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覽室,他首先找到《警報》當日的報紙,封面導讀第一條赫然標明“感冒就診,小護士一針斃命”。
找到正文,看到新聞記者署名爲路強。其稿件導語爲: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昨日上午11時許,北關張老先生因偶感風寒,遂到康德醫院去就診,結果這一去就走進了不歸路。短短1個小時不到,張老先生就與自己的親人朋友陰陽兩兩隔。據公安、藥檢等部門初步診斷,死亡事故主要由於護士操作不當引起的,目前,值班護士已經被公安部門監控,並接受事故調查。
導語後面便分“報料”,“現場”“調查”“說法”和“結果”幾個部分。加上家屬抱着死者哭泣的巨大照片,整整做了一個版。
陳實急忙找來當天靖北其他媒體的報道。大同小異,目的異曲同工。均把醫院死亡事故當作了頭版頭條,除新聞標題和新聞導語略有變動外,文章的結構,譴詞用句及其採訪對象等如出一轍。
乍一看,該新聞報道採訪紮實,資料翔實,但是仔細看整篇文章中從頭至尾,都是死者家屬的一家之言,只有“說法”中,出現了一個“據該醫院工作人員介紹”的字樣,而後面的“介紹”也是摸棱兩可,含混不清。明眼人一看就是記者沒有采訪到位,爲了找新聞平衡而主觀臆造的說辭而已。
陳實關心的不是新聞的大小和由誰寫稿,而是他所“跟蹤”的叫做黃二丫的姑娘,在那個醫院是幹什麼的?她在這件“醫療事故”中擔當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爲什麼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離開醫院,送她回家的兩個人叮囑她,要她“明天上午過來”是啥意思?後面“如果警察或者衛生局有人問你,你就像今天一樣回答他們”又表示什麼意思?
因爲所有新聞報道中都沒有交代那個“護士”的背景、想法和對“此事”的看法,所以作爲讀者他不得而知。
部門主任已經說過了,要他跟着路強學習採訪,所以整整一天沒有給他派採訪線索,給路強電話,路強告訴他,讓他在閱覽室讀報。中午再打電話,路強不耐煩的說:“繼續學習”。就那樣,他一直坐等到報社員工下班和外出採訪的記者紛紛回來寫稿的時候,他趕到採編大廳,在亂哄哄的人羣中,找到路強,路強說:“沒事了,你回吧”。
※————————正版盡在http:///book/32992.html——————※陳實進警報社的第四天,跟前天一樣,按照“老師”路強的安排,他的任務依然是到閱覽室壓板凳學習。雖然他之前沒有從事過記者行當,但是,經過兩天的認真研磨、對比、學習,他基本掌握了新聞操作的要領,他的總結就是:事件發生了,已經形成了新聞事實,那麼記者的責任就是將事件涉及到的人物、部門、單位進行全方位採訪,得到權威的說法和意見,再將採訪到的資料進行分析,規劃,按照自己的寫作意圖進行整理,總之一句話,讀者希望瞭解的,就是記者需要採訪的。
縱觀老師路強之前寫過的稿件,寫作方式幾乎一模一樣,而跟其他幾家報社記者相比,新聞的提法和採訪路徑,也與路強的大同小異。
新聞就是這樣的。只要你會寫字,那麼每個人都有寫新聞的可能,如此而已。
《感冒就診,小護士一針斃命》的追蹤報道出來了,報道中說:那個肇事小護士前天晚上,乘人不備,一個人悄悄溜走,準備畏罪潛逃,結果,公安民警第二天一早從其租住的宿舍裡逮個正着,鑑於小護士的錯誤操作和不當行爲,對他人已經造成了生命傷害,所以,公安機關已經將其拘留,等待法律的制裁。另據醫院負責人和急診室主任介紹,該護士名叫黃二丫,省衛校畢業生,剛剛取得護士職業資格證,到康德醫院工作的第一天,因私自給病人注射用藥,而導致病人死亡。
果然是那個叫黃二丫的老鄉。
想到那個裹得像糉子一樣嚴嚴實實的女孩,陳實自然就想到他不慎摔到後,那女孩關切的眼光和那柔柔的聲音:“傷着沒有?傷着沒有?”
