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的洗手檯前, 堇歡正在補妝，從鏡子裡瞧見她，娥眉微微挑起。
蘇末在門口稍作停留。
她心中始終對眼前這個女人懷了幾分敬仰, 即使在楚洛遲那樣清楚的告訴她要與其保持距離之後。而且既已碰到, 作爲晚輩豈有視而不見之禮, 於是她穩了穩心神, 就走到洗手檯前, 衝堇歡恭敬有禮的問了聲好。
堇歡應了一聲，從鏡子裡看向她，“也在這裡吃飯？”
蘇末點點頭, “是的，劇組聚餐。”
“《聽見愛》劇組？”將化妝盒放進手包, 堇歡從洗手檯前轉過身來, “聽說當時還是楚洛遲欽定了你來擔當這部劇的女一號對吧？”她望着面前素面朝天卻依然明麗奪目的女孩子, 道：“沈婭冰當時也有去參加這部劇的試鏡，可是後來卻被取消了資格。”
蘇末完全沒有想到堇歡會提起這件事, 更不明白她提這件事的動機何在，畢竟這件事怎麼看都和剛回國的她沒什麼關係，而作爲天后，一直高傲示人的她，更不像是喜歡八卦的人, 可她到底爲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像是看到了她心中所想, 對面的女人已經開口：“我本打算《亂世紅顏》試鏡時讓你直接出局, 可是後來想了想, 倒沒必要做的如楚洛遲那般狠絕無情, 畢竟你是個新人。”
蘇末聽着她的話，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 “前輩，你什麼意思？”
微微眯了眯眼睛，堇歡更深的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子。
他說這個女孩子像她。
哪裡？
眉間的倔強？
又或是眼底那樣強烈的自我保護？
明明就是他刻意想要複製出第二個堇歡，卻要用這種鬼話來戲弄她。
堇歡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誚：楚洛遲，你可真是病急亂投醫，你要知道，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兩個堇歡？你複製不出，我更不允許。
“蘇末，作爲前輩，我給你一個忠告。”她收回打量探究的目光，“千萬不要去依賴任何人，即使楚洛遲能將你高高捧起，可一旦他有一天心生厭倦鬆了手，等待你的，就將是萬劫不復。”
她這番話說的是這樣重，讓蘇末不由得就白了臉色。
“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還是少走一些歪門左道吧，你這樣自輕自賤，是不可能在圈內紅的長久的……”
“夠了！”失聲低喊了一聲，蘇末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的臉因爲堇歡的話而變得慘白，很快血液涌上來，又變成通紅的顏色。
她控制不住的輕顫，覺得自己在這個女人的審視和評價下，理智已經搖搖欲墜。
“前輩的話未免太過絕對了，您只見過我兩面，以何斷定我自輕自賤？你說的楚總，那是因爲他看重了我的潛力和我的價值，他重視新人所以栽培我，在前輩眼裡，這是歪門左道？！”
蘇末的怒不可遏，讓堇歡在一開始的惱怒之後，轉變爲憐惜。
這個女孩子堅韌的像棵蒲草，即使在她給出那樣刻薄的評價之後，仍能強忍憤怒據理力爭，實在讓她有些意外。可是眼下，她怎能繼續放任這個新人去和楚洛遲繼續接觸？自她回來之後她才發現，原來那個男人已經變得讓她無法完全掌控。那麼爲了達到目的，她只能從蘇末這裡下手。
“哦，蘇末。”堇歡低呼了一聲，輕輕搖頭：“你一定要聽我的，不能那麼信任和感激楚洛遲，他並不值得你這樣。”
蘇末微愣，等反應過來不由譏諷一笑：“就因爲和楚總有些過節，所以前輩就這樣評價他是嗎？”
聽了她的話後，堇歡搖頭，臉上竟有抹不忍的神情：“你這樣維護他，讓我都不忍心再說什麼……”
“敢問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蘇末敏感的察覺到她話裡有話。
