉書老人先是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文峰,那確實是心理戰,但是卻不是針對北京領導人和解放軍將領的。”

楊文峰不解地看着老人。

“連你們編輯部的軍事愛好者小呂都看得出來臺灣沒有能力攻擊三峽大壩,那麼北京領導人和解放軍將領會不知道嗎?臺灣軍事情報局當然更清楚他們無法對北京領導人和解放軍造成心理壓力。可是他們還是使用了這樣的心理戰,而且設計如此周密,還故意犧牲三名特工,之後隨即在全球放出風聲……這一切,和我們正在調查的盲流有關!”

楊文峰迷惑地眨眨眼。

“孩子,三峽大壩如果遭到攻擊,受影響的地區包括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蘇等,這些地區受災的人口達到一億四千萬。這一億四千萬民衆就是臺灣心理戰的對象!”

楊文峰心裡微微一動,忍住不去打斷老人。

“說實話,不要說臺灣沒有能力攻擊三峽大壩,就算在美國的支持下,有了這個能力,他們也不會使用這樣的方法。因爲無論是美國還是臺灣,如果膽敢炸開可以淹沒一億四千萬人口的大壩,那麼美國和臺灣都將同時成爲世界上人人得而誅之的反人類敗類。美國在其本土受到核子武器攻擊時纔會這樣做,當然他不可能爲了臺灣做這種反人類的事。而臺灣領導人不是傻瓜,如果他們這樣做的話,他們比誰都更加清楚後果——那就是剩下的十億大陸人就算游水也會佔領檯灣,撕碎臺灣。可是他們還是打這樣的心理戰,爲什麼?就是要在必要的時候,讓這一億四千萬人驚慌失措以致背井離鄉,到處流浪。”

楊文峰突然明白了:“而長江流域的流動人口主要是南向的,到時就算政府盡力作了一切安慰工作,但絕對不可能都把他們留在長江流域!到時哪怕這一億四千萬人中只有一千萬青壯年逃離家鄉,流亡到南方,那麼廣東就會出現……”

楊文峰停住了,他突然想到傳銷,黑社會,和臺灣廠商僱傭的盲流,他盯着周玉書老人,死死地盯着,彷彿這樣盯着的話,老人就不會閉上眼睛。

“周伯伯!”楊文峰一字一句地清楚地說,“我一直有個疑問,我現在想知道!”

老人微微撐開眼皮,又合上。

“周伯伯,自從我們開始一起調查盲流的事,我就發現您好像早就有一個結論,你只是在收集證據,來證實你的結論。而我則是在收集所有的證據,卻不知道這些證據可以把我引到哪裡去,這讓我有時困惑,有時甚至想放棄。但我可以感覺到,你彷彿已經知道了結果,周伯伯,現在我忍不住了,您可以告訴我嗎?你的結論是什麼?也許當我知道結論的時候,我會更加明確該收集哪些證據,朝哪個方向推理。”

老人又吃力地睜開眼。

“文峰,你知道嗎,幹情報工作最大的障礙是什麼?就是先入爲主。我們國家的情報機構在解放後幾乎一直陷在這個陷阱中而不能自拔。中央領導人有了一個看法,然後我們情報部門就去搜集支持這個看法的情報證據,結果完全忽略了情報事業的客觀公正這個最基本原則。全世界每個國家都有情報蒐集,凡是有情報蒐集的國家都有一套自己的評定情報好壞的標準,可是你知道嗎,直到今天,中國的情報評價的唯一標準就是領導人的簽字評價。一份情報上報中央,如果有總書記或者其他黨和國家領導人簽字表揚的話,就會被立即評價爲最優秀的特級情報。反之就算你揭露了真相,抓住了事實,只要不合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胃口,就被定爲一般情報,甚至是錯誤情報。黨和國家領導人又不是戰鬥在敵國的情報員,他們判斷情報好壞的唯一標準自然是符不符合自己的胃口,是否和自己先入爲主的觀念吻合。在這樣評定情報的標準下,可想而知,大家都忘記了去搜集真正的情報,而只去收集甚至編造一些迎合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東西。這是我們國家情報系統的致命弱點。你以前在小說《致命弱點》中寫到中美情報機關的致命弱點,我很欣賞,但你卻不知道這種以領導人胃口來評價情報的做法纔是我國情報機關體制上的致命弱點。”

老人喘了幾口氣。

“這次和你一起調查研究盲流的事,也正是借用了你不預先設定立場的特點,否則我自己已經有了結論,在蒐集和分析資料中就會做出不當的取捨,到最後也只能是自欺欺人。現在我要你把我們蒐集的多方面有關盲流的情況在腦子裡過一遍,然後提出一些可能性。”

楊文峰有些興奮,但爲了冷靜思考,他讓自己慢慢鎮靜下來。他開始慢慢地把這段時間裡積攢在心中的話一點點倒出來:

“僅僅廣東地區的盲流就至少在一千五百萬人以上,他們大多爲來自長江流域的農村青壯年,爲了生存,小小年紀就背起背囊和棉被,漂流四方。其中很大一部份離開父母時才十幾歲,城市孩子這個年紀還在對父母撒嬌,而他們就加入了盲流的隊伍,遠離家鄉孤零零站在廣州等大城市的街頭巷尾等待城市人僱傭他們從事危險骯髒和重體力的活計。他們就像我們人類一直幻想的智能機器人一樣,任勞任怨,吃苦耐勞,絕對不反對人類,對自己非人的地位無條件的接受!

