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走後,杜若兮打開電腦打算再研究一下揚展的事。這些天的資料好象太密集了點,她應該好好看看,理出一個清晰的頭緒。
從出生的時刻可以明白地看出他們各自扮演的角色。這些角色,或是說整個系統能夠如此精密地運轉,實在令人驚歎。很難想象一個人潛意識中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它就象深埋在平靜的地殼之下卻又暗潮洶涌的岩漿。它容納了數量極大的信息,並暗藏着自己神秘的、不爲人知的邏輯。這些邏輯形成一個篩選網絡——它幾乎就是大腦中的槍林彈雨——來阻止某些壓抑的思想到達意識表面;而那些經過洗禮了的思想也常常是變得面目全非。它們往往是有目的的強調、有選擇的遺忘、扭曲變形的表達,以及荒誕不經的夢。而當某些外部信息即將引發彷彿已被遺忘的痛苦時,潛意識也同樣會發出拒絕接收不良信息的指令。因此有些人會迅速逃離某個地方,或是突如其來地失聰、失明,也可能是對某個場景或畫面產生莫名的驚恐,或是對着一張光滑閃亮的、狀似手術檯的桌子歇斯底里地尖叫。
杜若兮邊看邊想,但她心裡有個影子、有個聲音正在蠢蠢欲動。
杜若兮思考着治療方案,雖然她知道自己單獨一人主持治療會有些勉強。杜若兮心裡很明白,有時候醫生設定的方案會失敗,這是因爲醫生在沒有完全瞭解病人的情況下先入爲主的緣故。“你原來是這個毛病啊,唉,你爲什麼不按照我想的那樣生病呢?”杜若兮可不希望這種可笑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其實有時候病人會自己找到解決的辦法,他們只是缺乏一個引導,這時候醫生只需要順着他們的感覺和情緒讓他們自己前進,畢竟,醫生只能幫助卻不能代替病人走完這段路程。
“你難道真的認爲你這樣做是對的嗎?”那個聲音忍不住要說話。
杜若兮打算不去理會這個聲音,她繼續想着整個治療法案,更細緻,更具體的方案,她認爲她可以做到。她很高興每個人都向她敞開了心扉,這表示他們都信任她,這是個好跡象。是不是應該去請教一下陳教授,也許他有更好的建議?
不,她迅速否定了這個想法。除非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不想再去請教她的老師。實話說,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
“你認爲你能躲開我嗎?”那個聲音不依不饒地在她心裡唸叨着。
杜若兮嘆了口氣,不得不把自己的思路從揚展那裡轉開了。
許多人的心中有個類似引導者的影像。這個影像集道德規範和價值觀念於一身,對個人進行監督、批判及約束。也就是說,你高興的時候,他也會同樣快樂;你難過的時候,他會安慰你;你做了好事,他會不惜餘力地讚揚你;你做了錯事,他也會把你臭罵一頓。你要是想做什麼大逆不道的壞事,比如惡意欺騙、詆譭他人等等,他將竭盡全力地阻止你。這個影像可能是自己的父親或母親,或是某個科學家、藝術家,某個僧侶,甚至是完全憑想象繪出的一個人。這其實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超我”——一個並不真實存在的朋友、一個永不背叛的天使,它是一個人內在的精神領袖。
杜若兮很高興海倫?米勒能夠出演《伊麗莎白一世》的電影。這位卓越的演員把伊麗莎白一世演得活靈活現,這讓杜若兮內心的這個“超我”形象不再是油畫上那個蒼白的面孔。這位在英國曆史上“黃金時代”掌管最高國家權利的女人,善良、寬容、聰明而又非常親切,在議會裡她最爲活躍。她時常在大臣們面前象個孩子般天真地跳宮廷舞,又時常對他們呲牙咧嘴,象頭豪豬般憤怒。雖然這位女性是個性情中人,但卻具備許多男性政治家都不曾擁有的鐵腕。這個“超我”對待杜若兮時常嚴厲而刻薄,但杜若兮還是很欣慰她的存在。
這位女王第一次出現是在杜若兮小時候跟揚展道別的那個黃昏。當時杜若兮拿着三張畫,悲悲慼慼地回到自己家裡。家裡還沒開飯,都在各忙各的。杜若兮把畫放好,把小手洗乾淨,然後悄悄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她把窗戶打開,看着外面越來越沉的暮色,心情也越來越低落。
這時杜若兮就想象着一人走過來安慰她,於是這個人就出現了,一個有些消瘦的婦人。
“朋友的離開並不是世界末日。”她在杜若兮的腦海裡說。
“我知道不是,但走的是揚展啊。”杜若兮小聲說。
“以後還會有人繼續離開你,甚至永遠離開你,但你也會認識新的朋友。”
“不會是象揚展那樣的朋友。”
“你這是在胡說八道,以後的事你怎麼能那麼肯定?有我在,我就會讓你有好運氣。”
“但要是我不想有這樣的好運氣呢?”
這位婦人白了她一眼,“我是第一次跟你說話,所以我容忍你這次的態度。”說完,她生氣地走開了。
後來這位婦人在杜若兮的腦海中開始變得越來越豐滿。她脾氣暴躁,看問題非常敏銳,說話一針見血,不留情面,時常把杜若兮整得無地自容。但在杜若兮表現出優秀的品質或是取得好的成績時,她也真心誠意地大加讚揚。杜若兮從沒在生活中真正見過感情如此豐富而又熱烈的人。在中學的時候,杜若兮發現她跟伊麗莎白一世簡直是同一個人,於是杜若兮就稱呼她爲伊麗莎白或是直接稱呼她爲女王。在工作的第一年她看了《伊麗莎白一世》的電影,往後——經常在她需要幫助或是需要分享的時候,偶爾也是應該捱罵的時候——杜若兮在腦海中便可以看到這位有着一雙明亮眼睛的女王跳下王座,昂着頭,手裡提着裙子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