堇歡無聲一笑，笑的是那般優雅而高貴。
“蘇末，你應該信我的。我和楚洛遲認識了十三年，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比你清楚。”
十三年……
她和楚洛遲，竟然認識了十三年之久！
蘇末望着面前的女子，震驚之下已忘了尊稱：“你和楚洛遲……到底是什麼關係？”
堇歡仍是笑，笑容是那般的美麗迷人，而她的聲音，也是婉轉動聽的。
她說：“你不妨去問問楚洛遲，如果你一定會知道我們的關係，他一定不希望說出真相的那個人是我。”
***
蘇末幾乎是踉蹌着走出餐廳。
短短的幾分鐘前，她還是那般倔強強硬。
以前沈婭冰罵她罵的再難聽她都沒有過絲毫難過，可如今堇歡的短短几句話，卻將她打擊的近乎崩潰。
蘇末擡頭望了望夜空，那裡黑沉沉的，看不到一點星光。
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樣，墜落在了一片無邊的黑暗裡。
她想到剛剛堇歡跟她說的話。
“你只知道我和楚洛遲有過節，那你可知我和他有什麼過節？如果我今天不說，楚洛遲恐怕永遠都不會告訴你……”
“我是他的前女友。”
“我想即使你現在知道了，也一定覺得這不重要，可是蘇末你知道嗎？他說你像我……”
……
堇歡的話，就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傷她於無形。
她說她是楚洛遲的前女友。
她說楚洛遲怨她恨她。
她說，她像她……
所以，楚洛遲之所以會如此捧她，是爲了拿她當武器，來報復堇歡這個前女友嗎？
在大腦飛快的接收這些獲知到的信息，並將其整理重組後，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怒火夾雜着痛苦席捲而來，那怒火熊熊燃燒着，幾乎燒紅了她的雙眸。
拿出手機，指尖卻停在了那串熟悉的號碼的上方，微微顫抖。
她要如何？打過去又如何呢？
是質問他瞞着他與堇歡的關係不讓她知道？還是惱怒他利用了她，苦心栽培只爲有朝一日可以成爲他報復前任的利刃？
可是好像無論哪一種，她都不夠格去與他討要公道啊。
真是可笑不是嗎？當初還是她算計上他，纔有了在圈中嶄露頭角步步高昇的機會，現如今他利用她對付堇歡，說到底也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她竟然還想要去質問他，她有何資格？
手機震動，來電顯示上“楚洛遲”三個字像是利劍一般刺傷了她的眼，幾乎是立即的，她掛斷了電話。
然而沒過兩秒，電話又打了進來，蘇末盯着那三個字，五指慢慢收緊。
不用細想，都能猜出他此刻的樣子，定是微蹙着眉一臉的不耐，他並不輕易打電話給她，而若是打給她，就由不得她不接。
從未有這麼一刻，蘇末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卑賤。
因爲即使在如此的盛怒之下，她還是無法做到忤逆於他。
手指輕劃，她將手機放到耳邊。
“掛我電話？”一貫低沉中稍嫌冷漠的聲音，而這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如此迫人。
下嘴脣都快被她咬出血來，“……剛纔按錯了，我是不小心的。”
楚洛遲從窗邊轉過身來，走到桌前。
“飯局結束了嗎？我讓孫特助去接你。”
“不用。”她立刻回絕了他。 “一時半刻散不了，回頭我會坐劇組的車回去。”
“你剛出院，太晚身子會吃不消，還是讓孫特助去接你吧。”
蘇末心底止不住冷笑，什麼時候他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果是今晚之前，她是不是要誠惶誠恐的以爲，他對她其實也是有那麼一絲關心的？
她心中冷意愈甚，語氣卻愈是溫軟：“我知道，我只是……不想麻煩你，我會早些回去的。”
她一向是這樣，之前派孫特助負責她的出行她就諸多推卻。楚洛遲在桌前坐下，掃了一眼放在書桌上的邀請函，只道：“那便隨你。”