“我們黨和國家領導人知不知道中國有一兩億這種人,我不能確定,因爲凡是有黨和國家領導人視察的地方,盲流一定會被清場,他們屬於社會的陰暗面,屬於改革開放的副產品。不過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上至黨和國家領導人下到縣委書記的官員們接見過任何盲流;另外,中國政府總理每年都做政府工作報告,在報告中,他會用沉重的聲音提到下崗工人,轉業軍人和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人,可是從來沒有聽到或者看到,政府任何一個文件中提到盲流。要不然,作爲一個和平崛起的欣欣向榮的大國,怎麼沒有一個政府部門設立專職機構管理和關心盲流?他們離開家鄉後經常受盡欺凌,有苦無處訴,有冤無處申。可是由於他們逆來順受,長期以來,城市人在不需要他們時只當他們不存在,政府也假裝沒有這麼一羣人。

“就是這羣人,出現在我們的調查研究中。當您發現這羣人竟然成爲一個傳銷網絡的受益人時,我們都知道出問題了,因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對盲流好,更沒有人會去關心照顧他們。當有人以傳銷網讓他們獲利時,我非常同意你的觀點:肯定有一樁大陰謀!經過明查暗訪,我們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個傳銷網的總部如此神秘,但一定和臺灣有關。這個傳銷網每天都在虧本營運,這樣算下來,沒有強大的財力根本無法支持。加上傳銷網絡的本身特點,每一個傳銷網都會以理、情和利相結合對會員洗腦的,這點和情報機關發展會員異曲同工。這幾點綜合起來,結論就出來了,那就是說,這個傳銷網的幕後指使一定是臺灣的情報機構!

“現在再分析,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當然不是爲盲流謀福利,因爲中國政府都不理睬盲流,臺灣情報機關自然更加沒有這個興趣。那麼,他們暗中做盲流的工作,又有什麼目的?這一點,我一直在想,自從陳水扁2000年上臺後,臺海兩岸形勢越來越嚴峻,臺灣方面也知道臺海遲早一戰。於是他們在大陸發展第五縱隊,這就是小孩子也知道的道理。這樣說來容易,要做起來就費勁了。首先他們需要找到北京最怕的。

“北京最怕什麼?很容易找出來,因爲你知道把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講話找出來,然後搜索他們使用最頻繁的詞語和句子就知道了。當然我們得首先排除這樣一些人民耳熟能詳的字詞,例如‘形勢大好’,‘偉大的共產黨’,‘三個代表’,‘高速增長’,等等。然後你再搜索,就容易找了,排在第一的一定是‘穩定壓倒一切’。全世界有兩百個國家,只有中國領導人每天都在強調‘穩定壓倒一起’,讓人感覺到他們很緊張,非常害怕被人推翻似的。共產黨在位五十多年了,看起來中國還不穩定,真是可悲。而臺灣當局就找到了北京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最怕。他們就是要讓中國不穩定。這是第一,那麼第二是什麼呢?就是如何找到中國不穩定的因素,從而利用它造成不穩定的局面。這一點,我不做多的分析,是人都能得出這樣的結論,農民和盲流是中國最弱勢的團體。相比較中國目前的城市發展來說,中國目前的農民處於兩千年中國歷史上最差最悲慘的時代!”

楊文峰越說越激動,他心裡一直想着自己的外甥李昌威,想着父親拼命讓他離開,告誡他永遠不要回去的家鄉。

他看到老人一直閉着眼睛,也沒有停下來,因爲他可以從老人鬆垮的眼皮的抖動看出老人不但沒有睡過去,而且心裡並不平靜。

“周伯伯,中國這些年的發展不但是犧牲了弱勢羣體,而且還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剝削利用弱勢羣體,就拿盲流來說,他們對廣東的建設有多大,您是知道的。以前有個臺商告訴我,他們到廣東來投資就是衝着低廉的勞動力來的,那不就是衝着盲流來的嗎?前幾年,盲流受不了剝削而紛紛離開廣東地區,結果這裡出現了民工慌,嚴重影響了經濟發展。這從反面可以看出是誰在推動中國經濟的增長。可是……盲流真苦,真累呀,活得哪裡像一個人!”

