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興二十五年,盛夏。
襄王境,地處偏遠的震垣州。
冰雨混合着碗口大的雹子,在劇烈不斷,像是要撕破天穹的雷聲中砸了整整十二天。腳下大地裂開無數道口子,熾熱的岩漿翻滾咆哮。
乾暘大陸上最接近天道的修者,修行境界最爲巔峰的陸地真仙,真正意義上最接近神明的那個人。
修爲已停滯於”渡劫“境界三十二載,即非掌門掌教,亦無任何權職。但卻因爲是襄境道門中輩分最高、修爲最深厚的實質領袖。莫震子的師傅,妙玄真人,謝南翁。成爲了乾暘大陸上近三百年來,第一個修行圓滿,迎渡天劫的修者。
十二天,十二個沒有人情,只有天威的風暴日夜。
五行劫難,心劫幻境,一道道數都數不過來的天威雷霆......別說他妙玄真人只能一人渡劫。就算再來十個八個普通宗派,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被天威震到灰飛煙滅。
謝南翁果然修行深厚。雖然汗水浸透了道袍,天火不但燒焦了他手裡的拂塵,還燒掉他半邊的眉毛和鬍鬚,讓他看起來有些滑稽慘淡。缺了點兒仙風道骨的意味兒,但他到底還是扛過來了。
事實上謝南翁本來也沒有太多仙家氣魄。不要說仙風道骨,其實他就是個爲人灑脫、豁達的胖子。說起賣相還不如他的徒弟莫震子。什麼眉毛鬍子的,留得命在橫豎還能長回來。
但謝南翁頂住最後一波兒劫難以後,看起來有些疑惑。
因爲此時境遇根本不是古籍裡記載的那般,什麼油盡燈枯,苦捱苦撐。他體內靈力不低於巔峰時期的五成,袖子裡還剩下大半珍惜至極的丹藥、符籙。更重要的是,就連他背後揹着的本命飛劍都還老老實實的插在劍鞘裡,未曾露出過鋒芒。
雖然道門修者信奉的就是天地自然,在雷霆天威之下只可敬畏、謙恭,極盡謹慎。可無論妙玄真人已經擺出什麼樣的恭順姿態。看着漸漸散去的烏雲和滾雷,逐漸彌合起來的大地裂隙。他心裡就只剩了一句話。
”就這?這就完了?“
......
道門修者有“築基”,“金丹”,“元嬰”,“大乘”,“渡劫”五個境界。渡過天劫,就是圓滿。在那之前,修行有法,體悟有證。修行淺薄的,可以拜師求指點。修行深厚,無師可求的。也可以去尋古籍,沿着前輩的足跡前行。
而渡劫之後,一切便......徹底不爲世人所知了。
什麼脫去凡胎趕往天界,什麼真仙引路、天宮封神。亦或者是其他什麼人類想象力能夠企及的境界。道門各派說法不一,但唯一的共性是,沒人見過渡劫成功又重返人間給大家說說這事兒的老神仙。就像沒有死而復生的人,能給別人講講死了以後的世界是什麼樣。一切都是臆斷猜測,無法確實,也沒法證僞。
乾暘大陸上,渡劫成功,羽化昇仙的只有傳說。而應劫身亡的卻有真實記載。根據那些渡劫身亡的記載......自己這雷劫倒是夠溫和的,時間也比預計的短上很多。
謝南翁不屑的撇了撇嘴,沒有摘下寶劍,而是摘下了劍柄上掛着的葫蘆。咬去塞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一陣。這葫蘆裡並非烈酒,而是來自金鉞境的花枝飲。酒品溫和,只爲解渴。香醇酒液順着他僅剩半邊的鬍鬚往下流淌。就算道門高人都可以幾十天不吃不喝的辟穀,或者靠靈丹滋養肉身、補充精神,以最高的效率填飽肚皮。但此時謝南翁依舊覺得肚皮很餓。一口酒後,他就想起了只存在於金鉞魔宗的三環蛇肉。
都說渡劫渡的不僅是修爲,還要靠這雷劫的兇險洗去自己一生種下的業果、惡報。也就是說,天劫不僅僅是劫難,也是修行、證神、洗練道心的過程。
作爲道門領袖,妙玄真人再怎麼灑脫豁達、寡慾無求,也躲不開是非紛爭。年輕時曾斬殺金鉞鏡魔宗修者無數,手上染過的鮮血不計其數。
事實上,近三四百年以來,無論普通弟子門人還是一流修者高手,魔宗在數量和實力上皆強過襄境佛道宗門。他們最爲難堪的是,整個魔宗已經三四百年沒有出現能踏上巔峰的真正“魔頭”了。無人可同妙玄真人爭鋒。羣“魔”無首,既沒有人力壓羣雄,可以將金鉞鏡魔宗四方勢力整合歸一,匯聚力量。也沒人能以實力震懾襄王朝,令其忌憚。
妙玄真人作爲整個乾暘大陸的修行巔峰,也成了襄鉞兩境維繫平衡的重要砝碼。若非有他坐鎮,襄王朝的修者不會團結一心。金鉞鏡的修者不會放棄對襄境修者門派的劫掠和騷擾。而襄、鉞兩方修者更是根本不可能達成那個頗有人文主義關懷的特殊協定。設天鑑司和六天門監管約束脩行門派,令修行者不涉皇權,不干擾凡間百姓生活。
這個約定對襄王朝萬分重要!
因爲金鉞境尚好,鉞王景遷本身就是魔宗修者。雖不似紫陀魔君等人那般隸屬某宗某派。但皇室自有修行傳承。鉞王的修行次第無人知曉,民間流行的說法是,修行不低於道門元嬰。而襄王不同,襄王本身肉骨凡胎,就算他千般富貴、萬種榮華。但在修行者的眼裡,他只是一個凡人。若沒有妙玄真人的背後支撐扶植,襄王的王座大概早就崩塌了。
事實就是如此,這雷劫不是他修行境界不夠無法觸及才盼了三十二年盼來的。而是他修行深厚,早早就有天威降臨的預感。卻放下修行追求。爲襄王朝穩固,爲乾暘衆生,不敢踏過那最後一步。使出種種辦法才硬生生壓了三十二年。如今手段用盡,這雷劫是無論如何也拖不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