他一邊回憶,一邊思考。想着想着,他突然叫了起來。
不對!當天晚上,和黃二丫走出化妝品專賣店的還有一男一女,怎麼成了黃二丫一個人呢?那麼,也就是黃二丫是被人送出醫院急診室的,怎麼就成了畏罪潛逃?再者說,當晚有個男的說讓護士黃二丫第二天上午到醫院的,那麼,如果報道屬實的話,是不是存在這種可能,即:在黃二丫還沒有動身去醫院前,刑警趕到了她的住處?完全有可能。
不行,我得做點什麼?想到這裡,陳實拿着一疊當天的報紙,噔噔噔跑到文仲青主任的辦公室,不等文仲青說話,他將那天晚上的所見所聞告訴了主任文仲青。文仲青沉思了半響,然後告訴陳實:“好吧,這事我知道了,隨後我會告訴路強的,讓他再覈實採訪一下”。
第二天關於《感冒就診,小護士一針斃命》的追蹤報道戛然而止,所有報紙都像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樣,隻字未提。就在他準備到主任文仲青那裡探聽一點風聲的時候,胖子路強出現了,胖子說:“喂!小陳,等一下我們出去採訪”。
陳實急忙說:“路老師,我正要找你,關於……”
不等陳實把話說完,胖子路強搶先回答:“我聽王主任說了,我已經覈實過了,沒有的事,再者說了,那件事到此爲止……公安、衛生等部門已經不讓繼續採訪了,稿子寫不成了,已經結束了,”。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兩眼陳實,接着說:“沒事吧……有事你先忙,我採訪去了”說完,不等陳實表態,轉身走去。
陳實哪裡知道,所有關於《感冒就診,小護士一針斃命》的追蹤報道,不是公安部門的壓制不發,而是康德醫院的部分當事人和領導,於前天晚上將參與報道的所有記者都請進了靖北最高檔的賓館,進行了一番“交流溝通”,然後各位記者便心安理得的拿了一個裝有所謂辛苦費的信封,昂然走出了賓館大門。
陳實只知道媒體可以爲人洗刷不白之怨,還一個人間公道,就像清洗自己的冤屈一樣,可他那裡想到,媒體同樣可以餡人以窘地,殺人於無形,黃二丫明明是被人送出醫院的,可是仍然被冠以畏罪潛逃的罪名噹啷入獄,三人尚且成虎,何況在人們心目中具有無上權威的報紙?
那個上午,陳實一直在唏噓感嘆焦躁中度過,他很想主持正義,也想爲那個叫黃二丫的姑娘洗刷不白之怨,但是,在這個城市裡他仍然是一介民工,人生地不熟,想見一見黃二丫,但是報道中說已經被警方拘留,拘留在哪裡,根本就不知道。
那天晚上的事讓他撞上,是上天讓他還那個姑娘一個公道,所以,這事就成了他的心事,他不得不管了。他決定,吃完午飯,就去北關轄區派出所打聽消息,然後再找醫院當事人覈實情況。
無巧不成書,就在陳實胡思亂想的時候,腰間的小靈通驟然響了起來,接通電話,陳實在這頭“喂”了半天,對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陳實以爲有人打錯了,準備掛電話的時候,話筒裡傳來低緩但明顯帶有侷促難安的聲調:“你是陳記者嗎?……我是黃二丫……”
陳實以爲是自己聽錯了,急忙問:“你,是誰?”
對方又沉吟半響才輕輕的說:“我是黃二丫……前天晚上見過的……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陳實急忙問:“你現在在哪裡?我到哪裡找你?”
“女子監獄”說完,電話輕輕的掛斷了。
陳實不知道女子監獄在哪裡,又如何個走法,於是在閱覽室裡來回渡步,並不斷自問:“女子監獄在哪裡?女子監獄在哪裡?”
“在郊區,老遠了”。
陳實本來是自言自語,沒有指望有人答覆,不料從身後傳來這麼一聲,倒把他嚇了一跳。等他回頭看時,說話的就是這兩天一直坐在閱覽室辦公桌後,拿着雜誌從早看到晚的,梳着大背頭的人,陳實一直以爲那個人就是報社的那位領導,至少也是閱覽室的主人,所以兩天來,就在他們兩人獨處的時候,他也不敢貿然出聲,怕打擾了領導的閱讀。
陳實不知道給怎麼回答,梳着大背頭的“領導”又說:“採訪嗎?要車啊!”
陳實急忙說:“不不不,是我私人的事。”
“噢!那就打的吧”。領導說完又埋頭看那本攝影雜誌。
聽見讓他“打的”,陳實下意識的掏了掏口袋,他知道,口袋裡只要幾張毛鈔,加起來也不會超過10元人民幣,這還是昨晚他一起收破爛的工友——老鄉陳有錢專門叫他去拿的。陳實到警報社之前幹了幾天活,工錢一直沒有要來,昨天上午陳有錢打電話說要了一部分,讓他過來取,結果到晚上過去一看,陳有錢只要回50元。
50元也是錢啊,晚上他們倆專門買了一瓶啤酒,外加半斤鳳爪,過了一下洋葷,意思是慶賀一下。喝酒期間,他得知自從自己到報社上班後,陳有錢一直就沒有找到活幹,已經有兩天沒有飯吃了,所以他也不忍心將自己的一半錢拿完,只拿了買酒買雞爪剩下的幾塊錢,逃也似的離開了陳有錢租住的窩棚。
爲了求證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少錢,他不得不將已經攥出汗的毛票掏了出來,然後馬上又裝了進去,走到“大背頭”面前說:“領導,能不能給我畫一下去女子監獄的路線圖?”
大背頭答非所問“我不是領導。怎麼,沒錢了?”。
陳實不知道,就在他猶豫徘徊時,對方已經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給你。”大背頭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沓人民幣來,抽出一張遞給陳實。看到陳實手足無措的樣子,又從中抽出一張,遞給陳實。“夠不夠?”
陳實不好意思接,便忸怩的說:“我想,我還是乘公交車好了”
“乘公交車?找到女子監獄也就半夜了”
一聽說乘公交車趕到女子監獄會到半夜時分,陳實抓過對方遞過來的兩百元錢,轉身就走。
身後的大背頭喊到:“回來,你連個謝字都不給我送”
“謝謝,謝謝!”
“給,拿着,把那些破爛玩意裝起來”。大背頭說着從身後拽出一個橘黃色的挎包摔了過來。
陳實看看背頭,再看看桌上的挎包,抓起來衝出了報社閱覽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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