楊文峰用手擦了一下沁出眼角的淚水,奇怪的是,楊文峰心裡升出一片溫暖。他不再感覺到孤獨,彷彿找到了歸宿似的。

“我不扯遠了,周伯伯,現在看來臺灣人倒來‘關心’盲流了。目前以臺灣廠商僱傭的民工、黑社會控制的盲流,再加上這個傳銷網掌握的盲流來看,他們只要一聲令下,同時解僱工人,下令黑社會搗亂,鼓動傳銷人員靜坐示威什麼的,立即可以讓廣東陷入癱瘓,廣東陷入癱瘓的話,對整個中國經濟的影響可想而知。”

牀上看起來沒有什麼生氣的周玉書突然睜開了眼睛。

“文峰,不這麼簡單吧。讓廣東陷入癱瘓的話,沒有必要部署這麼周密,花費這麼大的成本。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結論嗎?我一直懷疑臺灣會利用盲流對現實中國的不滿製造事端,甚至發動騷亂和起義!”

楊文峰吃驚地看着老人,嘴巴張開合不攏。在他的心中,這些盲流只會逆來順受,就像機器人,他們早就接受了自己低人一等的命運,楊文峰很難想象盲流會鬧事,事實上過去他們雖然也鬧事,不過不是要求老闆還錢就是要求老闆增加工作量。

“文峰,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這話永遠不會過時。盲流是當今中國受壓迫最深的階層,他們到處流浪找工作餬口,還要把賺來的錢寄回農村。雖然我對盲流有研究,但是我是退休以後到廣州才第一次接觸到具體的盲流,直到你上次讓我關心盲流,我才真正知道了什麼是盲流。這點真該謝謝你,文峰。我們黨是靠發展農民運動起來推翻國民黨的,毛澤東當時就是個農民領袖。但當我們推翻了國民黨,建立了新中國後,在我們當時的農民運動領袖都進城成了城市人後,他們忘記了農民的苦難。當然毛澤東同志沒有忘記,他知道在中國只有農民可以起來再次推翻共產黨,所以我們黨制定農村政策時,都想方設法把農民固定在自己的土地上,讓他們無法到處流動,到處串連。結果大躍進時,餓死的兩千多萬人幾乎全部是農民,可是他們也沒有什麼反抗,因爲他們被分隔在不同的村莊,根本不知道一百里外發生了什麼。當他們要餓死時,他們最多怨恨自己生錯了地方,或者怨恨自己生爲農民。根本想不到全中國的農民都在受苦。過去多少年,我們就是靠農村戶口這種嚴重違反憲法的手法把農民釘在自己的土地上,倒也相安無事。”

老人眼睛裡透露出悲傷。

“可是改革開放後,出現了一個新階層:盲流。他們從農村來到城市的同時發現:與農村相比,這裡彷彿是天堂。而且他們還漸漸發現,原來在城市幫人家通廁所,撿人家的殘羹剩飯吃,都比農村的生活要好很多,於是大量盲流涌入城市。當初國家領導人擔心這些盲流涌入城市後會造成治安問題,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些擔心是多餘的。這些盲流和那些仍然在農村的農民具有同樣的品質,這種‘品質’一方面是長期受壓迫所形成,另外一方面則是天生的,他們老實巴交而且聽天由命。他們幹活勤快,但並不積極思考問題。長此以往,連你也認爲他們像機器人一樣,不會思考了。

“可是,文峰,自從公安部門開始擔心盲流造成社會治安隱患的同時,國家安全部門就開始擔心盲流帶出的國家安全隱患。這一兩億人口都是以青壯年爲主,他們居無定所,有些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雖然天性老實,可是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塊把他們培養成老實人的土地,現在他們每天看到的是高樓大廈,聽到的是人間不平事,受到的是不公正的待遇。久而久之,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不是哪個人可以隨便預測的。八十多年前,湖南農民毛澤東隻身離開了農村來到北京,委屈地寄身於北京大學圖書館裡,受盡白眼和不公。後來他帶領農民把中國翻了個底朝天……”

楊文峰驚奇地發現,老人沒有疲倦地昏迷過去,而且還一定要把話說完的樣子。

“文峰,這些事你再去想一想,我們還是回到主題。剛剛你的分析都對,但你把結果想得太簡單。現在的盲流之所以老實,還在於沒有人挑撥煽動他們,當然就算有什麼人想去發動他們造反,也不那麼容易。這些盲流根本沒有組織,而且像難民一樣東奔西跑。可是如果臺灣當局要做,就很容易了,他們不但有大量的廠商僱傭盲流,而且可以使用其他的手段例如傳銷網拉攏他們。等到時機成熟,可以突然解僱他們,煽動他們反對政府,或者突然通過傳銷網傳遞誤導的信息,引導他們造反。這些盲流的數量本來已經巨大,可是他們還在考慮使用心理戰,在危急時刻,讓長江流域的農村人口逃難到廣東……”

楊文峰怔怔地聽着,大口大口的喘氣,後來他自己的喘氣竟然蓋住了房間呼吸器和心臟輔助器的聲音。

在這個四面白色的小房間裡,他聽到了世界上最奇特的推理:臺灣正利用廣東地區的盲流們對社會不公和受到的殘酷剝削的不滿,挑動他們反抗暴動和起義!