掛斷電話，蘇末整個人猶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蹲在了馬路邊。
雙手捂住了臉，她將頭埋在膝間，突然低低的笑出聲來。
無法抑制的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可悲，直笑的眼淚順着指縫流出來。
手機再次“嗡嗡”作響，她心口怒火驟起，幾乎要揚手將手機扔出去。
然而卻在目光掃到屏幕的一霎，頓住。
“你去哪了？”電話裡，盛允夜難掩關心。
“沒去哪……”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忽的，“只是覺得有點累，就先走了，麻煩幫我和魏導他們說一聲。”
“是因爲我嗎？”他聲音壓抑，“是因爲我所以你覺得不自在，所以才提前走的對嗎？”
不要再這樣自責！
蘇末無聲的搖頭，“不是因爲你，真的不是因爲你……”她低喃，“是我自己的原因。”
一輛車疾馳而過，響起的喇叭聲將她的聲音蓋過。
電話那頭盛允夜清晰的聽到了這聲響，聲音不由一沉：“你在馬路上？告訴我位置，我去接你！”
“你不要來！”蘇末低喊了一聲，單手扶着膝蓋在馬路邊站起來。望了望路上的一片車水馬龍，她吸了吸鼻子，“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待着。”
“蘇末！”他隱忍的喊。
“我會自己坐車回家的，不用你操心。”說完她便快速的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蘇末整個人猶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倚住了身後的路燈。
其實她早該發現的。
女人的第六感何其敏銳？
那次宴會上的四目相對，楚洛遲的反常，和第二天的頭條，都昭示着這兩個人有着不爲人知的複雜關係。而她當時居然愚蠢的以爲這兩個人有過節，甚至還成人之美的將楚洛遲推給堇歡……
越是回想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心口那處就越是針刺般的疼，疼的她幾乎要將下嘴脣咬出血來。
她是蠢不自知了，可她記得她有問過他和堇歡是什麼關係，而他是怎樣的？轉移話題避而不答。顯然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讓她知道。他算計的很好，卻恐怕料不到堇歡是這般開誠佈公，才第二次見面，便在她面前揭穿了一切。
一個蓄意隱瞞，一個見招拆招，唯獨她夾在其中，像一隻提線木偶，任人擺佈。
蘇末看着腳下的影子，一抹寒意慢慢地在瞳孔中凍結。
***
超跑疾馳，冷風中，盛允夜的眼眸是一片濃到化不開的黑。
在沒遇見她之前，他是那般的意氣風發目中無人，喜歡他的人何其之多？他起了興致也喜歡撩撥戲弄，可從沒對誰真正動過心。他自成名以來就是那般的驕傲自負，何曾會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一個女人打擊的自信全無頹然失意？
有句話說的真是沒錯，人都是犯賤的，明明已經知道自己沒戲，卻偏偏不能自控的一次次衝上前去，被傷到體無完膚還猶不自知。
那個女人有什麼好？！
他恨恨的想。
沉默寡言、倔強冷漠……像極了一隻刺蝟，渾身尖刺。
她是很美，可她既不性感也不可愛，更不溫柔，娛樂圈在她之上的女明星數不勝數，況且她們比她要懂得迎合，她們喜歡他、愛慕他，他多的是選擇，爲什麼偏偏要吊死在她這顆樹上？
盛允夜憤怒的想着，腦海裡卻又不由自主的憶起她爲了得到認可而逼退眼淚、強裝堅強的隱忍模樣。
只要想起，就忍不住想要將這個女人擁入懷中。
急踩剎車，車子穩穩地停在路邊。
盛允夜將頭抵在方向盤上，感覺心口像是堵了一團，鬱結而無奈。
他微闔雙眸，在這周遭寂靜的夜裡，嘴裡輕喚出那個深深烙在心口的名字：“蘇末……”
蘇末，蘇末，我要拿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