他寧肯相信這是一輩子都生活在真真假假的情報世界的周玉書老人的臨終幻想;因爲他聽這個故事時感覺怪怪的,彷彿少了什麼環節,卻又說不出到底少了什麼。

他不敢相信,因爲周玉書的結論聽起來一忽兒就發生在他們的身邊,一忽兒卻遙遠得不着邊際。

最讓他忐忑不安的是,他不知道如何做?按照老人所說,他已經把兩人的調查和推理告訴了國家安全部來探望他的領導,只是人家都不相信他。既然這樣,也許這只是一個推理,一種理論吧?就像這些年,中國實際上是世界上最穩定的國家,穩定到十三億人口的國家都用一種聲音說話,穩定到擁有六千萬黨員的中國共產黨竟然沒有一個反對黨,然而北京的黨和國家領導人卻天天在強調‘穩定壓倒一切’。也許周玉書老人只是爲黨爲國家操心過度,在歲月的最後時刻,常年的擔心和昏迷時的幻想讓他‘推理’出有這樣一個可怕的破壞中國‘穩定’的陰謀存在。

如果是這樣,倒可以理解。防患於未然嘛,而且楊文峰心裡暗中想,通過周玉書的這一推理,北京肯定嚇破了膽,從而他們會對盲流和農民好一點的!有時他發現周玉書在說話時故意大聲,好像在對其他人說話一樣,楊文峰想,也許隔牆有耳,而周玉書正是想讓他們聽見吧。

想到這裡,楊文峰臉上露出難以察覺的微笑,難道這不是自己當初把周玉書拉進來關心盲流的原因嗎?

“文峰,你不相信我?”

楊文峰渾身一顫,自己不經意流露的表情沒有逃過老人的眼光,而此時的老人甚至沒有完全睜開他的眼睛。如果這些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表情都無法逃過老人的眼光,老人又怎麼會在這樣的問題上推理錯誤呢?他感到不寒而慄。

“文峰,他們不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中國的貧富差距已經達到火山爆發的程度,現在也就是靠北京對輿論宣傳和人民的控制,才勉強維持住‘穩定的政治局面’。可是如果臺灣加入進來,不需要做很多工作,只要‘咔嚓’一聲把火山點燃,就可以了。臺灣人畢竟是中國人,他們知道怎麼做的。相信我,五十多年前,我們中國共產黨就是使用這種類似的方法激起中國人民特別是農民的仇恨,徹底乾淨利落地把國民黨政府趕到了臺灣島。現在輪到我們了……”

“周伯伯,”楊文峰最後決定提出自己的疑問,“周伯伯,您能夠確定嗎?我的意思是說,您能夠保證你的結論不是先入爲主,然後找了這些證據?因爲您畢竟一直認爲臺灣要破壞大陸,對不對?”

“孩子,”老人疲倦地擡了擡手,“不是我先入爲主,其實我本來應該早就想到這點的。還記得臺灣陳水扁2000年上臺後提出所謂‘決戰境外’的口號嗎?我們當時都認爲他是二百五,因爲按照臺灣目前的軍力和人力,臺灣軍方能夠在開戰後堅持兩天都困難,而陳水扁自己能夠在解放軍佔領全臺灣前逃到菲律賓恐怕都不那麼容易,哪裡還敢奢談‘決戰境外’?可是現在我才徹底明白,陳水扁一上臺就在一邊部署臺獨的同時,一邊計劃‘決戰境外’。這個所謂‘決戰境外’原來並不是軍事鬥爭,而是使用第五縱隊,激化現有大陸的社會矛盾,挑起農民和盲流起義……”

楊文峰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會得感冒,從開始滔滔不絕時的熱血沸騰,到剛剛冒出第二身冷汗。最後在老人疲倦得嘴巴張不開之前,他搶先問道:

“周伯伯,按照您的推理,臺灣什麼時候會發動這個‘決戰境外’的計劃?”

老人側耳聽了一會,彷彿在聽什麼動靜。“這段時間太平靜,文峰,北京奧運會什麼時候開?”

“還有四個月,周伯伯。”

“我想,就是奧運會期間!”

老人說罷,被自己沉重的眼皮壓得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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